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莉
(周口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河南 周口 466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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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初年勞動立法與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
劉 莉
(周口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河南 周口 466001)
20世紀20年代,國內興起的勞動立法運動是一場法治主義的“民權運動”。勞動立法的興起一方面源于當時的國際國內社會條件,另一方面也是國人民權意識覺醒的表現。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事件的爆發既受勞動立法運動的影響,又反過來促進了北京政府的勞動立法。這一時期,群眾運動與民權意識的覺醒相互作用,反映出中國社會的革命化進程日益明顯,北洋政府的統治已是危機四伏。
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勞動立法;二七慘案;工人運動
興起于20世紀20年代的勞動立法運動與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事件關系密切。90多年來,學界已從多個角度對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這一重大歷史事件進行了較為充分的研究,涌現出了豐富的研究成果。此外,學界對民國時期的勞動立法也進行了一定的研究①。然而,有關民國初年的勞動立法與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事件之間的關系則缺乏深入系統的研究。本文擬詳細解讀中國勞動立法的興起及其與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之間的歷史關系。
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后,頒布了具有憲法效力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規定中華民國國家主權屬于全體國民,人民一律平等。在南京臨時政府自由民主的氣氛下,民主潮流遍及全國。隨著中國現代化進程的不斷推進,工人階級成為引人注目的一大社會力量,勞動立法的興起正是當時社會歷史條件的產物。
(一)勞動立法興起的因素
1.國際因素
勞動法源于工業革命。1817年8月,社會主義者羅伯特·歐文最先提出八小時工作制。1866年,第一國際日內瓦代表大會提出了“8小時工作,8小時自己支配,8 小時休息”的口號,并要求各國制定法律予以確認。自1886年5月1日美國芝加哥等地工人舉行了爭取8小時工作制的總罷工以后,世界多數資本主義國家在20世紀初基本都實行了8小時工作制。
一戰后,在巴黎召開的和平大會上成立了兩個國際性組織:一是國際聯盟;二是國際勞工組織(ILO)。國際勞工組織的宗旨是促進充分就業和提高工人生活水平,主張通過勞動立法來改善勞工狀況等。該組織實行“三方機制”原則,即各成員國代表團由政府代表2人,工人、雇主代表各1人組成,三方都參加各類會議和機構,獨立表決。
按照國際勞工組織的規約,中國是國際聯盟的會員國,自然也是國際勞工組織的會員國。然而,北京政府每年僅派2名政府代表赴國際勞工大會,而從未派過工人代表及雇主代表。對于國際勞工大會所議決的公約草案,北京政府以我國工業不發達為由,沒有批準任何公約草案。為此,國際勞工組織第一次大會曾組織了一個“特別國家委員會”。對于中國問題,該委員會亦認為:“中國的工業幼稚,關稅又未自主,承認中國暫時不能完全仿行歐美各國的現在勞工法。”[1]此后,中國的勞工問題再未認真討論過。
北洋政府在國際勞工大會上對于勞工保護問題的漠視與消極態度激起了國內勞工團體的不滿和反對。1919年11月25日,中國勞工同盟會向北京政府發出抗議電,譴責北京政府未派雇主及工人代表參加國際勞工大會,指出:“此次華盛頓開萬國保工會,傳聞我政府決議,不派勞工代表,殊深駭異。……我政府雖甘放棄國際上應享權利,損失國家地位而不惜,我中國勞工此后豈任人處置乎”,“請政府迅圖補救,速派勞工代表與會,為國家挽回權利,為勞工籌議善后”[2]90-91。
綜上可見,一戰后,勞動立法問題已成為國際共識。對此重大社會問題,北京政府卻缺乏應有的認識,由此也反映出北京政府在勞工問題上的執政理念已落后于國際形勢及時代需要。
2.國內因素
民國初年,隨著資本主義經濟、政治及文化事業在中國的進一步發展,人們的勞動方式、生活方式及思想觀念等也發生了明顯的變化,而這些變化又深深影響了民國社會的發展。在工界,也發生了顯著的變化,這些變化促發了國內勞動立法運動的興起。
第一,工人數量激增。據有關資料統計,1913年,中國工廠工人約為65萬人[3]11。一戰期間,由于歐美國家忙于帝國主義戰爭,中國民族工業獲得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黃金時代”,中國產業工人隊伍迅速發展壯大。據估算,到1919年前后,中國共有產業工人261萬人左右[4]5。此外,還有1800萬手工業工人、店員和城市苦力等[5]2。中國工人階級的發展壯大,是勞動立法運動興起的階級基礎。
第二,罷工事件頻發。20世紀后,隨著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發展,在中國工礦企業中罷工事件也日益頻繁。當時中國工人的工作時間之長、工資之低、勞動條件之惡劣為世界罕見。從1840年起至20世紀20年代初,中國工人罷工次數呈現出逐年遞增的趨勢。尤其值得關注的是1922年,這一年堪稱“中國罷工年”,從1922年1月香港海員罷工到1923年2月的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歷時1年1個月,全國共發生大小罷工100多次,罷工人數在30萬人以上,形成了中國工運史上的第一次罷工高潮[6]36-38、73。
第三,職業組織大量涌現。借著“臨時約法”的有利條件,民國社會涌現出了諸多具有近代意義的政黨組織、職業組織及其他社會組織。政黨組織如中國社會黨、中華民國工黨、勞動黨、無政府黨、中國共產黨等。在這些政黨組織的推動下,產生了許多近代職業組織。如工黨在上海成立了“上海制造工人同盟會”;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在廣州成立了“廣東機器研究公會”。五四運動后,“工會精神”日益興盛,“勞工神圣”成為風行一時的口號,各種工會組織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如中共在京漢鐵路成立了“長辛店工人俱樂部”“江岸工人俱樂部”等。這些職業組織在領導工人罷工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第四,從法律層面看,北洋政府并無專門保護勞工的法律。民初,工界已發生重大變化,勞工問題已成為重要的社會問題。然而,按照當時的法律規定,工人罷工及成立工會組織卻觸犯了北洋政府的相關法律規定。1912年4月,袁世凱竊取南京臨時政府的政權后,頒布了《中華民國暫行新刑律》,第224條規定:“從事同一業務之工人同盟罷工者,首謀處四等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三百元以下罰金。余人處拘役或三十元以下罰金。”[7]23可見,新刑律是明令禁止工人罷工的。1914年3月2日,北洋政府公布了《治安警察條例》,對人民的集會、結社、游行及罷工等權利作了嚴厲限制。如該條例第22條規定:“警察官吏對于勞動工人之聚集,認為有下列情形之一者,得禁止之:一、同盟解雇之誘惑及煽動;二、同盟罷業之誘惑及煽動;三、強索報酬之誘惑及煽動;四、擾亂安寧秩序之誘惑及煽動。”[8]204《中華民國暫行新刑律》和《治安警察條例》嚴重剝奪了工人的罷工權及集會結社權,是北洋政府禁止及鎮壓工人罷工、集會、結社的重要法律依據,也成為日后社會各界強烈要求廢除的法律條文。
(二)勞動立法運動的興起
從法理意義上來說,打破北洋政府的法律桎梏,使工人罷工合法化的第一步是從孫中山的廣東軍政府開始的。1921年1月23日,廣東軍政府明令宣布廢止《治安警察條例》[9]330;1922年2月17日,孫中山發布大總統令,宣布廢除《暫行刑律補充條例》[10]87。孫中山政府的這兩項舉措具有重大的意義,不僅使工人罷工在廣東地區取得了合法地位,而且開啟了全國勞動立法運動的閘門。
20世紀20年代,在中共的推動下,勞動立法運動在全國范圍內產生了重大影響。1921年7月,中共在成立伊始提出:“本黨的基本任務是成立產業工會。”[11]1然而,工人罷工時常遭到軍警的鎮壓,工人罷工及工會的合法性問題成為中共開展工人運動工作的一大障礙。1922年7月,北京政府召開制憲會議。中共利用這一時機,發起了勞動立法運動。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總部及各地分部負責人聯名向國會提交了請愿書,要求國會將保護勞工法律納入國家根本大法,并要求廢除《中華民國暫行新刑律》及《治安警察條例》[12]12-13。此外,書記部還擬具了4項勞動立法原則及19條勞動法大綱,并在全國各大報紙雜志上刊登。
在勞動組合書記部的倡導下,勞動立法運動在國內引起了強烈的社會反響,最先響應并支持勞動立法運動的是工界各團體。如京漢路長辛店工人俱樂部致電勞動組合書記部:“貴部所擬勞動法案建議,本部工友詳加討論,條條皆是保護勞動者最緊急最切要最低限度之要求。聞訊之余,異常感激。但你們既倡之于先,我等安得不繼之于后?所以我等當萬眾一心,一致主張,誓不達到目的不止。”[13]78武漢各工團也積極響應書記部提出的勞動立法法案,提出:“近來我等內受生活之痛苦,外感時代的潮流,咸曉然于階級,‘覺悟’與‘團結’的必要,以從事政治上經濟上‘應有’‘權利’之要求”,并向國會請愿道:“萬懇各界同胞念我等最大多數是社會的生產者,反處于極悲慘不幸的境遇,主持正義力與援助,務使勞動者的權利,在國家根本大法上有切實之保障。”[14]
除工界外,其他社會各界也積極響應和支持中共提出的勞動立法運動,全國掀起了廢除治安警察法運動。1922年10月底,北京社會各界數十余社會團體向國會請愿,要求北京政府撤銷《治安警察條例》。10月29日,北京50余社會團體在北大開會,討論決定再向府院呈請實行廢止治安警察法、組織永久機關專辦廢止治安警察法事宜,并將該會定名為“撤銷治安警察法大同盟”[15];隨后,北京內外70余社會團體,“以治安警察法之侵害人民權利及國家文化”,公推代表蔡元培、林長民等4人攜帶請愿書再次向國會情愿。30日,在民權運動大同盟的發起組織下,各社會團體再次開會議決撤銷治安警察法事宜,并“電告各省地方組織同樣之團體,起而響應,以喚醒輿論,實行大規模之運動”,“請北京政府尊重民意,迅速取消”等[16]。
盡管這一時期中共提出的勞動法案并沒有獲得國會的通過,但中共倡導下的勞動立法運動卻產生了巨大的社會影響。首先,勞動立法運動提高了工人的覺悟,推動了全國第一次工人運動高潮的到來。其中,較為典型的事例有兩則,一是“八月罷工”;二是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1922年8月,在中共的領導下,長辛店工人舉行的“八月罷工”大獲全勝,為工人爭取到多項權利。這次罷工既受勞動立法運動的影響,又進一步助長了北方鐵路工人運動的不斷發生。對此,鄧中夏說道:“勞動立法運動普及到全國,工人階級有了一個目前的斗爭綱領,更推進高潮上升。……從此以后,因長辛店罷工的勝利,影響波及北方各大鐵路與兩湖,高潮的趨勢更加奔騰澎湃。”[17]22在“八月罷工”的推進下,1923年2月4日,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爆發,工人們提出了“爭取集會結社權”“不自由毋寧死”的口號,使勞動立法運動達到高潮。可見,勞動立法運動不僅推動了全國第一次工人運動的高潮,而且為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的爆發奠定了廣泛的群眾基礎。
其次,勞動立法運動引起了北洋政府有關部門對勞工問題的注意。如“八月罷工”后,交通部召開了保護勞工會議,商討制定獎勵、升轉以及工人教育、養老等辦法,但僅令各路派高級職員參與,這種做法激起了工人們的強烈反對。京漢鐵路南段工人俱樂部發表通電道:“這次交通會議,屏除我們參加,不獨是侮辱我們工人,顯然不懷好意,我們已電交通部管理局,要有我們工會派代表參加會議,否則無論此次會議的結果如何,我們誓不承認。”[13]81-82可見,迫于形勢,北洋政府有關部門已意識到保護勞工問題的重要性,并試圖作些改善。但其出發點并不是真正為工人謀取利益,而是為了抑制工人罷工,所以其改革措施及效果自然不能令人滿意。因此,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的爆發也是一種歷史必然。
“二七”慘案激起了社會各界對北京政府的強烈譴責。工界對于此次北洋政府屠殺工人的行為極為憤慨,安徽勞工會在援電中指出:“我國昔自袁世凱毀法叛國,頒布治安警察法以來,頻年紛爭,禍亂相尋,軍閥肆虐,民不聊生,國綱不振,法紀蕩然,剝奪人民集會結社之自由權,無所不用其極。”北京教界也強烈譴責了北洋政府:“目觀政府,措置無方,心痛吾民,偕亡無日,誠恐星星之火,竟成燎原。”[18]《努力周報》對政府當局諷刺道:“梟首工會首領,槍斃工會律師之事,則更為全球所未聞矣。中國事事落人后,而獨于作惡則頗能出人頭地,吾國之軍閥,亦可以自豪矣。”[19]
罷工工人的悲慘遭遇及為自由而斗爭的英勇壯舉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同情與贊揚。政府當局對于此次事件處置失當,甚至部分國會議員也感到同情:“當局之橫暴舉動,實覺工人手無寸鐵者之可憐。”[20]工人為爭自由而罷工的舉動贏得了社會各界的贊譽,如1923年2月14日,《京報》評論道:“今次罷工之原因,為爭約法所賦予之集會自由。簡言之,即爭法律上之自由,比諸薪資、時間等問題實有尤為重要之價值。”[21]
二七慘案也引發了人們對于法律問題及人權問題的思考和擔憂。首先,北京政府對待此次大罷工的執法手段引起了人們的指責。一家媒體公允地評論道:“當局對于此次工潮,若用和緩方法,解決此次工潮,對于情節輕微者,本可以行政上手段處理之。即認為情節重大,觸犯法律,亦應有司法機關,依法逮捕,審訊科刑。縱因人多勢重,非賴軍警協助,不能辦理,然亦不可超過程度。”[22]184其次,京漢鐵路總工會法律顧問施洋因此次大罷工被湖北軍方殺害,引起了國人對于施洋被殺是否合法的質問。湖北、北京、上海、泉州等地的律師工會一致抗議,決定依法提出訴訟,以維人權。如武漢律師工會為施洋被殺一事發出通電:“律師施洋此次是否犯罪,應否處刑,本不應歸陸軍審判處審判,管轄錯誤,姑不具論。即就鄂陸軍審判處布告內認定施洋有迭次煽惑罷工情形,已不能援刑律第二百二十一條第一項處斷,即援此項律文處斷,其罪亦不至于死”,“乃竟予以槍斃,鄂陸軍審判處之誤解法律,草菅人命,實屬不可思議”[23]。北京律師工會與上海律師工會決定采取一致行動:“依法提起訴訟,以為人權之保障,誓必達懲創軍閥之目的。”[24]《江聲日報》也提出質疑:“今請詰問今日當局兩點:施洋槍決是否已犯處以極刑之罪;陸軍審判處是否有行使國家司法之權”,該報憤而指出:“當局之槍決施洋,非但蹂躪人權,手續乖謬,且其所采之政策,亦屬毫無常識。”[25]
在社會各界的口誅筆伐中,要求勞動立法的呼聲再起。經此血案后,工界更加意識到勞動立法對保護自身利益的重要性。對此,陳達在《中國勞工問題》一書中指出:“民國一二年京漢鐵路大罷工,表面上雖然失敗,實際上于國內勞工運動的影響頗大。因為從此以后,工界仍繼續地要求集會結社權,他們以為這種權利,已由我國憲法規定,不可當作紙上空文看。”[26]544除工界外,其他各界也積極聲援和支持勞動立法。如北京學生聯合會發出通電,要求政府“明令保障全國工人集會結社自由”,“由政府明令廢止治安警察條例及罷工刑律”等主張[27]。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進一步指出:“不必說歐美各國,就在中國,請看孫中山的廣東政府,對于工人集會結社罷工,從來不曾干涉過,而對于壓迫人民集會結社自由的治安警察條例和壓迫工人的罷工刑律,都曾下令取消了。獨有北洋派統治的北京政府及北洋軍隊駐防的地方,對于人民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的自由始終用武力壓制,他們的心中眼中,簡直不許有法律和民權存在。”[13]322經過中共的積極聯絡,國會議員胡鄂公等100多人向國會提交了議案,要求北京政府公布工會法,指出:依據“臨時約法第六條第四項,人民本有集會結社之自由。現在所有工會,政府自應依法允許存在”[27]。
面對社會各界的強烈譴責及要求勞動立法的迫切愿望,北洋政府不得不將勞動立法問題提上政府工作日程。
二七慘案后,為緩和社會矛盾,穩定社會秩序,北洋政府開始著手擬定保護勞工辦法及工會法案,開啟了中國政府勞動立法的先河。
1923年2月22日,黎元洪發布《大總統令》:“邇者京漢鐵路工人,偶因集會細故,卒而罷工,又不服長官勸告,竟與軍警沖突,致有死傷,殊深痛惜。查集會自由,為約法所特許,而罷工滋擾,亦為刑律所不容”,“著主管部妥擬工會法案,咨送國會議決”[28]。可以看出,北京政府對于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的反對態度是顯而易見的,但已準許擬制工會法。此外,北京政府還決定對勞工采取“保育政策”,另設獨立機關,將現有的僑務局改名為“保工局”,專門辦理保護勞工事項[29]。
1923年3月29日,北京政府農商部以部令形式公布了《暫行工廠通則》28條,對工人的工作時間、工資福利及童工限制等問題在形式上作了一些規定。但是,該通則缺乏實施的保證,北京政府也沒有準備真正去實行它,實施效果可想而知。據英國外交部發表的各駐華領事關于此項通則的報告中說:“各地官廳勞資各方,大都不知通則為何物,更無論于條文之遵守”,“人們對待這個《暫行工廠通則》的態度,更多的是違反而不是遵守”,“一九二三年公布的《暫行工廠通則》好像完全沒有受到人們的注意,我想可以有把握地這樣說,對于那些《通則》所適用的廣大人民來說,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通則》”[4]689、783、810。可見,該通則并未得到實際執行,只是一紙空文而已。盡管如此,其進步意義仍是不容忽視的。《中國勞工運動史》一書對該通則評論道:“雖所定條文,未必盡妥,其效力所及,亦屬甚微;然在軍閥控制下,有此保護勞工之表現,則屬難得。”[30]322從勞動立法進程上來說,它是我國歷史上第一部由政府頒布的調整勞資關系的法律規范。
1923年4月14日,北京政府農商部又頒布了《工人協會法草案》。其內容共有15條,包括允許各業組織工會,并對組織工會作了種種限制和制約。如第十三條規定:“工人協會之議決或本于議決之行動,有左列事情之一者,該管官署得命其解散。(一)混亂政體者;(二)妨害公安者;(三)危及公眾之生活者;(四)妨礙交通害及國家社會者。”[31]該草案公布后,立即引起了工界的反對。如全國工團工人自救會上海部發出通電,指責北京政府:“藉保護勞工之名,而產壓迫勞工之工具,其計誠巧,其心誠可誅矣。”聲明:“工會法案,雖為我勞動界所渴望,但草擬之內容如此,則我輩所絕對否認。”[32]《晨報》也對該草案批評道:“對于政府方面權利之保持,則應有盡有,對于勞動者方面利益之規定,則毫不注意。而第十三條所載,顯以法律干涉約法中人民有集會結社之自由規定尤為不合。”[31]該草案雖然對工會組織限制較嚴,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強烈反對,但相較以往而言,畢竟肯定了工會組織的合法性,準許工會組織公開存在。而且,從法律意義上來說,開啟了我國制定工會法的先河。
20世紀20年代,中國勞動立法的興起一方面是當時國際國內社會條件的產物,另一方面也是國人民權意識悄悄覺醒的表現。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事件是中國勞動立法歷程中的一個重要界點:一方面,勞動立法運動的興起推動了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的發生;另一方面,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的爆發又加速了北京政府的勞動立法進程,開啟了中國政府制定勞動法案的先河。實質上,大罷工前后國內興起的勞動立法運動是一場法治主義的民權運動。由于當時國內政局不穩,北洋政權更迭頻繁,北京政府不可能真正從勞動者的利益出發來制定勞動法案,也不可能從建設現代國家的高度來制定、實施有益于國計民生的社會保障措施。時代呼喚一個強有力的、以建設現代國家、推進中國現代化進程為使命的先進政權的到來。這一時期,群眾運動與民權意識的覺醒相互作用,反映出中國社會的革命化進程日益明顯,北洋政府的統治已是危機四伏。
注 釋:
①參見李剛:《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的勞動立法運動》,《史學月刊》2008年第2期;丁麗:《北洋政府時期的勞動立法問題探析》,《北方論叢》2015年第6期;邱少暉:《民國時期勞動立法運動初探》,《理論與現代化》2015年第1期等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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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工人協會法案之反對聲工人自救會之代電[N].申報,1923-04-25(14).
【責任編輯:韋琦輝】
2016-09-05
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社會史視域中的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編號:2014BLS003)。
劉莉(1978—),女,河南淮陽人,講師、博士生,主要從事中國近現代史研究。
K261
A
1672-3600(2017)01-009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