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的憤怒

慈琪

我從小商店中買了一版貼紙，用來裝飾我的玻璃柜。那里放置了幾組我好不容易集齊的小玩偶。它們精致的小身影映在空蕩蕩的玻璃面上，像一幕幕凝固的故事。

買來的貼紙也是童話風的，一只大翅膀精靈。我將它貼在柜子正中央，抽出簽字筆，在精靈的兩只翅膀上分別寫下：

第一層——左邊：木偶奇遇記；右邊：海的女兒。

然后在精靈的肚皮上寫道：

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

沒錯，我收集的就是這三款玩偶。多難集齊啊，尤其是四十大盜，我花了整整兩個月才把最后一個強盜逮捕歸案，還收獲了三頭馱財寶的騾子。

干完之后，我關上這令人驕傲的柜子，去睡覺了。

早上起來，我心情很好地去看望它。多好看啊，多整齊啊——不對！我突然驚醒了。為什么有兩個強盜跑到了第一層，一左一右站在小人魚的身邊？

我定定神，打開柜門，將強盜歸位。他們苦著臉，似乎被這樣不情不愿地擺設了很久。回到強盜堆中后，兩個強盜的臉色才好起來。

與此同時，小人魚也松了口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舒展自己的魚尾。

“這都是怎么了？”我訝異地問。

小人魚剛想回答，強盜堆里就爆發(fā)出一陣又一陣喧嘩，爭先恐后跟我說發(fā)生了什么事。我一個字都聽不清。

“別吵了！”

這不是我，是牽著騾子的阿里巴巴。他用充滿智慧與威嚴的眼睛掃視柜中的每一個玩偶，直到所有人都噤聲。我也是。

阿里巴巴清了清嗓子，摸著小胡子說：“很明顯，這是一次有計劃，有目的，蓄謀已久的破壞活動。”

“什么目的？”我們齊聲問，左邊那幾只木偶也低著頭，用崇拜的眼神望著阿里巴巴——和他的財寶袋。阿里巴巴飛快地將財寶袋藏到身后。

“在我看來，這件事性質十分惡劣，有可能會導致玩偶之間戰(zhàn)爭的爆發(fā)，導致玻璃柜世界的動蕩不安，各類玩偶流離失所……”

“說正題！”我從沒想過阿里巴巴也這么話多。

“這件事是那只精靈干的！”果然變得簡單明了。

我詫異地望向玻璃柜上的精靈貼紙，一眾玩偶也齊唰唰看過去：“就是它！”

大翅膀精靈維持著那張?zhí)煺鏌o害的笑容，一動不動。

我咳了一聲，試圖與它交流：“呃，你好？”

精靈的笑容紋絲不動。

“這件事是你做的？——我是說，你為什么這么做？”

依舊沉默。

我無可奈何地轉頭看著玩偶們。被挪位的強盜甲憤怒地扯了扯頭巾，強盜乙則不懷好意地晃了晃長柄彎刀：“用武力征服怎么樣？”

“別沖動！沖動是魔鬼！”天哪，我可不希望我的玻璃柜變成一堆碎花玻璃！

沒辦法，我把精靈貼紙揭下來，貼到玻璃柜上方的墻上。這下它搗不了亂了吧？

可我低估了它的本事。

第二天早晨，房間里的東西全換了位置。

虎頭拖鞋可憐巴巴地掛在掛鉤上，它的另一只兄弟浸在魚缸里——差點被淹死；金魚小肺倒是很開心，在浴缸里跟充氣小黃鴨展開了自由泳競賽；窗簾蓋在我身上，被子呢？哦，被子變成了地毯。

我怒氣沖沖地掀開窗簾，沖到玻璃柜那兒，指著墻破口大罵：“你到底想干嘛？”

大翅膀精靈終于說話了，帶著壓抑的怒氣：“很生氣？”

“你以為呢？”

“那你在我的翅膀上、肚子上寫亂七八糟的字，你以為我會感到很開心？”

我一下子啞住了。

原來，它是為這個生氣么？

“我最漂亮、最引以為傲的翅膀！”精靈傷心地自言自語，“曾經，它是一雙多么輕靈的翅膀，當我撲扇它的時候，周圍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都像在飛翔！可是你卻把它毀了。你為什么要寫那些愚蠢傻氣的字？海的女兒？我可是如假包換的男精靈！還有我的肚子——”

“對不起。”我真心實意地道歉。我忘了，不是所有東西都喜歡別人隨意在自己身上寫字的。曾經書桌就為這個和我發(fā)過脾氣。那時我更過分，用的是刻刀。

“現(xiàn)在說這個有什么用？我要報復你！”精靈根本不接受我的道歉，并屈伸手指，試圖將魚缸召喚過來扣在我頭上。

“等等！”我抱著頭叫，“這些字是可以去掉的啊！”

精靈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后魚缸繼續(xù)毫不留情地朝我飛過來：“用什么去掉？水？我也會被水浸爛的！”

“不、不是，是用涂改液！”

精靈將信將疑住了手：“涂改液是什么玩意？”

我小心翼翼從胳膊底下瞅他：“它，呃，專門用來消除不應該存在的字。”

精靈思忖了一會兒。

“試試看吧。”它冷冷地說，“萬一搞砸了，我照樣會對你不客氣的。”

得到它的允許，我連忙拿涂改液過來，開始動手。

“好了！”我擦擦汗，“所有的字都蓋住了！”

“字是去掉了。”精靈努力偏頭看著自己的翅膀，有點傷心地說，“可我看起來像一只掉進過牛奶的蒼蠅。”

“你看起來非常好，好極了，簡直從來沒有過的好！”四十大盜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但是精靈壓根兒不相信。它像暴風雪之神一樣鼓起翅膀：“我一點都不滿意！接受我的暴怒吧，弱小的人類！”

頓時，屋子里集體進入了防御狀態(tài)。墻上的畫框“啪”地把自己反了過來，杯子慌忙躲到茶壺后頭，書架上的字典和圖鑒雄赳赳地站出來，用堅硬的書殼保護脆弱的軟皮書們。我一頭鉆到了書桌底下，書桌把靠背椅拉過來擋在自己跟前，靠背椅嚇得四條腿都在哆嗦。

精靈已經將翅膀鼓到了最大限度，猛地一扇——兩陣小旋風憑空出現(xiàn)，在房間里漫無目的地繞了幾圈，就噗地消失了。

我們愣住了。

精靈更是一臉大受打擊的震驚表情：“你——你用涂改液禁錮了我的魔法！”

“我不是故意的。”我喃喃地說。

精靈耷拉著翅膀，像沒粘緊的窗花一樣垂頭喪氣：“我……我已經沒有能力威脅你了。你愛怎么對我就怎么對我吧，把我當草稿紙亂涂亂畫也沒關系。嗚……”

我一時張口結舌。說到底是我對不住它，現(xiàn)在看它這么傷心，我非常想改變這個局面，可是怎么做呢？

書桌在后頭不甘寂寞地顛了顛腳：“你可以用筆修飾一下嘛。”

我偷眼看看精靈，它似乎沒有反對的意思，一臉聽天由命。于是我找出一盒水彩筆和一盒蠟筆，動手將白色印跡涂成了精靈原本的顏色，還特別細致地畫出了那透明翅膀上原有的脈絡。

完工后，精靈左右審視著自己的翅膀，又低頭瞅了自己的肚子半天。我在一旁直冒冷汗。

“還行。”

“呼——”總算吁了口氣。

“沒想到在涂改液上再加別的顏色之后，我居然變得有立體感了。”

我一愣，看看，果然，是有那么一點浮雕的味道出來了。

四十個強盜在柜子里交頭接耳地評論：

“不錯吧？”

“有哥特式的風格！”

“明明是希臘神廟的風格！”

“……”

這場極小的戰(zhàn)爭，在持續(xù)一天兩夜之后，終于落下了帷幕。無人員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