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稅收文明的提升

◆張景華

一、引言

稅收通常是一個國家財政的主要來源，是社會秩序的晴雨表。誰在納稅，什么事物和行為需要納稅，稅收是如何核定、征收和開支的，通過考察這些因素可以對一個社會進行很好的評估。美國大法官奧利佛·溫德爾·霍姆斯說：“稅收是我們為文明社會所支付的代價。”從遠古洪荒到現代文明，稅收如影隨形。很多重大的歷史事件，其根源都是稅收。稅收在文明的進程中經常起到關鍵性的作用，可將稅收提取出來，把稅收觸及文明，并將其作為今天和過去影響社會結構的重要力量予以關注。稅收文明的演進是一個歷史過程，體現為一個自然演化過程，更多地具有演進理性的特征。

中國是世界上具有五千年文明史而唯一沒有中斷的國家，內在于五千年文明史的財政也積淀了厚重的財政精神。目前直接針對財政文明進行系統理論分析的文獻極少。劉尚希和史衛（2012）從歷史與現實的結合中發掘，把中國財政精神提煉為八個字：經邦、富民、共擔、有度。史衛（2013）簡明通俗地敘述了從原始社會到21世紀，世界財政演變的全過程。對于稅收文明，我們操用的機會則更少。許國云（2007）闡述了對稅收與文明演進關系的基本思考與觀點。李長江（2008）認為稅收文明是政治文明在稅收領域的具體體現。高培勇（2013）首次提出，我們已到了追求稅收文明的時候。這些研究在不同程度上都對稅收文明演進問題有所涉及，具有一定參考價值。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這是我國發展新的歷史方位。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已經轉變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發展之間的矛盾，折射出人的全面發展和社會的全面進步。因此，要適應新時代的要求，使稅收在滿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解決不平衡不充分難題中發揮更重要的作用，就非常有必要從人類稅收整體演進的視角，勾勒稅收文明的整體脈絡，提煉貫穿稅收文明演進歷程中重要的“稅收基因”，詮釋稅收實踐中重要的價值內核。

二、稅收文明的邏輯

（一）文明的稅收視角

文明發展的軌跡由習俗的沿襲、推進、演化，以及倫理的培育、擴展、沉積構成。人類生存的需要則是人類文明產生和演進的根本動力。所以，文明要求以和平的方式解決分歧和沖突，獲得更大的收益。從經濟學角度看，文明就是人類長期互動直至形成“合作能增加收益”經驗的產物，人與人之間多次博弈后達成的利益均衡，主要反映人類的長期、和諧、合作關系。因此，人與人之間的和諧就是文明的本質。

考量文明因素，有多種視角。有種族的，也有國家的；有歷史的，也有現實的；有宗教的，也有世俗的，等等。文明的產生正是從財富的集中開始的。稅收是伴隨著人類社會文明的發展產生的。稅收是國家為了提供公共產品的需要。所以，稅收在本質上就是為我們享受的公共產品所支付的價格。人類的文明史實際上就是公共產品的創造史。

（二）稅收與文明演進的互動關系

稅收是文明的對價，主要是基于稅收對文明發展的支撐作用角度而言。在原始文明、農業文明、工業文明以及當今世界文明的發展進程中，經濟發展、政治進程、思想探索、制度建設等，決定著稅收發展的規模、結構、形態、觀點和制度，同時，稅收對經濟、政治、文化、制度等文明要素的發展，也起到巨大的反作用，特別是隨著文明的演進，稅收這種反作用越來越突出。

放眼于幾千年人類文明的整個歷史演進的過程去考察，我們就可以發現，人類文明演進的歷史基本上是一個從低級向高級逐步發展的線性演進歷史。縱觀稅收與文明演進的歷史，原始文明，有原始文明時期的稅收形式；農業文明，有農業文明時期的稅收形態；工業文明，有工業文明時期的稅收特色。稅收的發達史與文明的演進史密不可分。正因為稅收支撐著國家政權，連接著財富的積累，所以稅收對于文明演進而言，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作為一種塑造和引導文明的重要因素，稅收在文明的進程中經常起到關鍵性的作用。

在文明演進與稅收發展的進程中，兩者之間的互動關系可以概括為：文明演進的進程決定著稅收發展的進程，但是，稅收的發展進程，對文明的演進也具有重要的影響作用。如何征稅和用稅，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是繁榮還是貧困、正義還是邪惡。這就涉及“良稅”和“惡稅”的概念。英國財政部將缺乏實質同意的稅收界定為敲詐勒索。而同意必須最終來自人民。人民是稅收政策的最終裁決者，會用自己的腳來投票。當政府不符合人民的愿望時，反抗也會隨之而來。因此，所謂“惡稅”就是人民不想要的以及不支持的稅收。政府都有無限擴大開支的傾向，“良稅”便會逐漸變成“惡稅”，除非受到開支權與征稅權相分離的有效約束。這是稅收歷史上經常重復的故事。歷史的智慧警醒世人，在面對稅收時應當多一份敬畏和審慎。所以，在看到文明演進決定稅收發展的同時，我們還要看到稅收發展對文明演進的重要影響作用。要基于稅收所具有的經濟、政治、社會等多維屬性，不斷優化稅制，使得稅收創造更多的善，而不是帶來更多的惡。

（三）稅收文明的內涵

稅收創造了人類文明，稅收造福了全人類。在創造社會文明與造就文明社會的同時，稅收本身是不是也應當成為一種文明呢？稅收的歷史，就是人類生存與發展的歷史，是自然資源不斷精深利用的歷史，是交易成本不斷降低的歷史，也是人類稅收秩序在跌宕起伏中不斷優化的歷史。稅收發展史就是稅收不斷趨向文明化的過程。稅收問題不僅僅是一個稅收領域的問題，正如美國首任財政部長亞歷山大·漢密爾頓所述，“在政府的行政工作中，沒有一個部門象征稅業務那樣需要了解那么多的廣泛消息和充分的政治經濟學原理的知識”。稅收文明，顧名思義，就是建立在稅收關系基礎上的社會文明，它是在人類文明統一性進程中表現出來的一種具體樣式，是基于社會屬性考慮的。稅收文明是一個國家的稅收制度、稅收秩序和稅收意識所體現出的文明。

人類稅收實踐的歷史就是人類稅收文明的歷史，因為人類是在實踐中、在認識客觀規律和總結歷史經驗的過程中，不斷地提高著自己的文明程度。稅收要有度，并非稅收越多越好。正如古代亞洲諺語所說的：“能夠完成最偉大功績的并不是重稅的王國，而是適度稅收的王國。”“獲得納稅人同意征稅的國王必須回報納稅人一些東西。”美國稅法專家查爾斯·亞當斯曾說：“所有的政府都必須不僅要關注人民能負擔多少稅收，而且要關注人民愿意負擔多少稅收，以及他們愿意接受的納稅方式。”政府在索取和給予之間可做的事情很多，比如應遵循自由、平等的原則，同時保持二者之間的平衡，等等。

三、稅收文明的演進

稅收文明的演進是各種要素的聚合互動，也推動著各種構成稅收文明的要素共演共進，反映在稅收制度、稅收技術和稅收文化三個層次。三個層次相輔相成，變化的速度依次更慢，但穩定性依次更強，產生的影響依次更加深遠。稅收文明的演進是一個過程，經過一個由低級向高級發展的歷史。

（一）稅收文明演進的過程

美籍奧地利經濟學家約瑟夫·熊彼特認為：“一個民族的財政史是其總體歷史中最精華的部分。”稅收文明的程度和狀況是社會發展和進步的重要表征及指示器。首先，稅收文明的發展是線性的發展而非是橫空出世，即不間斷地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足跡、人類的歷史、人類的生產逐步向前發展的；其次，稅收文明在發展過程中不斷吐故納新，最后形成源遠流長、永不中斷的文明鏈條；最后，稅收文明的發展是由表及里的發展，從表層即稅收的制度層面開始，再到深層的稅收的革命性變革。幾千年來，無論什么樣的稅收主張和政策都要打上追求民生、公平分配的烙印，其巨大的象征意義早已昭示了稅收發展的方向。在人類文明的演進過程中，人類對民生和公平的認識也在不斷深入。稅收文明只有起點，沒有終點。

（二）稅收文明演進的方向

公平分配是人類分配行為的天然屬性，隨著人類社群的壯大和發展，分配活動越來越復雜，公平分配的內涵和形式也越來越豐富而深刻。公平分配是稅收的天然屬性，分配不正當的稅收則是在其掩蓋下的沒收。稅收的征多征少，如何分配，還是關系到擺平社會各階層利益、各地區之間利益的重要工具。無論稅收負擔是提升還是降低，都是利益的重新分配，都關系到每個人的切身利益。稅制的每次調整，亦是如此。稅制結構問題一直是稅制改革的一個焦點，也是稅制改革的主要體現。稅制結構有其演進的規律。如果以主體稅種作為基本標識，在人類社會發展史上，稅制結構的演變大體上經歷了三個階段：由簡單、原始的直接稅到間接稅，再由間接稅到發達的直接稅。人類社會稅制結構的演變過程，是人類社會稅收文明水平的不斷進步和提升的進程，也是稅負分配上的公平和公正程度的逐步提升過程。因此，稅負分配的公平和公正是稅制結構演變規律的基本因素。可見，還有一把稅收文明的標尺，那便是以平等和公平原則評價稅制的優劣，判斷稅收文明演進的方向。

（三）稅收文明演進的動力

人類稅收文明在演進過程中，必然會受到各種具體的經濟環境的影響。稅收文明的演進的根本動力是人類生存的需要，而約束條件則是生產方式。人無法自存，于是結成組織，通過共同勞動共同生活來維持生存，人類的生存和組織的維系都需要公平的分配，于是形成了公開透明的機制和相應的制度，進而產生了一系列的公共事務，稅收就伴隨著這些公共事務形成了。

人類從最初的尋食小團體，到小國寡民的城邦，發展到大規模的帝國，公平分配的理念也在不斷擴大。雖然在較小的范圍內，公平分配和透明的監督機制更易發揮作用，但人類還是不斷探索在較大規模的共同體中相互協作的路徑，建立科學的公平的分配制度，尋求共享繁榮之路。人民最初是為了獲得神的保佑，希望得到公平、平安、幸福的社會，得到豐足的收獲，向神廟和國家自愿貢獻，后來變成固定的什一稅。君主也是以神的名義來向人民征收賦稅，他們的正當性也是神賜予的，再后來變成了政府的強制征收。公平分配是稅收的天然屬性，從最初原始人群的社會集中分配，到其后一切社會形態的稅收都具有公平分配的基因，承擔著公平分配的職責。公平的準則就是正義稅收制度的指導原則，稅收負擔公平分配已成為不證自明的公理。

四、新時代稅收治理的文明轉型

查爾斯·亞當斯將中國的稅收智慧追溯到孔子及其所提出的稅收正義原則。這一原則限制了皇帝的稅收政策制定權。從孔子的論述看，他主張直接稅，反對間接稅。儒家還提出了理想的稅收制度，其稅率是10%，與《圣經》中的什一稅以及羅馬的什一稅相同。皇帝為了維護其合法性，保證“君權神授”，不得不將稅收政策與孔子的教條保持一致。在中國歷史上，繁榮與貧困、輕稅與重稅交替更迭，“一個優良的低稅制度僅僅過了一代就變壞了”。

工業文明的發展，創造了現代稅收形態，這種稅收形態與農業文明時代的稅收比較，具有根本性的轉變。稅收制度從土地稅收轉向了工商業稅收；稅收計征從實物計征轉向了貨幣計征；稅收的確定從稅由王定到稅收法定；稅收征管從非專業化征管到專業化征管；稅收的目的從國家王室難以分清轉向更加公共化。人類社會進入21世紀以后，呈現出后工業社會文明形態的發展趨勢，世界多極化、經濟全球化、文化多樣化、社會信息化深入發展，給經濟社會帶來許多新的課題，也給稅收帶來新的挑戰，影響納稅行為的確認、稅收管轄權的實行、稅收征收管理的方式等。

目前，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公共產品和服務的有效提供為經濟和社會的可持續發展以及社會成員過上更加健康、幸福的生活提供了保障，所以有效的國家治理對于公共產品和服務的有效提供而言非常重要。稅收是提高國家治理能力的關鍵要素之一。因此，面對新時代的主要矛盾，在新的歷史階段，加快推進稅收現代化、提升稅收治理能力的要求更為迫切，對實現稅收負擔分配公平合理以及通過稅收調節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的要求日益增長。基于進入新時代這個重大判斷，要適應我國社會主要矛盾新變化，貫徹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的戰略安排，加快建立有利于優化資源配置、維護市場統一、促進社會公平、實現國家長治久安的現代稅收制度成為稅收治理現代化的基本內容。而適應新時代要求的稅制改革的著力點在于稅負水平的合理分配、稅制結構的優化、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的稅制。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深化稅收制度改革，健全地方稅體系”。深化稅收制度改革可以視為方向，最終重點要落在健全地方稅體系上，目標是走向公平、走向正義。這肯定要求直接稅比重上升，需要加快個人所得稅和房地產稅改革，突破稅制改革的這兩個難點重點，促進稅收負擔分配的公平正義和稅收對收入分配的有效調節。這就要求我們適應社會主要矛盾的歷史性變化，把握客觀稅收規律，建立適應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目標要求的現代稅收制度，實現稅收治理的文明轉型，構建經濟社會良性互動發展的格局，更好地滿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

[1]劉尚希，史 衛.財政精神的源與流[J].經濟研究參考,20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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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高培勇.稅制結構與稅收文明[N].中國財經報,2013-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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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許國云.稅收與文明演進[M].北京：中國稅務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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