等待一只烏鴉

不知道是誰說過這么一段矯情的話：“人的死亡共有三次。第一次，是你心臟停止跳動的時候，你在生理上死了；第二次，是葬禮上親友來祭奠你的時候，你在社會上死了；第三次，是最后一個記得你的人死了的時候，你就真的死了。”烏鴉報喪，喜鵲報喜，這是在人心中約定俗成的事情，乃至于人人都喜歡喜鵲而厭惡烏鴉。

來講個故事吧。前些天去中央美院拜訪一位教授，回去的時候經過美院對面的一條胡同，胡同口坐著一個很普通的老大爺在賣書。黑色的夾克上灰塵斑駁，顯然是沾上土都懶得撣，深棕色的毛線帽子，一雙臟皮鞋，嘴里叼著一支煙揣著手和旁邊的人侃大山，這個形象就和所有推車賣盜版書的小販一樣，與這樣一條市井氣十足的胡同搭配起來毫無違和感。當我經過的時候，習慣性地掃了一眼平板車上攤開的書，都是繪畫藝術類的，看來老大爺的目標人群是美院的窮學生。眼睛一掃之下，竟然發現這些書不太像盜版，就駐足仔細看了起來——文人愛書，可能是通病，即便是如我這樣不入流的文人也不能免俗。我的目光停留在了一本浮世繪畫冊上，還沒有伸手翻動，就聽到老大爺的聲音：“豐原國周，歌川國芳，喜多川，狩野派，土佐派，你喜歡哪個？”我笑著看了他一眼，沒有搭話，開始翻看這本畫冊。用手一摸，看看紙質和印刷，竟然真是正版。我又抬頭看了他一眼。

老大爺遞過來一支蘭州，對我說：“你是學生還是老師，眼生。我這兒都是正版，這本兒四百，喜歡給你便宜十塊錢，沒什么利。”

我：“您在美院門口熏陶得不錯啊。”

老大爺：“我就是畫畫的。”

我好像被這個答案噎了一下，不知道該怎么接這句話。老大爺又點了一支煙，看起來頗為得意，而他接下來的幾句話，讓我多少有些驚訝。

老大爺：“不看看表現派嗎，蒙德里安，我認為畫得最好，繪畫藝術和工藝最完美的結合都在他的作品里了。每次來一個人，不管畫什么的，買什么的，我都會給他推薦蒙德里安，反正我就是喜歡。我在這兒十幾年了，畫是畫不出來了，但是現在院長主任學生都找我買書，也挺牛逼的吧。”

我再次審視了一遍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甚至有些落魄的老頭兒，仍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問了一句：“那，您是不是在等什么呢？”老大爺說：“等什么，等死唄！”說完就樂了起來，旁邊的人也跟著一片哄笑。

故事講完了，并沒什么深奧的寓意。只是昨天和劇組在鼓樓拍戲時忽降大雪打亂了計劃，于是我們一幫人突發奇想架起機器對準鼓樓頂拍空鏡，等待著會不會有一只烏鴉落在上面。當真的有一只烏鴉飛來又飛走的時候，所有人都如孩子般雀躍，而我，卻突然想起了這位賣書的大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