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的希望

欒兆琳

癌癥患者接受放化療，會對卵巢造成很大的傷害。患者想生育，簡直就是天方夜譚。而卵巢凍存組織移植可以為那些患癌女性最大限度地保存生殖力，這關系著個人的人生之路，也關系著一個個家庭的幸福與未來。

2016年9月9日，中國第一例卵巢凍存組織移植手術在北京婦產醫院完成。手術的成功意味著，卵巢組織凍存與移植這項先進的技術在我國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填補了國內空白。卵巢凍存組織移植可以為那些患癌女性最大限度地保存生殖力，這不僅僅為患癌女性病愈后再生育提供了最基本的條件，關系著個人的人生之路，而且也關系著一個個家庭的幸福與未來。

生命、生活與生育，卵巢凍存組織移植給女性癌癥患者帶來了全新的“生”的希望。

2mm皮質上的900多個希望

什么是卵巢凍存組織呢？這是一種先進的生殖力保護技術。

癌癥患者接受放化療，會對卵巢造成很大的傷害，使卵巢功能大大衰退甚至衰竭，極大地影響了卵巢的內分泌功能。患者想生育，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而在放化療前，取出一部分卵巢組織，將其凍存起來。在手術和治療結束之后，待患者恢復到條件合適時，再將卵巢組織復蘇、移植回盆腔，恢復患者的內分泌功能，使生殖能力得以延續。

對于生殖力的保護，大家比較熟悉的是冷凍卵母細胞和冷凍受精卵。相比較這兩種方式，凍存卵巢組織有什么特點呢？

阮祥燕教授，北京婦產醫院內分泌科主任，北京婦產醫院生殖力保護團隊負責人。我國首例卵巢凍存組織移植手術就是在她的帶領下，由她和她的團隊完成的。阮祥燕說，冷凍卵母細胞，就是大眾所說的凍卵，是通過2周左右的促排卵藥物促排卵，待一批卵泡成熟后，取出卵巢中的卵子，凍存起來，合適的時候再培育為受精卵。凍卵較好的情況下每次只能凍存十幾個卵子，使用時需要復蘇，但復蘇后的卵子有一部分會死亡。患者的身體狀況，心情好壞，年齡，疾病狀況等都會影響到取出的卵子的數量與質量。取卵需要給患者使用促排卵藥物兩周，這是一種激素，而大部分癌癥患者對激素是比較敏感的，有可能會刺激腫瘤快速長大。再者，卵子的使用是一次性的，如果凍存的卵子都沒有成功完成生育的最終目標，那么就沒有辦法了。受精卵雖然比卵母細胞個頭大，也更易存活，但是凍存受精卵要具備諸多條件，在我國，患者需要向醫療機構提供不孕癥證明以及結婚證、準生證，三證缺一不可，所以凍存受精卵只適合已婚的不孕癥患者。

阮祥燕展示了一張圖片，是顯微鏡下被熒光染色的卵巢組織，可以看到密密麻麻全是肉眼可見的小圓點，這就是卵子。在這2毫米見方的面積中，竟然有900多個卵子。如果將這一片卵巢組織移植回患者體內，理論上，那將會有900次發育成受精卵的機會，如果按照每個月正常排卵一次來算，那就是75年。而移植卵巢組織時，可以多次，每次移植幾片到體內，對患者的影響可以持續很多年。

小手術里的國際前沿

卵巢凍存組織移植手術這項技術以及理念是由阮祥燕教授由德國引進國內的。說起引進這項技術的經過，阮教授笑談，源自一次偶然的機會。

阮祥燕是婦科內分泌專業臨床醫生，婦科內分泌解決的核心問題就是卵巢功能的問題。而在實際臨床工作中，有很多疾病是目前醫療技術所解決不了的。阮祥燕曾經接診一位十七歲尚無月經來潮的年輕姑娘，經檢查，確診為卵巢功能衰退，這意味著這個孩子失去了生育的能力。追問病史得知，姑娘小時候因為再生障礙性貧血進行了骨髓移植，骨髓移植前要進行大劑量的化療，而化療，對卵巢是致命的。面對將終身無法生育的現實，她的父母跟她難以抑制悲痛，在阮祥燕面前抱頭痛哭。

為了能醫治更多的疑難雜癥，阮祥燕到德國深造，希望能將全球最好的婦科技術和理念帶回祖國。有一天中午，忙了一上午的阮祥燕照例向自己的老師、德國圖賓根大學婦產醫院絕經內分泌中心主任Alfred O Mueck教授詢問下午的安排，教授回答：下午有一臺小手術——卵巢活檢。

患者是一位19歲的女孩，因為患乳腺癌需要取前哨淋巴結進行活檢。阮祥燕看到德國大夫們取淋巴結的同時，還用腹腔鏡取出了患者左右兩側卵巢組織，將其放在特制的瓶子里，并在24小時之內送到卵巢組織凍存庫，患者病愈后再移植回來。阮祥燕明白，現在乳腺癌手術的成功率很高，如果能完成卵巢的修復，那么患者手術前后基本并無二異。進一步了解下，阮教授震撼了：取卵巢組織并留存竟然是德國醫學界對癌癥患者生殖能力和內分泌功能的常規保護性措施。

阮祥燕“趁熱打鐵”，在老師Mueck教授的幫助下，她坐火車到波恩考察學習卵巢組織凍存庫的情況。波恩的凍存庫是整個歐洲最大的卵巢組織凍存庫，歐洲200多個臨床中心的卵巢組織都會送到這里保存，對于卵巢組織凍存來說，其核心技術就在這里。

此后，又是一次的偶然，阮祥燕讀到了于娟的死亡日記。于娟是一位乳癌晚期患者，她在確診乳腺癌后開始寫日記，反思生活。于娟在日記中寫了這樣的話：其實自己不在乎沒有乳房，而在乎沒有卵巢，就像男性閹割被稱為“去勢”一樣，女性沒有了卵巢，同樣也是“去勢”。阮祥燕驚訝于一個非醫學專業的普通人都懂得卵巢的重要性，而自己是一個搞婦科內分泌的專業人士，對這項技術的意義更是清楚。

回國后，阮祥燕從2011年開始把自己在德國看到、學到的技術以及前景、發展在院長辦公會上向院領導匯報。很幸運，項目得到了院方的重視和支持。同時，阮祥燕又得到德國專家，特別是Alfred O Mueck教授的信任，德方愿意無償地將這項技術帶到中國來。

經過選址、預算、計劃、裝修等一系列的工作，中國第一家人體卵巢組織凍存庫最后落戶于北京婦產醫院，并于2015年1月，正式啟用。

“我移植的是個小太陽”

首例成功接受卵巢凍存組織移植的女性是一位幸運兒，她在卵巢組織凍存庫的編號是3號。

阮祥燕介紹，對這位患者的卵巢，手術設計了“三保險”的方案：一是留存部分卵巢于體內，二是將一側卵巢進行懸吊，以減輕放療對卵巢的傷害，三是切取一部分卵巢組織進行凍存。術后放化療結束3個月后發現，患者體內卵巢功能完全衰退，出現重度更年期癥狀。

北京婦產醫院生殖力保護團隊和德國圖賓根大學婦產醫院Mueck教授團隊共同會診，確認該患者已經符合卵巢凍存組織移植的指征。“在移植之前，我們又對患者凍存的卵巢組織復蘇后的活性進行了檢測，結果顯示，和剛剛離體的新鮮組織的活性沒有區別，這完全符合移植的要求。”阮祥燕說。

2016年9月9日，移植手術順利進行。這位患者取出的卵巢組織被處理成了7片，這次手術時移植了其中的4片，移植的位置是之前卵巢對應的腹膜，也是目前國際上研究認為最適宜移植的地方。

術后僅一個月，患者的內分泌功能就得到了恢復，她自己也明顯地感覺到更年期癥狀的緩解。這說明卵巢凍存組織移植成功。

患者每個月都要接受卵巢功能檢測，截至目前，一切正常。這位患者深有感觸地說：“感覺我移植的就是一個小太陽，她有一種力量，讓我枝繁葉茂，欣欣向榮。還是原裝的好啊！”

阮祥燕介紹，卵巢凍存組織移植的目標，是保持生殖能力，恢復內分泌功能。移植手術會選擇在治療結束半年以上，達到臨床痊愈標準的患者。同時要求患者的卵巢經檢測已經徹底衰退，失去內分泌功能。理論上來講，患者越年輕越好，最好在35歲以下。移植時會根據卵泡的密度情況，決定每次移回的數量，等到這一批沒功能了，再移植下一批。

當然，移植的前提是凍存。阮祥燕接著介紹，患者需要提前做卵巢功能評估，簽訂凍存協議。手術時主要取的是卵巢的皮質，盡量多取。皮質里面含的是那種原始的小卵泡——始基卵泡。從始基卵泡的狀態成長到比較成熟的卵泡的狀態，一般至少需要85天。提取組織后迅速放入組織轉移液中，再放入轉運箱，在規定時間送到凍存中心。卵巢組織凍存技術最大的難點，是如何在凍存和解凍的過程中保持卵巢組織的活性。

阮祥燕再次提到了Alfred O Mueck教授，這位德國絕經學會的主席目前任首都醫科大學的客座教授，首都醫科大學北京婦產醫院內分泌科榮譽主任。在Mueck教授的幫助下，中國直接將世界最高水平卵巢組織凍存移植技術“直移”過來，整整跨越了20年。

卵巢組織凍存，不僅僅為生育

除了延續生殖力，卵巢凍存組織移植技術也是對女性內分泌功能的最大保護。卵巢功能會極大地影響生活質量，過早的卵巢功能衰退會加大骨質疏松、老年癡呆等的發生率，44%的女性絕經后會死于心腦血管疾病。卵巢功能良好會減少和延緩各種慢性病的發生。所以，近些年來，該技術成為抗衰熱點。

1996年，國際上開始提出卵巢組織凍存的理念。卵巢組織凍存與再移植在歐美發達國家已經應用了十余年，每次移植后，卵巢組織的存活率大約在 70%～80%。目前國際上移植后卵巢組織存活時間最長的已超過11年。2004年，一位接受卵巢凍存組織移植手術的女性誕下了世界上第一個嬰兒。

截至目前，已經有66名患者在北京婦產醫院進行了卵巢組織凍存。阮祥燕希望像德國波恩的凍存庫一樣，我國也能建立自己的卵巢組織凍存庫。

保護生殖力和保命并不矛盾

阮祥燕說：“放化療對于卵巢的傷害幾乎是百分之百，治療后的患者卵巢就會衰退，衰退的結果就是絕經，會出現各種更年期癥狀，發生各種慢性疾病的概率也會大大提高。因為內分泌不正常，導致患者無性欲，同時患者全身黏膜萎縮，包括陰道，所以性生活會有很大的不適感，可以說無法進行性生活。這種情況下，對患者的影響不僅僅是不能生育的問題，也不是僅僅影響了患者本人，而是整個婚姻和家庭。那些已經完成生育目標的患者還好些，對于還沒有生育甚至還沒有結婚的患者來說，面臨的將是組建家庭的困難。”阮祥燕說，有時候覺得這樣的患者是活過來了，但是只活了一半。

相比德國將這項技術作為女性的常規生殖力保護措施，我國民眾對這項技術的接受程度以及理念落后了很多。

有一位22歲的女孩子，不幸患了婦科癌癥。她的父親聽說了阮祥燕的這項技術，專程從山西跑到北京來咨詢。考慮到他們的不易，阮祥燕為他們看病特別開啟了綠色通道。沒想到等這位父親把女兒帶來之后，這位姑娘卻說：“我得先保命。”然后拂袖而去。還有一位20多歲的姑娘，正在猶豫要不要在癌癥手術前進行卵巢組織凍存時，她的外科大夫勸說她先放化療再凍存吧。于是，這位姑娘永遠失去了卵巢組織凍存的機會。

阮祥燕教授說，留取卵巢組織的手術很簡單，一般通過腹腔鏡微創手術，1個小時就可以完成。術后2天到3天即可出院，3天后就可以進行放化療或者手術。阮祥燕特別提醒那些想要凍存卵巢組織的女性，在手術和放化療前可以進行卵巢組織的留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