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慧娥
(1. 湖南大學 岳麓書院, 長沙 410000; 2. 邵陽學院 中文系, 邵陽 422000)
論康有為的品性與戊戌變法的策略之失
○胡慧娥1,2
(1. 湖南大學 岳麓書院, 長沙 410000; 2. 邵陽學院 中文系, 邵陽 422000)
康有為是戊戌維新運動的主要領導者之一,其虛夸矛盾、言行不一、執拗剛毅、自信自得的品性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維新運動的策略實施。在變法宣傳階段,康失去了團結廣大擁有實權的開明士紳和地方維新人士支持變法的良機;正式變法期間,未能處理好兩宮關系,無法進入權力中心,也未制定全局戰略;變法后期,康又缺乏政治敏銳性,不能審時度勢,化解危機,而是求助袁世凱、伊藤博文等不靠譜的對象。這些均與戊戌變法的策略之失有較大關聯,但不能認為其品性決定了變法的失敗。
康有為; 品性; 戊戌變法; 策略
十九世紀末的戊戌維新運動,給我們留下了豐富的精神財產,它不僅是中國近代史上不可多得的一次政治改良運動,也是一次非常深刻的思想啟蒙運動,因而使人有常議常新之感。查閱相關研究成果,筆者發現人們關注最多的仍是對此運動的反思與總結,也即對維新運動失敗之因的思考。近年來,很多學者已注意到戊戌變法存在策略失誤,這是從變法本身尋找最直接的原因,相對來說更加客觀而有說服力,惜其中具體論述還比較模糊,且少有人聯系變法主導者的個人品性來談,*關于此主題,較典型的成果有:徐臨江.康有為文化個性和維新運動的失敗[J].上海交通大學學報(社科版),2001,(3).而任何一場大的社會變革運動,其成敗得失必與其參與人員有莫大關系,因為歸根結底,“有人類即有歷史”[1](P52)。今年恰逢康有為逝世90周年暨維新運動過去122周年之際,*關于維新運動,通常有兩種說法:一是從廣義上講,維新變法運動始于1895年甲午戰敗后直到1898年的戊戌政變發生,這是學界比較通行的觀點,亦是本文所持之見;二是從狹義上講,僅指1898年的百日維新.筆者不揣淺陋,擬探討康有為的品性與戊戌變法的策略之失的關系,以進一步厘清這一段歷史的真實情狀。
自20世紀30年代批判第三條道路以來,學者一般認為戊戌變法的失敗證明,“改良主義道路在中國走不通”。后來,又出現了一些從多角度來闡述此問題的成果,如從教育的角度,從社會心理的角度,從戰略失誤,到策略失誤等,打破了原來籠統地概說是“封建勢力強大,中國資本主義經濟基礎薄弱,階級力量弱小所致”,或說是“由于維新派軟弱無力,對封建主義和帝國主義抱有幻想,不相信甚至敵視人民群眾”等諸如此類的宏觀論斷。[2]這是一個很大的進步,至少擺脫了學界“歷來動輒以‘半殖民地半封建’作為解決一切問題的魔杖”[3]。學界注重考證原始資料,盡可能真實地還原那段歷史,而做出比較客觀的判斷。*參見:鄭大華、黃興濤、鄒小站主編.戊戌變法與晚晴思想文化轉型[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茅海建.戊戌變法史事考初集[M].北京:三聯書店,2012;戊戌變法史事考二集[M].北京:三聯書店,2011;戊戌變法的另面——“張之洞檔案”閱讀隨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唐德剛先生曾如許評判歷史,要“等它一百年,再回頭看看,自會透明如水晶球”[4](P261)。
康有為是近代維新思潮的核心人物,是直接參與戊戌變法的主要領導者之一,同時也是一位頗有爭議的人物。關于其生平思想與事功,不惟同時代的人之評議有冰火不相容之處,比如康門弟子、維新志士如譚嗣同等終身服膺其門下,而敵對人士如慈禧、榮祿等則對其恨之入骨,這是當時復雜的政治形勢使然,也是新舊思潮激蕩沖擊之結果,自是難以避免之事。引人深思的是,一百余年后,我們今天仍難以對其蓋棺定論,翻閱相關文獻,發現學界對其評價依然千差萬別,譽之者稱其為“開歷史維新一頁之偉人”[5](P11),“一個先進的中國人”,“創造了一個‘不中不西即中即西’的博大精深的思想體系,……具有濃厚的近代意識和世界意識,可以稱之為‘康學’”[6](P4,12)。批評者則稱“他生就是個驕傲不群、木訥乖僻,而又頑固急躁的知識分子”,“教條主義之為害中國,康有為是始作俑者”[4](P348)。探討維新運動的主要領導者——康有為的個人品性,應該可以為我們撥開戊戌變法策略之失的些許迷霧。
一個人的品性,包括品質與性格兩方面,按照中國傳統文化觀念,最高的人格理想應該是“內圣外王”,梁啟超認為此語可“包舉中國學術之全體,其旨在于內足以資修身而外足以經世”[7](P5)。文質彬彬、溫潤如玉、謙謙君子等成為士大夫彰顯高尚品性的贊詞。要全面了解一個人的品性,殊不容易,不僅要結合其生平事跡、言行舉止等各方面來談,可能還需運用心理學、社會學、人性學、哲學等各學科的知識,非小文所能完全涉及,只能盡力在已有資料和成果的基礎上,作一綜合研究,以為拋磚引玉。
康有為是少年天才、維新旗手,也是保皇“余孽”、復辟“文圣”,其一生個性張揚,信念堅定,行事卓絕,曾自詡為“孔教傳人”,乃至倡導世界大同的“先哲先師”,那么,其品質與性格是否真的能媲美古圣先賢,而未有瑕疵呢?以下將分別闡述。
首先,康的品質如何?這是從道德層面上評論康,按照中華傳統的價值標準,也即君子與小人之辨。康如果品質不好,就會被視為小人之流,其在歷史上的影響也自會大打折扣。戊戌政變后不久,梁啟超即寫下了回憶這段歷史的名著——《戊戌政變記》,隨后康也寫就了“四十自述”——《康南海自編年譜》*該書原名為《我史》,經考訂,初稿寫于1899年初,但一直未公開出版,后康有為多次修改與增刪,視為康逝世前定稿,較為合理,1927年3月康逝世后,曾有小范圍的抄本流行,直到1953年中國史學會主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戊戌變法》,才首次收錄該書,并更名為《康有為自編年譜》,雖其中史實有篡改嫌疑,若結合其晚年心境與整個社會情勢發展而言,其史料價值殊為重要。(參考網絡學者論文:康有為自編年譜的成書時間及相關問題http://www.doc88.com/p-148577385769.html.,因時間的接近,以及康梁流亡海外的苦境遭遇,內中對維新的聲聲謳歌與對破壞者的句句控訴激起了人們深深的同情,這兩部著作成了長時間里研究維新運動的權威寫本,康的形象也基本是高大上的。不過,即使如此,同時代的人亦有少數對康持非議,如胡思敬所著《戊戌履霜錄》,其中稱康“素行不檢,頗干予(應同“預”——筆者注)外事,陰持大吏短長,粵人挪手咤罵比之邪匪”[8](P357), 既說粵人罵其為“邪匪”,當然是責其品德有污。考察當時的歷史情景,胡思敬的評議是有原因的,胡本是清末政壇有名的保守人物,反對變法,清亡以后又以遺老自居,曾參與張勛復辟,其觀點也反映了一部分人對康的深刻不滿。以后隨著進化史觀(以蔣廷黻為代表)、革命史觀(以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為代表)的相繼形成并占據主流話語權,凡是對中國近代化歷程與革命事業起過推進作用的都是中心的、應予肯定的,所以相當長的時間里,康始終延續著梁啟超所評說的“先時之人物”[9](P6)的光輝形象。[10]然而,近年來,學界出現了對康品質懷疑的論說,典型的有以下兩種看法:
(一)認為康篡改歷史,虛偽狡詐。主要體現在三方面:一是以茅海建先生為代表的史家考證康有為組織的轟動全國的“公車上書”,其實是被康黨們篡改了歷史,并被許多歷史學家所接受,現今歷史教科書里仍將此事件定性為“中國群眾政治運動的開端”,實際上公車上書是由當時的翁同酥、李鴻藻、汪鳴鑾等京師高官發動組織的,目的是阻撓《馬關條約》的簽訂[11][12];二是篡改著作,如康有為所著《我史》,因多處篡改史實而廣受批判,朱維錚先生就明確指出:“此人(指康有為——筆者注)好篡改‘我史’,也好篡改舊作的時間與內容,文過飾非,冒充先知,早就給后世圣君賢臣立下爭相仿效的惡例,沒有一名嚴肅的史學家敢于輕信他的自述。隨著清廷檔案史料的研究深入,海內外學者的考證都已指出康有為的戊戌奏議原件與已刊的內容出入很大。……”[13](P68)《我史》與《戊戌奏稿》都經本人一手篡改,對于嚴謹的史家來說,當然是品德有污了;三是“衣帶詔”事件,很多學者對“衣帶詔”持懷疑態度,認為這是康流亡海外為博取政治同情而制造的“偽詔”,后有學者對此厘清,認為雖有夸大不實之詞,大體詔書是有的,內容也基本符合事實。[14]不過無論如何,康在海外大肆宣揚“密詔”,并公開發表于《新聞報》,委實對光緒帝不利,會加重慈禧太后對其的反感與憎恨,所以張之洞才會發電給劉坤一、蔡鈞等,斥責“康有為斷非端正忠愛之人,……倘謠言遠播,匪徒蜂起,中國大亂……”,希望能使主管該報的外國領事“設法婉商更正,……大局安危所關,千萬盼禱”[15](P505-506)。張之洞的憤恨之情于此可見一斑,后來劉坤一、蔡鈞的回電也都持相同的態度,說明國內很多維新志士對康的誠信品質已表質疑了。
(二)康本身私德有虧,具體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崇尚奢靡,生活鋪張罕有節制;[16](P570)二是言行不一,實際偏離理論甚多。康辭世未久,其門徒陸乃翔、陸登骙就合著了一部《新鐫康南海先生傳》,其中有如此評價:“先生日談戒殺,而日食肉;亦稱一夫一妻之公,而以無子立妾;日言男女平等,而家人未行獨立;日言人類平等,而好役婢仆;極好西學西器,而禮俗、器物、語言、議文,皆堅守中國;極美民主政體,而專行君主;注意大同世界,而專事中國……”[17]作為門下弟子的評語,想必是比較可信的。
以上即是對康有為品質的分析,因本文旨在探討其與戊戌變法策略之失的關系,如此只著重分析其品德之瑕疵,康顯示出誠信缺失、言行不一等明顯的道德失范。接下來,我們再看看康的性格如何。
了解一個人的性格,可以從“自述”與“他述”兩方面著手,即今天所常說的自我評價與他人評價。首先,我們來看康有為的“自述”。
不得已,只能引用《我史》,因康對自己的評說集中體現在此書中,盡管該書有不實之詞,但由于是康晚年最后修訂的著作,足可看出其一生的性情,茲舉幾例論說:
同治八年,十二歲。從連州公(指康有為祖父,筆者注)學于官舍,是時岐嶷,能指揮人事,與州中諸生接,論文談事,禮容猶然。五月觀競渡,賦詩二十韻,州吏目金公稱為神童,……童子狂妄,于時動希古人,某事輒自以為南軒,某文輒自以為東坡,某念輒自以為六祖邱長春矣,俛接州中諸生,大有霸視之氣。
“光緒二年,十九歲。”師從九江先生,“……于時捧手受教,乃如旅人之得宿,盲者之覩(同“睹”)明,乃洗心絕欲,一意歸依,以圣賢為必可期,以群書為三十歲前必可盡讀,以一身為必能有立,以天下為必可為。……益自得自信……于是倜然自負于眾以不朽之業。”其后一年,祖父連州公去世,“于時讀喪禮,因考三禮之學,造次皆守禮法古,嚴肅儼恪,一步不踰,人咸迂笑之。久之,宗族鄉黨,莫不敬憚焉,少年剛毅,執守大過多如此。……先生……自初見時,諄諄戒吾傲。”后靜坐養心,“忽見天地萬物皆我一體,大放光明,自以為圣人則欣喜而笑,忽思蒼生困苦,則悶然而哭,忽思有親不事,何學為,則即束裝歸廬先墓上。同門見歌哭無常,以為狂而有心疾矣。”[9](P110,112-114,116)
以上兩段,康有為比較直白地自述了青少年時期的個性,大體可以概括為早慧、狂妄、自得自信、剛毅執拗、行事果敢、立志堅卓之性。俗語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的性格大致在青少年期就會定型,少有改變,康的這種個性基本就貫穿其一生。后面的年譜,多有敘述其身處京師重地,感悟時事,參與變法,常立風口浪尖之上,但始終懷“惻隱之心,不以難而變耳”[9](P135)。年譜最后敘其變法九十日,“身冒十一死,思以救中國而竟不死,豈非天哉!”慨然嘆道:“留吾身以有待其茲,中國不亡,而大道未絕耶?”篇末又反復強調:“但行吾不忍之心,以救此方民耳。……學道愛人,足為一世。……”[9](P168-169)這里,康儼然以救世主式的圣人自居,確乎有其一以貫之的自命孔教教皇之感,只是用宗教式的忘我熱情投身于變幻莫測、洶涌詭譎的政治變革運動中,雖可謂勇氣可嘉,忠心可鑒,但實效則未必能如人愿了。
一個人的“自述”往往會有濃厚的主觀色彩,要全面了解康的品性,我們還得看“他述”,最好是與其同時代的且關系密切的“他述”。茲舉梁啟超與康廣仁的評論證之。
梁啟超是康門最杰出的弟子,在戊戌維新期間一直與康并肩作戰,戊戌政變后也與其師一起成了大清王朝頭兩位通緝犯而亡命海外。在這種生死與共、親密無間的奮斗歷程中,梁啟超無疑對康是非常熟悉的,從以舉人身份拜當時只是秀才的康為師,到1895年的“公車上書”,到創建強學會、保國會,創辦《萬國公報》(后改名《中外紀聞》)、《知新報》、《湘學報》、《時務報》、時務學堂等,梁始終追隨康,可以說是“惟康之命是從”,曾發文陳述:“啟超問治天下之道于南海先生,……啟超之學,實無一字不出于南海。……弟之為南海門人,天下所共聞矣。”[18](P1862-1863)由此可看出,梁對康十分敬重,但他是否就認為老師是毫無瑕疵的“圣人”呢?其實不然。戊戌政變后梁逃往日本,不久,在橫濱飲冰室連續48小時寫下了膾炙人口的《康有為傳》,很多觀點,至今仍為學界頻繁引用。書中,他如此評價乃師:
“康南海果如何之人物乎?吾以為謂之政治家,不如謂之教育家,謂之實行者,不如謂之理想者;一言蔽之,則先生者,先時之人物也。如雞之鳴,先于群動,如長庚之出,先于群星,故人多不聞之不見之,且其性質亦有實不宜于現時者乎?以故動輒得咎,舉國皆敵,無他,出世太早而已。……先生任事,不擇小大,常言事無小大,惟在比較,…….有觸動其不忍人之心者,即注全力以為之,雖費勞甚多,而結果甚少,不惜也,其半生常為阻力所圍繞,蓋自好為之也。”他稱康為“自信家、冒險家與理想家”。[9](P36-37)
從上可以看出,梁認為康有理想,有才氣,有自信,是一位個性鮮明、行事卓絕的先行者,但非杰出的政治家和實行者。
除梁啟超外,最了解康有為的應是他唯一的胞弟康廣仁,廣仁在給友人的信中曾如此評論其兄:
伯兄規模太大,志氣太銳,包攬太多,同志太孤,舉行太大,當地排者,忌者、擠者、謗者,盈衢塞巷,而上又無權,安能有成?弟私竊深憂之,故常謂但竭力廢八股,俾民智能開,則危崖上轉石,不患不能至地。今已如愿,八股已廢,力勸伯兄宜速拂衣,雖多陳無益,且恐禍變生也。[19](P122-123)
如此,廣仁對其兄的評價是“志氣太銳”“舉行太大”,即認為康有為具有鋒芒畢露的個性,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個性張揚,無所顧忌。
對于康有為的個性特征,學界基本無有爭議,認為其行事堅韌,自信自得,對于認定了的事,雖九死而猶未悔。只是人的好惡不同,評價當然也有差異,喜歡他的人會褒揚其勇敢卓絕,能開一代之新思潮,討厭他的人則會對其張揚自得之性表示反感。
從以上史實,我們基本可以了解康有為的品性,那么,其有些虛夸、矛盾的品質與執拗、剛毅、自信自得、常懷“不忍之心”的個性,與其變法策略之失是否具有關聯?下面筆者將進一步剖析一二。
筆者以為,就維新運動這一短暫的歷史時期而言,康有為的品性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戊戌變法的策略制定與實施,以時間為序,大體可分三期來分析,即:變法正式開始前的醞釀造勢階段(1895年—1898年初),百日維新時期(1898年6月11日—9月上旬)以及戊戌政變前后(1898年9月中下旬)。
(一)變法宣傳階段的策略失誤
1895年公車上書始,直至1898年初,是維新人士的變法宣傳造勢時期,康的品性雖能激起康門弟子及少數志氣相投之士追隨變法,在剛開始時也獲得了大批有識之士的支持與信任,但由于其虛夸矛盾、執拗自得、行事不計后果的品性,而越來越受人質疑,以致到1898年正式變法時,維新思潮已然聲望不再,使整個運動開始走下坡路了。如果在此時期,康等維新領袖能做好宣傳策動工作,也許后面的變法結局會大不一樣,但是他們在這維新思潮不斷高漲的幾年時間里,除了不斷擴大康派影響外,忽略了其他進步的力量,而露出令人惋惜的策略失誤。
1.對李鴻章、張之洞等支持變法的洋務大員與開明士紳的排斥,使維新大軍在宣傳造勢時期就失去了一支強有力的陣營。康于1895年在京師創建強學會時,李鴻章曾表示愿意出資入會,然其時《馬關條約》墨跡未干,李聲望掃地,康有為對此不屑一顧,斷然拒絕,以視清高。李鴻章是通曉洋務、支持變法的封疆大吏,雖正處厄境,仍是清廷的股肱之臣,年輕的孫中山都曾上李鴻章萬言書,希望能說服其實行變革,而自詡“康圣人”的維新領袖卻不能融其入一小會,其缺乏政治謀略可見一斑。李鴻章在政變后曾明確對慈禧太后說:“若舊法能富強,中國之強久矣,何待今日?主張變法者即指為康黨,臣無可逃,實是康黨。”[20](P100-101)沒有想辦法獲得李鴻章這樣有話語權的大臣的支持,就冒然倡導“急變”“全變”,是一種明顯的策略失誤。
在對待清流領袖張之洞的態度上也出現了同樣的失誤。1895年,張之洞與康初識時,對其本極為賞識,“盛贊康氏才高學博,膽大識精,評為杰出的人才”。并出重金大力支持康等籌辦上海與廣州兩處強學會,但康在創辦上海《強學報》時,一意孤行,采用一般士人都難以接受的孔子紀年,如維新志士黃紹箕所說,此舉“于事實無絲毫之益,而于吾黨恐有邱山之損”。其實,此時雙方矛盾本還可以解,至少張之洞等還是視康為“吾黨”,可惜康仍然固執己見,單純以為張之洞等是“……以忌我之故,并排及孔子,奇甚”,并大發感慨:“孔教其衰矣!”[21]沒有采取有效的補救措施,以后雙方分道揚鑣,愈走愈遠,等到張之洞等對康有為及其追隨者從“吾黨”改視為“康黨”時,人心已大半離散了。[22]
梁啟超在《戊戌政變記》中,把張之洞等簡單歸結為頑固派,認為他們的想法非常茍且:
“即使吾及身而遇亡國之事,而小朝廷一日尚存,則吾之富貴一日尚在,今若改革之論一倡,則吾目前已失舞弊之憑籍,且自顧老朽不能任新政,必見退黜,故出死力以爭之,終不以他年之大害,易目前之小利也。”[23](P108)
這就表示康梁在變法之前就已將大批開明人士視為敵對者,而非同盟軍,這是戊戌變法顯而易見的策略之失,與康剛毅執拗、自得自滿的個性有著直接關聯。
2.康有為在變法前幾月與軍機大臣直面對話時,鋒芒畢露,不僅未能真正贏得他們的信任,反而埋下了不利的因子,這種錯誤也是與其個人品性分不開的。1898年正月初三日,也即正式變法前三個多月,光緒帝授意幾位王大臣與康談話,參與者有榮祿、李鴻章、翁同酥、廖壽恒、張蔭桓等,都是太后、皇上所倚重之人。其中,榮祿深得太后信任,如果康這次能與榮祿談好,也許事情會好辦很多,可兩人最終不歡而散。據康《我史》記載,榮祿說:“祖宗之法不能變。”康答之曰:“祖宗之法,以治祖宗之地也,今祖宗之地不能守,何有于祖宗之法乎?即如此地為外交之署,亦非祖宗之法所有也。……”[9](P140)康沒有再寫榮祿的話語,但后面提到“榮祿先行”,想必二人之間談得并不愉快。后面廖、李、翁等也均對變法有質疑,康一一陳詞,并極言可仿效日本維新。盡管除榮祿外的四人可能同情變法,但榮祿的“中途退出”使這次會談的效果大打折扣。康以一介布衣,蒙特旨能與諸大臣會談,不惟沒有絲毫的謙虛禮讓,反而咄咄逼人,這就未免有些自負了。其實,榮祿并非頑固不化之人,其思想也絕不會如此簡單。榮祿曾致信林旭,稱變法改革以補偏救弊下手,不在遇事分更,說明其并非愚頑之輩。[24](P10)可惜康始終未能深入了解榮祿、太后等實權者的真實想法。此外,有些學者還提到康與榮的另一次交談,四月二十八日(即皇上召見康的當日)清晨,康與榮在朝房不期而遇,榮曾問及:“固知法當變也,但一二百年之成法,一旦能遽變乎?”康憤然曰:“殺二三品以上阻撓新法大臣一二人,則新法行矣。”[25](P233)對于一個太后跟前的紅人,連光緒帝都要忌憚三分的首輔大臣,康竟然以示挑釁,可以想見榮祿聽后的不快之感,悲哀的是康不能對榮怎樣,而手握重兵的榮對付康則易如反掌。事實上,當時廷臣的態度有不少是傾向改革或者至少是表同情的,有記載稱:“廷臣主變法者為翁同酥、張蔭桓,主守舊者為徐桐、剛毅,主變法而專師西人練兵、制械、通商、開礦者為奕、李鴻藻、榮祿,余則依違二者之間。”[26](P463)康有為失去了與榮祿合作或至少應能緩和下敵對關系的好機會,榮祿后來充任了發動政變的主要官員,欲置康于死地而后快,不能不使人想到這兩次交談中康有為的表現。
(二)變法期間的策略失誤
到了正式變法階段,領導者應該要有一個全盤的考慮與精密的設計,可惜康有為等維新主導者又犯了幾個重要的錯誤。康未能正確處理兩宮關系,也未制定明確的變法方略,雖獲得了直接面圣的良機,本應獲取皇上的絕對信任,可惜康始終未能真正進入權力中心,其品性也影響了實際的變法過程。
1.未能正確處理好兩宮(即光緒與慈禧)關系,這是變法最大的策略失誤。慈禧并非完全仇視變法之人,董方奎先生曾著文說:“蘇續祖在《清廷戊戌朝變記》、金梁在《四朝佚聞》、費行簡在《慈禧傳信錄》中,都從不同角度說明慈禧是同意變法的,……其與光緒變法的分歧,主要表現在裁減冗員閑衙、罷斥守舊大臣及政治制度的改革上。”[2]否則以其對當時朝政的控制力而言,不說只有“百日維新”,連“一日維新”都是不可能的。茅海建先生經過長期考證,指出光緒始終對太后奉行“事前請示制度”,也就是說變法期間絕大部分奏折和諭旨都是經太后過目了的,沒有太后的認可,變法期間那么多新政的頒布幾乎不可能。[27]梁啟超在《戊戌政變記》中,總結了變法失敗與政變突發的第一大原因就是:“西后與皇上積不相能,久蓄廢立之志也。”[23](P107)這就說明光緒和變法者們并未想過要取得太后的信任與支持,他們從一開始想得更多的只怕是防備和擺脫慈禧,這無疑體現的是缺乏科學策略的僥幸心理。
1898年6月16日(即明定國是、實施變法后的第6天),康有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光緒帝召見,細談了四個小時,“從來所少有也”[9](P147)。具體詳談情況,簡單摘要如下:
吾曰:“今數十年諸臣所言變法者,率皆略變其一端,而未嘗籌及全體。又所謂變法者,須自制度、法律先為改定,乃謂之變法。今所言變者,是變事耳,非變法也。……皇上之圣既見及此,何為久而不舉,坐致割弱?”上以目睨簾外,既而嘆曰:“奈掣肘何?”
吾知上礙于西后無如何,乃曰:“就皇上現在之權,行可變之事,雖不能盡變,而扼要以圖,亦足以救中國矣。唯方今大臣,皆老耄守舊,不通外國之故,皇上欲倚以變法,猶緣木以求魚也。……皇上欲變法,唯有擢用小臣,廣其登薦,予之召對,察其才否,皇上親拔之,不吝爵賞,破格擢用。”光緒也點頭同意。[9](P145-147)
結合以后的變法歷史,康這段敘述當比較真實,其在此次面圣時的諸多建議以后幾乎都被皇上所采納,其“急變”“全變”主張一目了然,蓋其行事果敢、自信自得之表現耳。最后一段則顯示康在圖變法大計時,更多展現的是種書生意氣,“既知皇上無權”,就應先想辦法幫其奪權,或至少應與太后搞好關系,取得其絕對支持為好,可惜康未加思索即勸皇上就“現在之權,行可變之事”。后有學者分析:“康當年一心想做的事情是取得合法的地位,進入實際政治核心。”[24](P11)未必全無道理。假如當初康勸皇上首先要做之事是竭力說服太后,共謀變法,同時始終確保太后至尊權位,也許變法就別有一番結局了。由此,可以看出變法最大的策略之失與康矛盾的品質、自得張揚的個性有密切的關聯。
2.如果想到無法爭取太后的支持,光緒帝及其輔臣、謀士就應將“奪取實際權力”作為變法戰略的關鍵點,可惜他們并未有此卓識,而是使變法一開始就處于沒有明確目標和沒有秩序的狀況,從而使一場主動的政治改革很快轉向被動。[28]作為一場政治改革運動,必然會觸動一部分人的既得利益,改革者們不僅要有科學的理論指導,實時的宣傳動員,系統的政策推動,更重要的是要有深謀遠慮,能明察社會各階層的力量對比和相互關系,且能因勢利導,使民心朝著向往改革的一面發展。而光緒及其追隨者沒有一個清晰的全局戰略觀,他們明確意識到的是國難當頭,必須變法,不能當亡國奴,不能重演煤山慘事,可是卻未曾想過要“奪取實際權力”。康在面圣后,光緒帝下諭旨著其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章京上行走,許其專折奏事,參大政,統籌全局。雖只是個六品官(李鴻章曾善意告知是剛毅等阻撓),康卻毫不在意,沒有細思皇上之難處,也未考慮晉升掌權之良策,而是索性“片陳謹當晝夜編書,不能赴總署當差”,干脆辭職不干了,有學者贊揚其“終不為屈也”[5](P84-85),其實康是未認識到政治變革的復雜性,而是持盲目樂觀、走一步算一步的態度,這就不能保證變法的順利進行,也使其難以成為能切實發揮作用的改革權臣。對比王安石變法,可以使我們看得更清楚,王安石因獲得了宋神宗的完全信任而專任宰相七年之久,真正實施了較長時間的變法,只是由于新法推行舉措失當,招致民怨,又引起黨爭而功敗垂成;而維新變法中的康有為“祗一工部主事,無權無位,倡導新政,成為紙上空談,無從推行”[5](P7-8)。沒有政治家的謀略,未能掌握實權,單憑書生才氣,想一改舊制,未免太天真了點。
3.改革缺乏步驟,齊頭并進,觸及面廣,使很多人的思想跟不上形勢,造成一個廣大的反對面。變法中,康曾在奏對中稱:“皇上欲變法,請勿去舊衙門,而惟增置新衙門,勿黜守舊大臣,惟有擢用小臣。”如此,就可使“彼等舊大臣,既無辦事之勞,復無失位之懼,則怨謗自息矣”[5](P79)。也即他主張開新而不除舊,這原本可緩沖下新舊矛盾,可惜他沒能影響皇上照此進行。后光緒因王照事件全撤禮部六堂官,又聽岑春煊言裁撤冗官冗員等,雖展現了一時的雷厲風行,但也只是太后包容下的表面成績,等到開懋勤殿為太后反對而受挫時,形勢已變,皇上驚恐,維新黨人也無力回天了。此外,康又奏請皇上“多下詔書,示以意旨所在,凡變法之事,皆特下詔書,彼等(指守舊人員,筆者注)無從議駁”[9](146)。變法中,光緒先后發布的有關變法的各種詔令,有近兩百條之多,在9月12日一天,就頒發了11條變法諭旨,足可見皇上要求“將舊法盡變”[29](P263)的決心,但是沒有主次,食而不化,難以達到應有的效果,可舉湖南情形佐證。湖南巡撫陳寶箴本是積極支持變法的地方官員,在正式變法前就引領湖南士紳做了大量維新工作,從而使湖南從“以守舊聞于天下”的省份,一躍變為“民智驟開,士氣大昌”的維新之省,所以梁啟超評論:“陳寶箴、黃遵憲等之見識,遠過李鴻章、張之洞萬萬矣……雖全國瓜分,而湖南亡后之圖,亦已有端緒矣。”[23](P206,227,228)說明湖南的維新運動在1895—1898年正式變法前是開展得比較成功的,在以后的近代歷史中,湖南一直引領全國風潮,正如楊度所說:“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30](P26)湖南風氣之開,士氣之振,幾乎全得益于這次維新運動。可是進入正式變法階段,在光緒密集如雨點般下發的詔令指導中,湖南維新反倒舉步維艱,漸趨尾聲了。“賓鳳陽事件”使王先謙等開明士紳遠離了維新陣營,陳寶箴也曾受人彈劾,在過于激進的思想刺激下,湖南的保守勢力反而上揚。地方情形如此,京城反應更加激烈。仇視變法的官員蘇繼祖說出了保守派的心聲:“諸大臣中,并非皆與皇上有嫌,皆與康有為不兩立耳,忌之、恨之、畏之。……凡諸臣之求富貴、保身家之道,將盡行蔽塞之,安得不以死命爭之?”[31](P351)
因此,在變法過程中,如果康有為能參照湖南維新格局,行事不那么激進,影響光緒主次分明、輕重有別地改革,也許變法就有大的成效,政變也會消弭于無形了。
(三)政變發生前后的策略失誤
9月14日光緒正式向太后呈請開懋勤殿時遇挫,形勢發生變化,皇帝給楊銳下發第一份密詔,值此非常時期,作為變法的重要人物,康理應仔細斟酌,機智反應,但是一貫自信張揚的個性使其亂了方寸,倉促中想到的求助對象是袁世凱與伊藤博文,事實證明,這兩人后來都對政變的發生有火上澆油“之功”。誠如人言,杰出人物不能改變歷史運動的大方向,但他們卻可以起到加速或延緩歷史發展進程的作用。[32]現從“密詔”事件與康匆忙找尋求助對象兩方面來分析:
1.變法末期,光緒曾先后下發兩道密詔,催康離京赴滬,康一再曲解圣意,執意留京,致使事態更為嚴峻。前已提到,變法初,太后也是欣賞康的,其上書曾送呈慈覽,因此才會同意光緒依托康梁等實施變法,她明確向光緒表示:“變法乃素志”,“茍可致富強者,兒自為之,吾不內制也”[26](P464)。但當光緒冒然罷免禮部全堂并擢升四軍機章京時,太后已有不滿情緒,她認為是康影響光緒,而打破了其與光緒初議變法時達成協議的底線,即“不危害滿洲貴族利益前提下,實現富國強兵計劃,重建大清王朝的輝煌”[33]。光緒為了不拂太后圣意,早在7月26日就已下達了委派康到滬督辦官報的諭旨,可是執拗自信的康卻以各種理由借故繼續留在京師,介入新政。到9月14日光緒正式想向太后呈請開懋勤殿時,已意識到太后有苛責之意,因而才在9月15日給楊銳密詔,希其與其他章京速速商議出一個妥善法子,使變法不致流產,也使其與太后關系能夠彌合。楊銳的建議是要尊重太后,并檢討新政以來的所有舉措得失,同時他明確建議皇上一定要盡快與康脫離關系,其原話是:“康不得去,禍不得息也。”[34](P141)光緒接納了楊銳的建議,于9月17日明降諭旨,命康迅速出京,前往上海督辦官報。可是康依然“抗旨”,他身處政治漩渦中已然非常敏感,覺得為這一小事而“明降諭旨”是反常的,政變可能即刻發生,因此他堅定地要繼續留在京師,輔佐皇上。可惜此時他已與光緒無法心有靈犀,他的偏見只能促使其采取更加極端的措施。于是,9月17日光緒再次讓林旭口傳諭旨,宣康離京去滬,(這即是后來康所說的“衣帶詔”)他依然不走,而是想“最后一搏”,惜他所依托的兩個對象均是不靠譜的。
2.最后關頭,康與其追隨者們想到了兩個求助對象,一是袁世凱,一是伊藤博文。依托袁世凱,是想“武諫”,希望袁在九月天津閱兵時行勤王立功之義舉,幫助皇上奪取最高權力。想法是好的,卻高估了袁的實力。袁在榮祿手下當差,遭其猜忌,地位不穩,正巴不得找機會向榮一表忠心,即使他當時的確同情康有為等,也愿相機行事,但后面情勢突變,太后、榮祿等其實早已取消天津閱兵之事,所以譚嗣同夜訪袁世凱兩天后,袁回天津,即向榮祿和盤供出康、譚等的計劃。雖然“袁世凱告密”并非變法失敗之主因,至少是一道催化劑吧,康有為自信一世,卻不料在如此緊要關頭,竟然想到依靠一個根本不知底細的人,這又是犯了典型的政治幼稚病了。
依托伊藤博文,是想“文諫”。伊藤時已卸任日本首相,來大清國旅游,康于八月初一日(即公歷九月十六日,離政變發生只隔五天)訪伊藤于日使署,請其謁見慈禧,“剴切陳說”,以使(慈禧)“回心轉意”,伊藤佯諾,而覲見德宗之翌日(指九月二十一日),政變作矣。[35](P13)事實上導致慈禧發動政變的導火線是楊崇伊于九月十八日上給太后的奏折,折中請太后立即訓政,其理由提到了四人,即文廷式、康有為、孫文與伊藤博文,而其時“唯一具有現實威脅性的就是伊藤”[27](P92),康所看好之人不到兩天即遭人彈劾,且為太后認可,應是他未能料到的。結果是伊藤根本未能見到太后一面,原因是太后對其已經非常反感了,其時京師正盛傳“光緒帝留伊藤博文作為清朝的顧問”,雖然當時清朝無法設立可以留用伊藤的政治職位,但太后擔心皇帝會做出一些她無法接受又無權否決的“荒唐事”[27](P100),而只好發動政變,重新訓政。由此可見,康求助于伊藤,是其一貫主張學習日本明治維新的表現,他更以為伊藤能影響太后,促成中國式變法,兩國情勢殊異,怎能依葫蘆畫瓢?這就是其固執自信、不懂變通之品性的表現了。
以上即是康有為矛盾、執拗、剛毅、自得的品性在戊戌變法的整個過程中的表露,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變法策略的實施,但是否是決定性因素,還值得商榷。
一個人的品性不惟與他所經歷的歷史事件的發生、發展有密切關系,且可能會對當時的整個社會、人群產生一定影響,縱觀古今中外,歷史上從來不乏因個人品性問題所導致的重大歷史變革的事例,如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勾踐臥薪嘗膽,曹操“寧我負人,休人負我”,吳三桂“沖冠一怒為紅顏”,安東尼迎娶埃及女皇,并贈大片屬地給其子女,布魯圖斯刺殺凱撒,拿破侖率性遠征俄國……這些歷史進程中的重大事件恐怕無一不與主人公的品性相關,恰處特殊的歷史坐標中,其品性表現得尤其惹人注意。相比之下,康有為的個人品性可能還沒這么鮮明而有影響力。
在本文的最后,筆者提出兩點看法:
一是康有為的品性不應當作是戊戌變法失敗的根本原因。變法的頭號主角是光緒皇帝,康直接的影響力在一封封奏疏和著作中,變法期間,光緒帝批閱的有關改革的奏疏達400多份,康總共上奏有47份,只是其中相當少的一部分;康的著作也并非光緒帝最欣賞的,盡管《日本明治變政考》《俄羅斯大彼得變政記》鼓舞著光緒,但變法期間下詔讓群臣學習的卻只有兩部書:馮桂芬的《校邠廬抗議》與張之洞的《勸學篇》。所以康的品性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變法的策略實施,而非決定性因素。
二是康有為的品性在某種程度上加速了戊戌變法的失敗。茅海建先生根據新近面世的“張之洞檔案”,對戊戌變法的歷史做了更加全面、深入的探討,多次提到“康有為是慈禧最為痛恨之人”[27]。現在學界已普遍認可,慈禧一生總體是趨向改革的,從洋務運動到戊戌維新,再到清末新政,“除了受頑固派的影響,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威,發動‘戊戌政變’之后的兩年間,思想趨于守舊,其余時間大多贊同大臣們的變革措施,斷斷續續地執行一定的革新。……總體上,她是傾向于緩進變革”[36]。正如前面所分析的,變法后期,康有為即使未成為兩宮均所惱火之人,亦已是兩宮矛盾產生的焦點人物,其執意逗留京師,除了存在政治上幼稚的毛病外,也顯現了其品性中的虛夸矛盾與執拗任性,最終坐實了慈禧太后發動政變之因,還連帶六君子殞命,實是其莽撞自負個性的催化結果。
綜上所析,康有為有明顯的品性缺陷,其有些言行,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戊戌政變的發生,但不能說是決定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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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Analysis of Kang Youwei’s Character and the Strategic Failure in the Reform Movement of 1898
HU Hui’e1,2
(1.Hunan University, Yuelu Academy, Changsha 410000; 2.Chinese Department of Shaoyang University, Shaoyang 422000, China)
Kang Youwei, as one of the main leaders of the Reform Movement of 1898, his character of vanity, inconsistency between words and deeds, stubbornness and fortitude, confidence and self-assurance affected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strategy in the Reform Movement of 1898 to an extent. In the propaganda stage of the reform, Kang lost the opportunity to unite the majority of the enlightened gentry and local reformers who had the real power to support the reform; during the reform, he failed to deal with the relation between the Emperor and the Empress Dowager and wasn’t able to enter the center of power, nor made an overall strategy; in the later period of the reform, lack of political sensitivity, Kang couldn’t size up the situation to defuse the crisis and turned to some unreliable people for help, such as Yuan Shikai and Ito Hirobumi. Kang’s character had a big correlation with the strategic failure in the Reform Movement of 1898, but it wasn’t a crucial factor.
Kang Youwei; character; the Reform Movement of 1898; strategy
2016-12-15
湖南省教育廳重點項目(2012A125)
胡慧娥(1981—),女,湖南寧鄉人,邵陽學院中文系教師,湖南大學岳麓書院博士研究生。
K256.5
A
1672—1012(2017)01—01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