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君豪
摘要:陪審制是英美法系中極具特色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源于8世紀的法蘭克王國,起初是一種維護國王領地權利的手段。諾曼征服后,陪審制被引入英格蘭,亨利二世的司法改革將其改進為一種普遍適用的正規的司法程序,但此時的陪審團主要以提供證據、提起公訴為職能。直到中世紀末期,陪審團才成為事實上的裁決者。陪審制在英格蘭王室司法權擴張、普通法形成的過程中,意義重大。
關鍵詞:英國;陪審制;普通法;亨利二世
一、陪審制的起源
陪審制在英美法系中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和地位,這種以陪審團做出裁決的制度與大陸法系中法官做出裁決的制度大相徑庭。陪審制的起源,頗為晦暗不明,最早大約出現于法蘭克王國的司法實踐中。
在法蘭克國王法庭的特權程序中存在陪審制的雛形。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法蘭克國王和皇帝們啟用了一種新的探求事實真相的方法。比如,關于就某塊土地是否屬于國王自領存有疑問,國王就會給公共官員下令,要求他通過鄰人的宣誓來調查此事。在確認王室權利時,這種調查是經常使用的方法。法蘭克國王還將這種司法程序作為特權授予別人,尤其是授予他們建立的宗教團體,從而使后者豁免于古代法庭的正式程序之外。類似的程序也用于調查犯罪。由私人對犯罪提出指控的程序已不足以應付王國的治安問題,過往發現自己的實力已足夠強大,可以要求某一地區的民眾在王室官員面前對那些犯有罪行的人提出指控,并由王室官員主持調查。諾曼人征服諾曼底后,沿襲了這種司法特權,諾曼底公爵借此維護其權利和利益,也將之授予授予某些人使之豁免于普通法庭的正式程序之外。將此特權授予宗教團體的公爵特許狀與法蘭克國王的特許狀。
法蘭克帝國崩潰后,在分裂形成的法蘭西、德意志、意大利很難找到陪審制的影子,而隨著威廉征服英格蘭,陪審制卻被引入英格蘭并生根發芽,日后形成一種有趣的現象:生成陪審制的地方再無陪審制,引入陪審制的地方卻將之發揚光大,該制度還成為兩大法律體系的一項重大區別。
威廉一世下令展開的末日審判財產大清查中,即可看到陪審制的影子。這次財產清查的依據是郡長、郡內貴族及諾曼土地保有人,以及每個鎮區的神職人員、執行官和6位村民的誓言。這同樣是以確認和維護英王權利為目的。諾曼國王們也同樣將其作為特權授予乃至出售。
至此,無論是法蘭克國王、皇帝還是諾曼公爵、國王,都將陪審制作為一種確認和維護其權利尤其是土地權利的特權,有別于一般的司法程序,更不是普遍適用的訴訟程序。它更是一種財政手段而非司法手段。
二、英國陪審制的形成
陪審制成為普遍的訴訟程序是英格蘭國王亨利二世的貢獻,起初,主要用于民事糾紛尤其是土地權利糾紛。其中有一個重大的背景,就是王權擴張,亨利二世將所有自由土地保有人對土地的占有納入到王權的保護之下。陪審制作為澄清事實,確認和維護土地權利的手段也就因此逐漸取代決斗、神命審判或單方取證、宣誓助訟等得以普遍推廣。這一點從當時的著名法學家格蘭維爾的論述中可以看出,他說這是國王的恩典,是國王為了民眾的生活和國家的團結統一而制定的良好制度;有了它,堅持認為自己對所占自由保有地產享有權利的當事人就可以避免司法決斗之不確定性所困擾。
陪審制有不同的類型,第一種是有關地產權利的大陪審團。當甲向乙要求某塊土地的權利時,乙可以不選擇決斗或找決斗替手進行決斗,而是訴諸國王的地產權利大陪審團。接下來雙方選出4名騎士,再由這些騎士另選12名陪審員,然后后者到王室法官面前來證實甲和乙究竟誰對爭議土地享有更大的權利。這種權利之爭更近于所有權之爭。第二種是有關土地占有的小陪審團,所占有土地被侵奪者可以從國王處獲得令狀,要求郡長召集12人在王室法官面前查證是否有侵奪行為。
1164年的《克拉倫敦憲章》第9條授權使用陪審團確定某土地是由教會持有的特殊土地還是俗人的保有地。1166年的一次王室會議規定,如果原告占有的土地新近由被告侵占,原告因此而提出返還該土地的訴訟要求,這樣的案件應由陪審團裁決。后來所謂“收回被占土地之訴”、“最后推薦之訴”等也需由陪審團裁決。
將陪審制與司法化的令狀制結合,是亨利二世的又一創舉。陪審制因此成為一種近乎強制性的正規的司法程序。在格蘭維爾的《論英國的法律與習慣》一書中的一則令狀,體現了令狀與陪審團的結合運用:
國王向郡長問候。甲向我控告乙自我上次航行去諾曼底期間,不公正地和未經判決地強占了他在某某村莊的自由持有地。因此,我命令你,如果甲保證他提起的權利要求真實可靠,你務使被從該土地上占取的動產得以返還,并以和平的方式將該土地和動產保持到復活節之后的星期天。同時你務使12名自由的和守法的鄰人查看該地產,并將他們的名字簽于此令狀之上。有合適的傳喚人將他們于復活節后的星期天傳喚到我或我的法官面前,做好確認的準備。以抵押品和可靠的擔保人作保證將乙或他所在小區的行政官(如果不能找到他)傳喚到那里,然后開始審理,確認事實。并應有傳喚人、本令狀和擔保人的姓名,證人等等。
在案件審理中,陪審員只需回答與案件相關的問題或事實,其真實性以起誓保證,所回答的往往是簡單的“是”或“否”,審理過程很快,因而數量很少的法官——普通訴訟法院的法官和巡回法官一共才25名——得以處理全國所有的司法事務。
起初,陪審制作為一種特權、恩典,需要當事人向國王購買,慢慢的,其價格不再變動,而成為一種依據習慣來確定的固定的稅金或法庭收費。這種陪審程序不斷推進并取代了單方舉證、宣誓助訟等舊的舉證模式。而此時的陪審員也是作為證人出現,接受詢問,提供真相,所以這一時期的陪審團被稱為調查陪審團(assize),與后來逐漸發展,至亨利七世時確定成型的裁斷陪審團(jury)相對。
陪審制在刑事訴訟程序中的位置和發展過程頗有不同。以往,王國依靠“十戶聯保制”鼓勵鄰人揭發犯罪,維持安寧。告發犯罪的具體方法是:作為受害的一方,他的親戚或領主在郡長和郡法庭面前提出控告,提出在爭斗中所受傷害的證明。這種上訴經常在一些細節問題上被擊破,告發者如果不能證明他的控告,便會變罰款。此外,可能不存在具體的控告者,而僅僅是村莊的懷疑。
為此,亨利二世采取陪審團向巡回法官檢舉犯罪的方法。1166年的《克拉倫敦法令》規定,在巡回法官到場時,12名宣誓的百戶區居民應對其百戶區內全部犯有謀殺、盜竊、搶劫罪的嫌疑人或窩藏犯有上述罪行的人以及犯有偽造貨幣和縱火罪的所有嫌疑人提出指控。在這里,陪審員的作用是提出指控。從此就形成了兩種刑事訴訟程序:個人私訟——由受害人提出指控,這一程序直至1819年才被廢除;公訴——由12名宣誓的百戶區居民指控該地區的犯罪。
對罪犯的審判仍采取傳統的神命審判法。但神命審判的缺陷是顯而易見的,它給了罪犯逃脫罪責的機會。所以《北安普頓法令》中還規定,一個聲譽敗壞的人,即使他經受住了神命審判,也要被驅逐出境,并需宣誓永不回國。直到1215年第四次拉特蘭宗教會議禁止教士參與神命裁判,陪審制逐漸取代神命裁判作為審判刑事案件的手段。
但司法決斗仍然存在。在13世紀的布拉克頓的著述中,受到指控者可以選擇司法決斗,也可以選擇付諸陪審裁決。原則上講,除非受到指控者自愿接受陪審團來決定其命運,否則僅靠陪審團的證言尚不足以將其定罪;他應該被允許選擇神明裁判或司法決斗證明其清白。但是13世紀的某些王室法官強制以陪審團作為審判手段,對于惡意保持沉默拒絕選擇審判方式,拒絕回答“將接受上帝和我的鄰人的審判”的人,他將有可能被施以酷刑并饑餓致死。可見,陪審制已經成為審判刑事案件的首選手段。
到愛德華一世統治末期,陪審制已經成為普遍通行的審判模式,但其職能仍然主要是提供證據、真相或提起公訴,尚不具備后世所見的裁決權。此后,陪審制經歷的很大的變化,但這種變化是緩慢漸進的,很難找到清晰的突變跡象。不過基本可以肯定的是,到中世紀末期,亨利七世時期,陪審制已經成為事實上的裁決者。當事雙方需向陪審團出示證據、提供證人,并在法官的庭審過程中,澄清事實,作出判決。約翰·福蒂斯丘爵士在其《英國法禮贊》中即描述了當事各方如何親自或通過律師向陪審團宣布及公開他們認為與爭議要點有關的、能借以向法庭表述其意思的是事項和證據,隨后各方可隨意向法庭自由舉出這類證人。而最終的裁斷結果,需要取得全體一致——即12名陪審員做出一致的裁決。
三、陪審制的影響
在陪審制形成的初期,國王的身份首先是一個大封建主,王國也是眾多封建主割據、又有錯綜復雜的封建義務維系的集合體。為了確認、維護進而尋求擴張王室領地,陪審制作為一種封建特權出現。而諾曼王朝的英國,王權相當強大,并力圖擴張,亨利二世的司法改革更將王室司法權擴張至全國,力圖調和各封建領地、各地區傳統習俗中的司法程序,形成通行全國的普通法。陪審制也得以從一種封建特權成為普遍適用的正規的司法程序,與巡回法庭、司法令狀等在王室司法權擴張,普通法形成的過程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陪審制因其相對科學、公正、便利、高效等特點,逐漸取代單方取證、宣誓助訟、神命審判、司法決斗等傳統的取證、判決方式;并在強大的王權支撐下,使得王室法庭在眾多并存的司法體系中勝出,地方法庭、封建法庭、莊園法庭、教會法庭等職能范圍逐漸縮小,威望逐漸下降。普通法的形成,正是王室法庭的勝利,王權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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