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紙玄機

蔣世平

廢紙與名畫不過一念之差，貴的始終是人心……

佟暉和老婆下崗后，在省城收廢品。曾經(jīng)在企業(yè)做過宣傳干事的佟暉，看到廢書報中有很多大半新的書畫，便選出來低價售賣。時間一長，竟做成了舊書畫專賣店，在省城漸漸有了名氣。

那天，佟暉把一袋廢紙打開，發(fā)現(xiàn)里面都是畫稿。畫的是菊花，背景有山石、松林、溝壑等，署名“菊齋主人”，沒有鈐印。佟暉不知道這菊齋主人是誰，但這畫運筆構(gòu)圖不輸某些徒有虛名的大畫家，而畫的氣韻更遠在那些大畫家之上。佟暉買來幾個大蘿卜，雕刻了“菊齋主人”篆印，蓋了幾幅畫，稍加裝裱，掛于店中出售。

一日中午，有個戴金絲眼鏡的中年人來買了本舊小說，一側(cè)頭，看到了菊齋主人的畫。中年人眼睛一亮，盯著畫欣賞了很久，然后向佟暉問價。撿的畫，佟暉不敢要高價，試探著喊了二百元一幅。中年人并不還價，當下拿出一千，把裝裱的幾幅都買走了。

佟暉一下子賺了不少，十分高興，又用心裝裱了幾幅，掛于店中，想大大地賺一筆。

但是，幾個月過去，卻再無人來買畫。就在佟暉對菊花圖快要失去信心的時候，一個大款開著寶馬來了，進店便問：“老板，菊齋主人的畫，還有嗎？我一位朋友之前在這里買過。”

沖菊齋主人來的！佟暉心中大喜，故作淡定地指指掛在墻邊的畫，說：“就這幾幅了。”

大款咧嘴一笑：“好，這五幅我包了。一幅一萬，總共五萬，怎么樣？”

佟暉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他剛準備喊三百一幅呢，這大款開口就出一萬！“好好，我給您取。”佟暉激動得取畫的手都在抖。

大款掏出一摞百元大鈔，遞給佟暉，帶著討好的笑，說：“我叫段德瑞，請問老板尊姓大名？”

佟暉當過宣傳干事，來幾句酸話不成問題，說：“賤姓佟，單名一個暉字。”

段德瑞贊道：“好名字，好名字。佟老板，以后見了菊齋主人，就說段德瑞向他問好。”

佟暉一愣，笑道：“段老板，我不認識菊齋主人呢。”

段德瑞笑著搖搖手：“好好，不說了。等過段時間，我再來，菊齋主人的畫來了，我再買幾幅。”

段德瑞收好畫，鉆進寶馬絕塵而去。佟暉望著遠去的寶馬發(fā)愣：菊齋主人是誰？段老板似乎知道，可又不明說，難道菊齋主人是一個大畫家？

佟暉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管他菊齋主人是誰，他的畫是我收來的廢品，先賺點錢改善生活吧。佟暉又拿出幾幅菊花畫稿裝裱后掛在店里。

過了一段時間，段德瑞果然又來了。佟暉一見這個財神爺來了，立刻笑逐顏開地拱手上前：“段老板，您看，菊齋主人的畫，又來了幾幅。”

段德瑞見了畫，滿面春風：“五幅？就五幅？”佟暉含糊地說：“是啊。”佟暉想，物以稀為貴，如果說出真相，段老板就會砍價了。

段老板把皮包往柜臺上一擱，大聲說：“好，這五幅我都買了。”佟暉馬上把畫取下，給段德瑞包好。心里大喜，五萬又到手了。

段德瑞把皮包一拉開，笑道：“佟老板，這是五十萬。您告訴菊齋主人，他的畫，我五十萬買走了。”

這么多！佟暉有些心驚肉跳，瞪著五十萬不敢動。

段德瑞拍拍佟暉的肩膀，討好地說：“佟老板，見了菊齋主人，還請您多美言幾句。我有個工程，還得請他說句話呢。”

佟暉額頭直滲汗，菊齋主人肯定是個大人物。這五十萬不是給畫的，而是給菊齋主人的。這段德瑞，一定以為自己是在替菊齋主人賣畫！

“段老板，我真不認識菊齋主人。”佟暉有點急了。

段德瑞大笑，意味深長地拍拍佟暉的肩說：“明白。佟老板，我走了。”

一堆鈔票，五十萬。佟暉看得熱血沸騰，又覺得壓在心里沉甸甸的。這菊齋主人是誰？為什么要把畫作當廢品扔了？晚上，佟暉同老婆商量，這五十萬先存著，知道菊齋主人是誰后，當面交給他。

那天，佟暉同老婆一道，把收來的廢品歸類碼好，看見一個三十多歲的梳分頭的人下車走進了店里。佟暉趕緊洗手，回到店里。佟暉看那分頭氣宇軒昂，問道：“老總，您想買點什么？”

分頭的目光從菊齋主人的畫上轉(zhuǎn)過來，瞧瞧佟暉，問道：“你是店老板？貴姓？”

佟暉點頭道：“我姓佟。”

分頭說：“我姓白，是菊齋主人的秘書。”

佟暉聽說是菊齋主人的秘書，心想，菊齋主人果然是個大官。

“佟老板，你這菊花的畫稿，還有多少？”白秘書問。

佟暉盤算了一下，老老實實道：“還有一百多幅。”

白秘書客氣地說：“你把所有畫稿都帶上，隨我去見菊齋主人，他有話要對你說。”佟暉看白秘書模樣不像騙子，便收拾好菊花畫稿，把一包錢塞進蛇皮袋里，跟老婆說了一聲，上了白秘書的車。

小車東拐西繞，進了省委大院。看到門口持槍站崗的哨兵，佟暉心里一陣激動：菊齋主人比自己想象的官還要大很多！

下車時，白秘書和氣地對佟暉說：“菊齋主人是省里的首長，首長和你談話時，你不要怕，實話實說。”

來到首長家里，首長正在書房作畫，畫的正是幾朵秋菊。佟暉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電視里常露面的省委康書記！

康書記收了畫筆，叫白秘書給佟暉倒茶，然后，指著畫案上的畫，說了自己畫畫的目的。

原來，康時敬任省委書記后，為了緩解壓力，減少應酬，開始養(yǎng)菊，進而畫菊。康時敬畢竟年輕時曾愛好書畫，有一定功底，很快，那畫中菊便有了一種神韻。康書記畫好后舍不得扔進廢紙簍，便署名菊齋主人，存放在另一案幾上，三年下來，積攢了厚厚一摞畫作。

康書記的畫從不送人，保姆覺得占地方，征求他的意見后，當廢品給了大院搞衛(wèi)生的人。

沒有想到，后來康書記竟在一位市委書記那里，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菊畫，白秘書又在其他地方發(fā)現(xiàn)了署名菊齋主人的畫。經(jīng)打聽，竟是從一個舊書畫專賣店出來的。坊間對這畫有各種傳聞，實在影響不好。于是，他想把畫稿收回燒掉。

佟暉聽了，把自己從廢品中發(fā)現(xiàn)菊花畫稿、裝裱賣畫的事，告訴了康時敬，然后把裝有五十五萬塊錢的蛇皮袋，放在了茶幾上。

康時敬聽說畫稿賣出了高價，表情嚴肅起來，說：“畫是你賣的，買畫的人肯定另有所圖。如果段老板再來你店里，你把錢退給他，把畫收回來。”

康時敬不收這五十五萬，佟暉只得帶回店里。佟暉同老婆嘀咕了一晚上，覺得踏踏實實賺點錢用著安心，不要這飛來的橫財，只要段德瑞來了，就按康書記說的，把這錢退回去。

過了不久，段德瑞果然來了。佟暉苦笑著把自己得到菊齋主人畫的經(jīng)過，詳細說了一遍，又把白秘書帶他見康書記的事，一一告訴了段德瑞。

佟暉把蛇皮袋提出來，真心說：“段老板，人家做到省委書記不容易，可不能因為我一時貪心，壞了他的名聲。這錢，一分不少退給你。你呢，把那幾幅畫燒了吧。”

段德瑞瞧著那蛇皮袋，眼睛一亮，好半天后才深情地說：“好兄弟，你這樣的人世上難找呢。算了，我不求康書記要工程做了，這畫呢，我就留著當收藏。這錢不多，我也不在乎，你就收下，我們交個朋友吧。”

佟暉沒有將錢送出去，但心里踏實了。同老婆商量后，拿這筆錢炒股，幾進幾出，賺了不少，幾年下來，竟順利地跨入了富翁的行列。

這年，北京畫展，佟暉前往參觀，無意間看到展出的有菊齋主人的畫。佟暉屈指一算，菊齋主人當有85歲高壽了。這是一幅以松林為背景的《菊魂》，并題有一位老帥的詩：“秋菊能傲霜，風霜重重惡。本性能耐寒，風霜其奈何！”看介紹，才知道是本次大賽的銀獎作品。佟暉瞧著這畫，十分喜歡，便找畫展組委負責人要把這畫買下送給兒子，佟暉的兒子已當上局長了。

組委會負責人同菊齋主人聯(lián)系后，告訴佟暉，菊齋主人同意出售，但想與買畫的人見見面。

佟暉靠康時敬的畫走進了富翁之列，一直心存感恩，便決定拜訪。來到住所，見到滿頭白發(fā)的康時敬時，佟暉深深鞠了一躬，作了自我介紹。康時敬雖然與佟暉只見過一面，但印象頗深，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說起往事，康時敬微微一笑，說：“我看你不貪錢財，不說假話，比許多省部級干部還要高尚，所以一時沖動，交代白秘書，不許段德瑞追要買畫巨資。好人得到好報，這社會才公平啊。”

佟暉沒有想到康時敬也是古道熱腸，暗里獎賞他老實做人，感動地說：“康老，謝謝您！”

康時敬叫人取來《菊魂》，說：“這畫，只贈不賣，送給你的兒子，望他把這菊魂傳遞下去！”

（責編：楊斯媛 shinrikamio@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