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梅
太陽很大,天也很藍,可是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小北風從身上穿過的時候,米朵還是把自己抖得像樹上掛著的一片干樹葉。
五十年難得一遇的極寒天氣里,大概也只有她,才會跑到大街上。
家里,應該不會這么冷吧?
家里的暖氣很溫暖,孩子們這會應該是光著腳坐在裝了地暖的地板上做游戲。孩子們穿著像窗臺上的花一樣的單衣裳,盛開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可是,米朵寧愿瑟縮在公園里,也不想回家。因為家里有阿月。想起阿月,米朵的胸口就堵得慌。
雖然出門時匆忙之中,米朵也沒忘了抓一件長款的羽絨大衣,可是這會,公園的長椅上像有一只冰做的手在米朵的身上游走著,直到把她的整個身子都摸成了堅硬的一坨。
米朵覺得再這樣坐下去實在不是辦法,應該繼續實行自己的“出走計劃”。
是的,出門的時候米朵就是這樣喊給阿月的:我要離家出走。
米朵覺得這個家已經把她壓得透不過氣來了,她一分鐘也不想呆在這個家里,她要逃,逃到一個自由自在的地方去。那個地方不會有孩子要補習的功課,不會有一天到晚做不完的家務,不會有讓人心煩的柴米油鹽,當然,那兒更不會有阿月,這個把自己拖進“水深火熱”的男人。米朵說,阿月,我恨你,我不想再多看你一眼。米朵還想說,是你,毀了我一輩子。可是最后,米朵還是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這個地方在哪呢?這是米朵坐在長椅上一直思考著的問題。
這個地方是在南國的小城嗎?
一場瀝瀝的細雨,潤濕了青石板的小路。撐一把油紙的雨傘,鞋跟清脆地回響填滿寂寞的小巷。
這個地方是在遙遠的邊城嗎?
一葉輕舟宛若一尾靈巧的魚,穿梭在橋與岸之間,一竿長篙,插入水底,船頭便刺起紛飛的浪。
這個地方是在莽莽的荒原嗎?
夕陽西下,漫天霞彩,馬頭琴的旋律隨風飄蕩。一馬,雙騎,縱橫而去,在天盡頭投下一道剪影。
這個地方是在高原的巔峰嗎?
每一步靠近都是一次皈依,每一次叩拜都是一次凈潔。許下虔誠的祝禱,在生命里燃一束圣潔的光芒。
……
這個地方應該是盛滿了米朵無盡的向往。
米朵在手機里編輯了一條微信:離家,出走!然后點擊了“發送”。
微信發出后不到半分鐘的時間,丁香的回復來了:上哪兒啊,咱結伴而行!
接著是海英姐的:加1,就個伴兒唄?
米朵有些哭笑不得了,這不是在人家傷口上撒鹽嗎?老呂更可惡,連著發了三條消息:咱們一起走吧。米朵都想哭了,這些人就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嗎?
當你正在悲劇的苦情里掙扎的時候,別人卻把當成了一出喜劇。米朵想,人生最大的失敗不過如此吧!
電話響了,是小姚打來的:走吧走吧,越遠越好,千萬別回來。電話里響起一陣長長的笑聲。
米朵真的哭了。
那只紅花的小碗,摔在地上的時候,米朵也哭了。
她不知道如何發泄心中的怨氣,隨手就抓起那只碗,狠狠一擲。很清脆的回響,接著,就是散落一地精亮的細碴。米朵記得,那只碗是一套餐具中的一只,白色的底釉上畫著一朵紅色的小花,阿月說,很漂亮。可是現在,這只碗碎了。
丁香,海英姐,老呂,小姚,他們也會有像自己一樣悲催的生活嗎?他們一定覺得,這又是一個幸福小女人的作妖。
米朵覺得很委屈。怎么就沒人理解自己呢。
米朵發誓,一定要出走,立刻就走。
微信里,一條最新回復,是阿月:何時出發?行李備好,我、閨女、兒子已分別裝箱,請抓緊取走。
米朵哭笑不得。那還是“離家出走”嗎,那不成了全家旅游了嗎?
阿月,這個討厭的家伙!
太陽依舊很大,天也依舊很藍,有點不真實的感覺。米朵想是習慣了霧霾天,突然之間有點不適應嗎?
臉上像是有只小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劃,耳朵也好像早就不是自己的了,看來天氣預報這次沒說瞎話,米朵覺得再在公園坐下去,她非得給凍死不可。
米朵突然記起,昨天答應了兒子的可樂雞翅。已經正午了,兒子和女兒一定早餓了。摸出手機,米朵又編發了一條微信:商場,走起!
米朵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可惜了那只細瓷的紅花小碗,去年,才買的。
回復消息一條一條的來了,米朵沒去看。手指頭已經僵硬得回不過彎了,她得趕緊躲進商場暖和暖和。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