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想起那片云

孟令霞

走在上班的路上，我的手機微信鳴響了一下，我打開微信，心狠狠地疼了一下，這是日照東方舞蹈隊的群里發出的信息：我們的舞蹈老師——云，病世。我不得不停下前行的腳步，仰起頭的時候，卻看見北京藍天下翻卷著的一片美麗的云朵，云朵鋪展開來，露出了云姐那祥和仁慈的微笑，還有隨著“卓瑪”樂曲而起的靈動的舞姿，那是云姐在故鄉教授于我的最后一個舞蹈，我就是帶著“卓瑪”的舞步飄向北京的。隨著我的淚水奔涌而出，天空的那片云也飄然而逝。我震撼了，難道是云姐在向我作最后的告別嗎？我的云姐，你已然化作了天邊那朵最美的云彩了嗎？

哦，云姐。和你相處的點點滴滴，如電影般一幕幕浮現在我的眼前，那是你用生命的四季舞動出的最美的歌謠嗎？

我聽你春天的歌謠，是在1998年。那不是“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的春天嗎？我第一次見到云姐。那時，我參加原分局一年一度的綜合一體化考核衛生教育組考核職工學校。在眾多的男領導中，云姐像云一樣悄然飄在了我的眼前，我頓時眼前一亮，用“和藹可親、溫文爾雅、恬靜高貴”來描繪一點都不為過，一絲喜歡襲上心頭。難怪作為文友的芬姐，經常贊不絕口地炫耀這個姐姐呢。云姐，當時是這個學校的工會主席。此時的云姐，謙遜地坐在我的面前，把工會的基礎資料井井有條地擺放在我面前，虛心地請我指導。當時有好友提示我“這是某某大段段長某某某的夫人，檢查適可而止”，但當時愣頭青的我，才不管什么“段長夫人”呢。我認真地按照考核項點一一查閱起資料來，怪了，竟然沒有查出任何問題，19條項點條條規范，簡直可以成為各個考核單位的范本了，這是我們這個考核組考核的十幾個單位中僅有的一個。我不禁抬頭看了看她，她虛心地問：“還有哪里做得不好，快給我們指出來。”我笑著搖了搖頭。她馬上說：“真有問題，您千萬別客氣，我好知道下次怎么努力。”看著她認真的樣子，我不得不舉了幾個我從事思想政治工作時的幾個例子。她由衷地說：“你這個方法更好更有效。”心的距離近了，我們共同聊起了她的妹妹、我的文友芬姐。她說：“芬人好，就是性格太耿直了，你們要多擔待些。她經常跟我提起你們這個創作群體，讓我真羨慕你們能寫得一手好文章的人，如果有一天閑下來我也加入你們的行列。”我笑著說：“歡迎云姐加入。芬姐是我們是相處多年的老宣傳助理。她是我們這個群體的老大姐，對我們關懷備至，我們感激不盡。我們這些所謂能寫點東西的人，都有些小個性，都彼此彼此。”我們在愉快的笑聲中結束了第一次會面，也結束了對職工學校的年度考核。從此，我稱她為“云姐”。我是在她事業的春天里，看到了生機勃勃、活力四射的云姐，這可是我的裊裊婷婷、春風得意的云姐喲！

我聽你夏天的歌謠，是到了2002年。那不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夏天嗎？我深刻認識了做鄰居的云姐。我喬遷了新居，和云姐住在了對面樓，都成了鐵路牡丹園小區的居民。雖然成了鄰居，但是我們見面也不多。此時的我們都被事業所忙、家庭所累，見面只是打個招呼，就都匆匆奔向了自己家里的病人。我呢，每天被我那患小腦萎縮、膀胱癌和心衰的離休老干部父親折磨著，硬是把我這個獨生女培訓成了一名特護：日常打點滴、急救推大管、經常裝尿袋并適時沖洗，家里成了特殊病房，我成了集大夫護士于一身的多面手。聽鄰居說，云姐婆婆也住她家里，也是很折磨人。雖然她從段長夫人升任為原分局副分局長夫人了，家里有保姆看護老人，有大夫護士進入家里建立家庭病房，但是，她還是事必躬親，為老人做一般人甚至于保姆都做不到的細節。一次，我和她的小姑子、我們原分局客運處長出差，一談起云姐，她立刻贊不絕口。她說：“我二嫂可是我們家的功臣，孝順老人比我們當兒女的做得都好。因此我們家聚會，都會先敬她一杯酒致謝。”我是在她生活的夏季中，看到了以夏天般火熱的心去孝順婆婆讓婆婆晚年安詳、侍奉丈夫讓丈夫事業騰飛、照顧兒子讓兒子充分享受母愛的云姐，這就是我深刻認識的孝順老人、成為榜樣的云姐呀！

我聽你秋天的歌謠，是在2005年，那不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秋天嗎？我看到的原分局撤并后淡定奮發的云姐。原分局撤并后，見到云姐的機會更少了，聽說云姐退居二線了。當時看到很多退居二線的人萎靡不振、怨聲載道；還看到在職分流到各站段的人在接受鳳凰涅槃的重生中夭折。我分流到運輸站段從事干部管理工作，早出晚歸忙得不可開交。記得一個周末的夏日，太陽懶洋洋地掛在空中，樹木、花草被燒烤得低下了頭，站前通往我家的光華街上，行人稀少，只有車流不斷。這時我剛加班完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隊全副武裝的自行車隊從我眼前一掠而過。忽然，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回頭一看，除了全副武裝的騎車的隊員，沒有任何行人，誰在喊我？我聽錯了？只見一個人騎到了我面前，還是不認識啊！當她摘下頭盔的那一刻，我喊了出來：“呀，云姐。”我驚愕地睜大了眼睛。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她看我愣愣地看著她，笑著說：“這不二線了嗎？工作崗位退下來了，鍛煉身體提上日程了，冬天我還冬泳了呢。對了，我看到你寫的《大動脈交響曲》這本書了，還有寫你姐夫的火車頭，寫得真好啊！你姐夫答應哪天請你吃飯由我和芬作陪呢！”我說：“姐呀，到了站段天天加班，吃飯也沒個點，這不都下午了，還沒吃午飯呢！還真就沒空和你們吃飯呢！謝謝姐夫的好意，心意我領了，飯就免了吧。”后來，我早晚出入小區，常看到一輛白車停在云姐的門前，聽說她硬是半百之年學會了開車。不久后的一天早晨，我剛剛跑步下樓，一輛白車停在了我面前。“上車，送你一段。”云姐搖下車窗，笑著對我又說：“我正好出去辦事，回頭一看你跑下樓，知道你著急到單位，順路送你一段。你還沒坐過我的車呢！”我心懷感激地上了車，由衷地說：“佩服你，姐姐，真是與時俱進。五年前我愛人就要教我開車，我至今都懶得學。”就這樣，我應該走十分鐘的路坐了五分鐘的車，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坐云姐的車。我真是羨慕云姐退居二線后的生活豐富多彩，就像秋天的五花山那樣絢麗多姿，這真是我精神抖擻、颯爽英姿的云姐啊！

我聽你冬天的歌謠，是在2009年。那不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冬天嗎？我看到了一個季節里判若兩人的云姐。年初的一個周末，正是一場大雪過后，小區一片銀白，陽光下樹上雪花散落在樹杈上，如同“千樹萬樹梨花開”，好一幅雪景圖。我當時正從車站接來我的大姑姐和姐夫，正要往我家樓上走，云姐喊住了我：“來，給你留個影，我正在學習攝影，拿你來練練手。”只見她一身火紅的沖鋒衣褲，在我的對面向我擺手。我只好順從地過去佇立在小區火炬的標志前，留下了一張雪景照片。當時我忙得連照相的心情都沒有，大姑姐和姐夫到我這里要轉乘大連的車去看兒子，我要馬上做飯款待，下午還要送站并加班。如果不是云姐，是任何人也叫不動我去照相的。看我這么忙，云姐給我拍完照只好和我匆匆揮手道別，我感嘆她十足的精神頭，她如一團火般遠離了我的視線。之后，一直沒有見到云姐。而再見到云姐，卻是十個月以后，真是判若兩人。那是年末的冬天，我剛從家里下樓準備上班，便遠遠地看見云姐的丈夫攙扶著步履艱難、弓腰彎背的云姐。我驚訝了，這是我云姐嗎？我擦了擦眼睛，不能是別人呀！鄰居桂花姐見我驚呆的樣子，走過來補充說道：“你們忙著考核干部排隊抓尾這瞎折騰的幾個月里，云可是經歷了兩次大手術呢。春天乳腺癌，秋天子宮癌。什么樣的人能經受住一年兩個癌的兩次折磨呢？唉，怎么就是好人沒好報呢？”我內心也是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那在春天徒步登山、夏天騎車遠行、秋天美景攝影、冬天大江冬泳的人，怎么會被“癌”這個可惡的東西纏上而不放手呢，心里真是怎么也想不通，甚至對鍛煉身體都產生了質疑。我在默默的祈禱中，還是擔心我的云姐能度過這個寒冷冬天的這個生命的門坎嗎？

我聽你生命第二個春天的歌謠，是在2011年的春天，那不是“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的春天嗎？我見到了脫胎換骨的云姐。這一年，由于常年的伏案工作，我的腰椎、頸椎都出現了問題。好心的桂花姐命令我每天晚上按時下班，并按時電話叫我和她一起在小區院內繞圈走步鍛煉。一天晚上，我和桂花姐正在邊走邊聊，一團火苗融入了我們的視線。我失聲喊了出來：“云姐，你好了？從上海還是三亞回來了？”云姐笑著走到我們面前，我們幾個走路的人把她團團圍住。“看看吧，這不好了唄？你們就這樣走步鍛煉呀？多單調呀！”我馬上興奮地問：“姐，那你說怎么鍛煉好呢？”云姐馬上興奮起來：“告訴你們，我在上海、三亞學了好多廣場舞呢！既簡單好學又能鍛煉身體。”桂花姐說：“噢，東一條路有跳的，直挺挺的，動作單調，不好看，還挺累。我跟著跳了一天再不去了。”云姐耐心地說：“不是那個，這個聽著美妙的音樂，踏著輕松的舞步，躍動著美妙的腰肢，還減肥呢！”她邊說邊做了幾個動作。“太好了，太好了！”大家一片歡呼聲。于是，第二天，我們小區和臨近小區的十幾個人在小區的院里跟著云姐學跳起了第一個廣場舞《火苗》。直到云姐冬天上海三亞之行前，我們學習了十幾個廣場舞呢。其間，雖然我們的場地幾經變換，但是我們學習跳舞的熱情不減；雖然我們的跳舞幾經非議，但是我們堅守舞蹈的信念不變。

又是一年春草綠，云姐又帶著她新學的舞蹈來到了我們中間。王國榮格長主動擔當起了隊長的使命，虹姐每天第一個來、最后一個走負起了推送音箱的使命，好讓云姐心無旁騖地教我們跳舞。云姐已經不滿足于從上海、深圳學來的舞蹈了，她開始自己在網上學習舞蹈，她喜歡草原、高原那大氣的廣場舞，如《高原紅》《高原藍》《我要去西藏》等。我們的隊伍壯大到了三十多人，舞蹈教練沈漪老師也來到了我們中間，給予我們更專業的指導。于是，我們早上練民族舞、古典舞，晚上練廣場舞。

跳到第三年的春天，我們得到了日照社區的大力支持，組建了五六十人的“日照東方舞蹈隊”。云姐還是推崇她自己的廣場舞，她覺得那才能面向沒有舞蹈基礎卻要鍛煉身體的廣大的隊員。同時，我們以廣場舞為基礎，在沈老師的指導下，開始跳全國第四套健身秧歌，跳民族舞、古典舞、團扇舞等，并代表日照社區參加了西安區的舞蹈比賽。我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跟云姐學了廣場舞《卓瑪》，沒想到竟成了最后一個永恒的紀念。

而我聽你低緩的歌謠，是在2014年北京的夏天。聽芬姐說：“就差幾天就到了五年的時間了，不是說五年后就沒有問題了？”云姐啊，我聽說你在北京化療，打電話執意要在化療的時候陪伴你共同分擔苦痛，卻被你無情地拒絕了。你答應我在芬姐來的時候、在你化療后恢復稍好的時候見我。芬姐來了，我去見你了。雖然我做了最壞的打算，還是震驚了！我的容光煥發的云姐哪里去了？怎么變成了蒼老了數十歲的云姐呀！為了讓云姐高興，我把前幾天回老家為舞蹈隊錄的要參加比賽的視頻拿給云姐看，她戴上眼鏡，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愛不釋手地看著。她蒼白的臉上現出了紅潤，眼睛也放出了光芒。“吃飯了。”姐夫忙碌了一桌的飯菜，幽默地說：“請你吃頓飯，等了好幾年呀！嘗嘗我的手藝吧！”云姐這才戀戀不舍地把手機給我，我給云姐把視頻轉發了過去，那是她戰勝死亡的精神藥品。后來，云姐邀請我去她那里吃過一頓飯，我們相約在她稍好些的時候一同游玩。沒等我再去看云姐，云姐就匆匆離開了北京，聽芬姐說云姐非要去趟延慶老家，我們就成了訣別。后來，國榮隊長跟我說：“云興奮地給我打了電話，點評了每個人舞蹈的進步。”再后來，聽說云姐回了家。一次我回老家出差的時候，聯系國榮隊長，并想看看在醫院的云姐，國榮隊長卻說：“我打了好多電話，她不常接電話，接了也就是不讓大家看她，我們也沒看上呢。”

沒想到，北京的一別，成了我和云姐的永別。從此，云姐的身影還時時閃現在我的眼前，那是在我工作最為疲憊、身體最為低潮的時候的一劑精神良藥，激勵著我不負今天的生命，暢想美好的明天。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我在北京業余參加了舞蹈隊、朗誦團，而優美的旋律中唯獨感覺因少了云姐的身影而令人喟嘆。我時常會在走路時，偶然仰起頭，看一看藍天白云，卻已然看不到那朵讓我心有感念的云了。

而今，在清明的雨水中，我還是要透過雨水，想象著去看那朵云，因為她已經植入了我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