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你去看美好世界

半月不語

很多年以后，當許之歡將自己的空間日志一篇篇瀏覽過去，一邊嘲笑自己的幼稚，一邊點擊刪除時，她才驀然想起，以前在自己敲下那些心情日志的時候，有個人第一時間跑過來安慰她、給她鼓勁。那些日子，似乎也是因為有了他的鼓勵，才多了一點陽光。

1

QQ開始盛行的年代，許之歡家里還沒有電腦，喜歡去網吧打游戲的表哥說，我給你注冊一個賬號吧，先幫你升級，以后等你家有電腦了你再改密碼。彼時的許之歡為自己上下顛簸的成績而苦惱，對于網絡這樣一個虛擬世界沒有太多的感覺。面對表哥的好意，她只是點點頭。

想必他只是想多一個小號玩游戲罷了，許之歡在心里想。不過說實在的，她挺羨慕表哥這樣，雖然他對學習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還經常在放學后玩游戲，但他總能在各項測驗考試中保持靠前的名次。和因為父母管教得比較嚴而經常對成績擔驚受怕的許之歡相比，表哥顯然輕松得多。

大抵是自己太笨了吧，聰明人的世界她怎么懂呢？所以在看到自己第n+1次考試成績的時候，她不由得承認自己腦子太笨的事實。

“其實那些題目沒什么難的，學習也不是非要你一直死磕在上面，你需要的是方法。”比她高一級的表哥和她在同一所學校，所以在成績公布后，表哥都會象征性地安慰垂頭喪氣的小表妹。

許之歡知道表哥說的都對，可是心里蕪雜的情緒卻將這些生生地排斥出去，比如“我可以幫你”之類的話，聽進她的耳朵里，她都會無端地覺得表哥是在炫耀，以此告訴她，她所有的一切是多么的不美好。

許之歡想要逃離這樣一個不美好的世界，可是看了一眼天空，連天空都是一片灰沉沉的陰暗，她覺得自己大概是無處躲藏。

許之歡耷拉著腦袋看向地面，看著前面哥哥歡快的腳步，想起表哥每次打完游戲從網吧里出來都是一臉的滿足。那里的世界應該要比現實生活好得多吧，于是在那一刻，她再度抬起頭來，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情緒祈求表哥：“你帶我去打游戲吧！”

“之歡，天這么暗，估計快下雨了，還是早點回家吧，網吧不適合小姑娘去。”表哥覺得之歡是在無理取鬧，回過頭來拉著她的手，想要帶她大步走向回家的路。

回家，回家是不是又要聽到媽媽的嘮叨，然后對上爸爸眼里覺得她不爭氣的目光，最后爸爸無奈地在試卷上簽字呢？

許之歡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她覺得煩，感覺自己像是活在爸爸媽媽的期望中，而她好像永遠也達不到他們的期望。

“你先回家吧，我忘記帶一本書了。”她猛地掙脫表哥寬大的手掌，一股腦地奔向相反的方向。

既然你不肯帶我去，那我自己去好了。

2

許之歡知道學校附近有家網吧，平常班上有不愛學習的同學放學后會跑進去玩游戲，所以盡管她沒有去過，盡管那地方挺偏僻，她還是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那家網吧。

推開玻璃門，許之歡看到網吧里有抽煙的老漢，有上了年紀的猥瑣大叔，里面烏煙瘴氣的。許之歡著實有些心驚肉跳，不過在看到邊上的幾個小學生以及學校的同學后，她還是掏出了以前攢的一些錢。

晚一點回家又怎么樣呢？反正爸爸媽媽很忙，反正他們一直嫌棄成績不好的她。許之歡心里自顧自地想著。

平復下自己的心情，找了個靠近學生們的位置坐下，雖然內心仍然忐忑無比，但她還是拿出書包里的小本子，找到表哥給自己注冊的賬號，輸入密碼登錄。

“滴滴滴”，猝不及防地彈出的對話窗口和頭像閃動聲音將她嚇了一跳，畢竟是第一次登錄QQ之類的東西，許之歡有點不太適應。再度瞧了一眼身邊的人，發現根本沒有人在意自己后，她小心翼翼地用鼠標點開了窗口，是一個叫千旱的網友，一連串的消息打破了她準備打游戲的計劃。

雖然千早好像是表哥用這個號時一起打游戲的網友，但對方知道之歡才是QQ號的主人時，還是發了個調皮的表情以示友好。

于是他們從“你是誰？”聊到自己的學習生活，以及成績之類，許之歡覺得那個時候的千早就像一個垃圾桶，默默地任由她發泄自己的情緒，傾聽她的不滿。她也不用擔心現實生活里家長老師知道什么，因為彼時的千早在她眼里只是一個陌生人，可以信任的陌生人。

“所以，你以后還是要多讓表哥幫忙才是。”那天的最后，千早鼓勵她好好學習，而明明前一刻聽不進表哥勸告的許之歡，莫名地在那一刻變得順從起來。

“嗯，我會好好加油的。”敲完這樣的一行字，點擊發送，對方的頭像已經灰了，指針也指向了晚上七點，離放學整整過了兩個小時！許之歡一邊心中大呼“父母該回來了！”一邊急忙關電腦，付完錢拿了押金走人。心中卻甚是滿足，像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一點一點被不知名的東西灌滿。

雖然那天回家免不了被父母罵了一通，一向溫和的媽媽也嚴令她放學后1個小時之內回家，但網絡這個虛擬的構造像是打開了許之歡通往未來世界的大門，她私下和表哥達成協議，她不向舅媽舉報他玩游戲，他帶她進網吧。她開始做著與之前乖巧的形象完全不相符的事情，也開始憧憬每次一上線就能和千早相遇。盡管有時只是聊個幾句，也覺得心里開心許多。

只是為了防止表哥看到那些聊天記錄，許之歡偷偷改了QQ密碼，而為了打發無聊的時間，她還開通了自己的空間。偶爾千早沒有上線，她就在嘈雜的滿是游戲聲音的網吧里寫日志。那個時候沒有設置什么權限之類，許之歡也沒有顧忌過現實生活里的人會發現她的心情日記，她只知道每次在日志吐槽不滿后，隔一會兒就會看到千旱的評論，她期待那些溫暖的語句，每一天也因此過得非常開心。

3

可無論怎樣，千早都只是一個存在于虛擬世界里的人，隨著他們之間越來越默契的交流，許之歡也對他充滿了疑問，千旱到底是男是女？他現在上幾年級？他在學習上有沒有和自己一樣的困惑呢？

而這一切等到許之歡鼓起勇氣準備提問時，全都斷了。準備中考的那段日子，父母決定接送她上學放學，她再沒有機會溜進網吧，也沒有機會和千旱談天說地了。

再后來就是家家開始有電腦之后，之歡也升入了高中。高中的課業要比初中繁重得多，身上的壓力也較之以前更重了，很多時候之歡也就只有周末下午開電腦查資料的時候登錄一下QQ。不過值得高興的是，時隔那么久，千早還躺在自己的好友列表里，每一次登錄頭像也都在那里亮著。

故友再度重逢，千早還是一如既往的暖心。

“快點完成作業”“考試加油”“沒關系，下次還有機會”……他的話總是有著滿滿的正能量，重新賦于之歡前進的動力。

“千早，你也要加油！”事隔經年，她除了回以同樣的鼓勵，似乎還是什么都不會。

“如果你在中考中取得了好成績，我就把你想要知道的都告訴你。”

許之歡在高二時看到了這樣的一句留言，她驀然想起兩年前的自己，因為好奇千早的一切而留下了一大串疑問。大概是那個時候連暫別都沒有，大概是自己對于留言什么的不太關注，所以根本不知道騰訊系統將留言存在后臺了吧。

再把那些待審核通過的留言往下拉，幾乎都是千早留的，鼓勵祝福之類的已經說得不能再多了，最后吸引之歡目光的是他對于自己的問題的解答。他說，他也是學生，比之歡高一級，對于學習的困惑不是沒有，只是更多的時候不太在意。

留言中未曾提及他的性別，但是后面的那些，還是與表哥有太多的相仿之處，雖然彼時的表哥已經不是那個不關心學習也能考進前幾名的表哥，但之歡隱隱地覺得他就是千早。

本應該是和自己的現實世界毫不相千的人，卻突然發現這個人就在自己身邊，許之歡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一刻不停地跑到舅媽的家里。只是聽說高考落榜的他，整日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打游戲，許之歡在深呼吸之后還是敲響了表哥的房門，四下沉寂的氣氛，著實是讓人壓抑。

“你哥他除了吃飯上廁所，別的時候是不會出來的。”連家人的語氣都帶著嫌棄。

“千早，哦，表哥，我知道千旱是你。”許之歡抑制不住自己的氣喘吁吁，但她也不想過多地解釋什么。

門終究還是開了，開門的男孩，眼神里充滿憔悴，連精神都帶著萎靡的氣息，看得許之歡莫名心疼，青春里的所有羨慕嫉妒也頃刻瓦解。

“之歡，回去吧，你要繼續加油。”他沒有承認自己是千早，也沒有否認，兀自關門。

“嗷……”只是門在關上的瞬間，之歡用手擋了一下。

“之歡，你沒事吧。”雖然是自己故意讓門夾到手，但是表哥在看到那一幕時還是慌慌張張地將門再次大開著。

“考試失敗又怎么樣，大不了再來一次，和我一起，我們一起考大學！”她顧不得手的疼痛，她想要的是和他一起加油。所以面對少年拿著紅花油涂抹她紅腫的手，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殷切的希望，就像當初她祈求他帶她去網吧打游戲一樣。

“好，我們一起加油。”他終究還是妥協了，之歡也為自己的小聰明感到高興。她在留言板里寫——

所以千早，考上大學后，我們一起去看美好世界吧。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