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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常心動

2017-04-19 20:03:12伊安然
桃之夭夭A 2017年4期

伊安然

“冤枉啊,夫人,奴婢……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你不必急著喊冤,我又不曾責怪你什么。我只是想再問你一遍,這半個時辰里,你去了何處,做了什么。”謝夫人柳眉微蹙,語氣卻依舊溫和,看著這名叫七巧的宮奴。

“你們走后奴婢想著去廚房準備晚膳,結果在廚房里忙活了一會兒便聽見夫人拍門,嚷著要找謝姑娘。奴婢出了廚房,想去開門才發現屋里有火光,門窗都被堵住了。奴婢說的句句屬實,奴婢確實沒有藏起謝姑娘,更不曾縱火謀害桑女醫!”七巧說完,伏身又“咚”地磕了個頭。

“她確實沒有藏起我!”謝宴忽然從院門處走了進來,分開眾人走向謝夫人。謝夫人見她回來,先是一喜,旋即一把拉過她的手,上上下下檢視了一遍,確定自己的寶貝女兒沒什么大礙,才狠狠地在她的手背拍了一下,道:“你這孩子,一轉身的工夫便不見了人……”

“娘!”謝宴連忙抱住母親胳膊,撒嬌道,“我這不是沒事兒嗎?”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和翠嵐等你半天也不見你出來,跑去芷汀齋發現院里根本沒人,連著叫了半天也不見人答應,還以為你翻墻去了娑羅院!”謝夫人說到這兒,心有余悸地捂著胸口,“我們來娑羅院拍了半天門,卻發現屋里火光熊熊,還以為……還以為……”

“沒事了,沒事了!”謝宴輕拍著母親的背,眼都不眨地開始編瞎話,“是我不好,我從恭房出來的時候,恰好看見有只貓往廚房里鉆,長得極像柏妃娘娘以前走丟的那只雪團,就跟了上去,結果在廚房抓貓的時候撞了人家的桌角,疼得暈了過去。您瞧,額頭上到現在還腫著個大包呢!”

謝夫人一見女兒頭上腫了個包,立時心疼得不行,開始懊惱自己為何沒想到去廚房找人。謝宴的眼睛卻開始在院中四下打量起來,無意間瞥見一個男人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

“這位是……”謝宴訝然,隱約覺得這人有些面熟。

謝夫人見她盯著個男人看半天,不由得輕咳一聲,小聲提醒道:“這是宜清掌房的夫君霍統領,過來幫忙滅火的!”

“在下內城巡防司侍衛統領霍景雙!”霍景雙拱了拱手,說道。

“啊!我想起來了!”謝宴目光一亮,大聲道,“三年前的冬月初一,你在護城河邊的面攤上吃面,當時有人跳河,我請您我幫忙下河救人……”

“原來是你!”霍景雙神色頗有些不自在,看了看身旁的妻子宜清掌房,解釋道,“謝姑娘真是好記性,那么久的事情,我都不太記得了,沒想到你還記得!”

謝宴牽起嘴角,無力地笑了笑。

她不是對所有事情都有那么好的記性,只是,獨獨那晚,與那個少年有關的事情,每個場景、每個人物、說的每句話,都已深烙在腦海里。

三年前的那件事,在她心里已然成了個心結。

那年她十一歲,在自己的貼身丫鬟在街市幫自己買東西時被人誘拐失蹤后,就立志要揪出那專拐良家女的人販子。于是她讓翠嵐假扮急等用錢的丫鬟在人牙子那里打聽賣人的價格,成功誘到那個叫孫老六的老渾蛋。

可是那晚成功見到孫老六,眼看就能知道那老家伙是把拐來的姑娘賣去了何處時,那個戴著呂洞賓面具的少年突然趕到,救下她之后又第一時間識破了她的計劃,還不知為何要跳河遁走,氣得不會鳧水的她在岸上直跳腳,后來十多天都到處打聽護城河附近是否有浮尸出現,一直擔心自己無端害了人性命。

盡管是三年前的事了,謝宴還是清楚地記得,他那一身孤傲清冷的氣質,也記得臨下水前,他看自己的那一眼……

“那晚,我在河邊等了你許久呢,你后來可曾找到那個人?”謝宴有些緊張地看向霍景雙,既期待又有些遲疑。

霍景雙聽聞她在河邊等了許久,眸中閃過一絲訝色,但還是略帶歉意地道:“抱歉,在下水性尋常,游出去一段沒找到人,后來力乏了就直接回家了!”

謝宴一聽這話,眼中的光亮暗了下來,道:“呃,是嗎?我猜也是沒有找著。沒找著也好,至少說明他沒死,對吧?”

思緒起伏間,忽然有個撲火的小太監拿了個燒了一半的濕帕子走向宜清掌房,道:“掌房,在門窗縫里找到半塊燒焦的濕帕子!”

宜清掌房接過帕子瞧了瞧,看向七巧的目光陡然疑色叢生,道:“七巧,這些帕子……你從哪兒弄來的?”

七巧搖頭道:“掌房明察,桑女醫上了年紀,不喜素白之色,覺得不吉利,娑羅院從來不用這種素色的帕子!倒是隔壁芷汀齋的紀女官,她出了名地喜歡素色,女紅又差,奴婢曾見過她的手藝,這帕子的花樣一看就出自紀女官之手……”

“你什么意思?”霍景雙臉色一變,厲聲打斷了她的話,“紀女官在內藏府忙得很,哪有這種閑工夫……”

謝宴在一旁暗暗蹙眉,直覺霍景雙這態度有些奇怪。

七巧口中的“紀女官”到底是何許人?她既是芷汀齋的主人,那一定知道暗室里住著的少年是誰。如果她的身份是內藏府的女官,那么之前在暗室里,那人能囂張地說清楚自己身上的衣料為貢品也就不奇怪了。

“算了,天色不早,再不回去的話宮門落了鎖咱們可就都回不去了!”謝夫人拉過謝宴對宜清道,“這兒的事兒,就勞煩您多多操持了,至于桑女醫的后事,她早年入宮,無兒無女,我與她師徒一場,斷不能讓她這樣凄慘地去,明日我派人來將她帶出宮外厚葬吧。”

“謝夫人至孝仁善,桑女醫泉下有知,必會寬慰安息的!”宜清掌房躬身行了個禮,親自將她們送了出來。

謝宴一路走,一路腦子飛轉,只覺得這看著不起眼的安樂堂里競似藏了許多秘密。想到秘密,她驀然又想起密室之中那少年深不見底的黑眸,似乎也隱藏了無數秘密,誘人沉溺。

只是,她還是不懂初見那一瞬,那一閃而過的奇怪熟稔感,到底是因何而來。

是夜,二更時分,安樂堂外的宮道上,一隊巡城侍衛齊步走過后,一個黑影如同鬼魅般閃進了芷汀齋,在東墻的墻邊按動青磚后,還不忘機警地四下察看一番才踏上緩緩露出的木梯。

“霍叔叔?”少年看清來人后,劍眉擰作一團,“我娘呢?”

“初一,你還沒吃東西吧?”來人拉下臉上的黑巾,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里面是幾個微溫的包子,“你先將就著吃一些……”

“到底出什么事兒了?”被喚作初一的少年面色凝重起來,“你說吧!”

霍景雙嘆了口氣,道:“你先吃點東西,吃完我再告訴你!”

初一看著他,一言不發,半晌后,霍景雙只好投降,將下午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才遲疑地道:“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你娘她到現在都沒回來,我幾乎把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我娘失蹤了?”

“嗯!”霍景雙滿臉憂色道,“我親自去過內藏府了,他們說她酉時二刻就走了,可是壓根兒沒人見她回過安樂堂。”

初一沉吟了片刻,轉頭從身后的一排書架上取出一張夾在書頁中自己親手繪制的皇宮內城地圖攤在桌上,道:“娘從內藏府出來,經過尚藥局,穿過元陽門只有南北兩條路,往北直通匠造司,從南面小路回來則是回安樂堂。內藏府有人親眼見她出來,那么,她可能去的地方,便只有尚藥局和匠造司。”

“這不難,我明天一早去一趟元陽門問問輪值的侍衛,便能知道她傍晚是否經過元陽門了。”霍景雙搓著下巴上剛冒出來的青黑色胡楂兒,卻見初一緩緩收起那張地圖,思忖半晌后,轉身走向書架旁的小床,在床頭的小柜里取出一套小太監的衣服飛快地換了起來,并道:“我想去見見那個叫七巧的宮奴。”

霍景雙顯然有些不解,問道:“這個時候?”

“我怕遲則生變!”初一整了整衣袍,率先出了密室。他換上小太監的衣服后,佝僂著腰,謙恭的樣子與先前判若兩人。

到達悔過堂門外,霍景雙找到兩個值夜的小太監問了關押七巧的地方,又拿了鑰匙后領著初一到了房間外。

初一面色凝重地看著門上的銅鎖,道:“我想單獨問她幾句話。”

霍景雙點頭,開鎖之后,便避到了門外的陰影處。

屋里的七巧竟然也沒有睡,正抱著膝坐在地上,見這么晚居然還有人來看自己,一臉詫異地看著來人,問道:“你是誰?”

初一不慌不忙地將房門輕輕掩上,身后的月光將他的面容隱在了黑暗之中,只一雙星眸靜靜地凝視著眼前的女人。

“在這種風口浪尖的時候,姑姑以為還有誰會冒著這么大的風險讓我代他跑這一趟?”初一緩緩走近,目光停在了七巧那雙做慣了粗活的手上,一只包金雕花的鐲子正在她腕間發亮。

“我沒見過你!”七巧的目光閃了閃,卻還是一臉機警地盯著他。

“姑姑用不著擔心!”初一似乎完全沒看出她的戒備,從懷中掏出方才霍景雙給他帶的那個油紙包,打開,“這悔過堂的東西不是人吃的,托我跑腿的人特意囑咐我,要看著姑姑吃些東西,不能讓您餓壞了身子……”

七巧看著紙包里的包子,眼里的戒備頓消,取而代之的是感動和急切,連聲問:“他特意讓你給我送幾個包子來?那他怎么樣了?他的事兒都辦妥了嗎?不曾被人發現吧?”七巧情急之下,不自覺地捉住了少年的袖擺。

“他很好!”初一點頭,不著痕跡地抽回自己的袖子,“倒是姑姑自己要小心些,明兒個謝家夫人和小姐還要來接桑女醫的尸體出宮,屆時只怕還少不得要逼問你一番!”

“逼問我?”七巧的臉色微變,“為什么要逼問我?我是安樂堂的人,要審也該是掌房女史審我,幾時輪得到那個小丫頭片子來管我們安樂堂的事兒?”

初一垂下頭,道:“現下的情況可不像您想的那么樂觀。那位謝姑娘一口咬定此事您脫不了干系呢!”

七巧搖頭,異常篤定地道:“不可能,她們跟我統共也沒說幾句話,不可能發現什么。起初打發不掉她們,我假意說去問老太婆的意見時,都是關了門的。后來那謝家小丫頭離開的時候,差點摔跤扯著我的裙子我都嚴嚴實實地擋在門口,沒讓半步……”七巧說到這兒,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低頭看向自己的裙擺。

昏光暗影里,裙擺上似乎什么都看不見,但初一明顯察覺到,七巧的表情有了變化。

“藥粉!我下藥的時候因為緊張,撒了些藥粉在桌上,當時心急隨手扒拉了一下桌子,便將手在裙子上蹭了幾下……不,不可能,只是些許藥粉罷了,她不可能……”

“她肯定是發覺了!”初一的嗓音清和之中里帶著篤定,“姑姑別忘了,謝夫人可是桑女醫的高徒,那謝家小姐既是她的女兒,自幼耳濡目染,對醫理藥性必定也有涉獵。”

“你的意思是……她們可能因為藥粉的事而懷疑到尚醫局去,從而連累喬大哥?”七巧說著,一個勁兒地搖起頭來,“不,不會的,那丫頭只是拉了一下我的裙子,不可能發現什么的。”

初一嘆了口氣,在她面前站了起來,道:“既然如此,那我這便去回喬大哥一句。您好好想想可有其他疏漏之處,實在不行……你們便逃吧!”

“逃?”七巧慘淡一笑,“事情既然都辦好了,我們為什么要逃?只等這件事風頭一過,我們就能名正言順地出宮了,若是逃了,豈不是不打自招?況且,我現在有了身孕,就憑我倆,如何逃得掉?”七巧抬手撫向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臉上寫滿了孤注一擲的決絕。

“既然姑姑如此篤定那謝家小姐沒有實證,那就姑且再觀望觀望吧。夜深了,就不擾姑姑休息了,您自己保重身子!”說著,他轉身走出屋子,徑自將房門鎖上。

霍景雙在外面聽了個大概,見他出來,急忙跟上來,問道:“現在怎么辦?”

初一腳步頓了頓,忽然回過頭來沒來由地問他:“霍叔叔與掌房成親也有些年頭了,為何沒想過要個孩子?”

霍景雙腳步一頓,沉默許久,才避重就輕地道:“尚醫局里晚上雖有人輪值,可未必有那姓喬的,我們是明天去還是……”

“現在就去!”初一腳步不停往外走著,聲音雖然很穩,但熟知他性格的霍景雙還是聽出了一絲不安,“晚了我怕來不及!”

霍景雙心頭一凜,再一細想方才七巧說的那句是否辦妥的問話,臉色也是一陣煞白。

“失蹤了?”謝宴難以置信地道,“昨天不是還說她極有可能就是兇手嗎?”

趁著謝夫人和宜清掌房等人寒暄之際,謝宴逮到機會,抓住一個小太監便拖了出來,打聽起昨天的事情。誰知道事情不僅沒有如預期那般明朗起來,反而比昨天更撲朔迷離。

“可不是嘛!”小太監一臉八卦地壓低聲音道,“說起來,這紀女官在咱們安樂堂本來就是個異類。要說她的模樣,聽說比起后宮那幾位娘娘都不遜色呢。明明早就過了出宮的年紀,卻沒人提讓她出宮的事,還在我們安樂堂里一住就是十幾年,我們私底下也沒少猜疑呢!”

“猜疑什么?”謝宴兩眼發光,顯然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猜疑她是不是得罪了宮中的貴人唄!”小太監得意地晃著腦袋,冷不丁踩到什么,一個踉蹌結結實實地摔了個狗吃屎。

與此同時,一個小太監從他們前方走來,在迎面拂來的風里,謝宴分明聞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凜冽氣息,腦中頓時警鈴大作,顧不上還在抱頭哀鳴的小太監,腳下一停,叫住他:“你,站住!”

“來芷汀齋密室,有要事相商!”小太監抬頭,露出一張熟悉的清秀臉龐,在擦肩而過時,語速極快地向她低語了一句,便快步往芷汀齋的方向走去。

謝宴頓覺心跳加速,這家伙明明說自己不能見光的,現在居然主動跑出來了,還搞得這么神秘,難道是和那紀女官的失蹤之事有關?在強烈好奇心的驅使下,謝宴顧不上同行的小太監,隨便找了個由頭把他打發走后,又探頭看了看左右,確定四下無人留意自己,才一溜煙地跟進了芷汀齋,走到墻邊按下開關。看到那徐徐出現的木梯時,她忽然有些郁悶,明明見不得光的那個人是他,為什么到頭來,連她也像做賊一樣?

從明亮的室外走到這密閉的暗室里,謝宴的眼睛還有些不適應,索性一屁股坐在木梯上,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道:“我來了!說吧,是你自己把婚書交出來還給我,還是……”

密室入口被輕輕掩上后,室內極為安靜,一陣衣物塞率聲過后,謝宴才看清來人正一邊系著素袍上的腰帶,一邊向自己走來,這才明白方才自己下來時,他居然在里間換衣服!

這個突如其來的發現,讓謝宴腦子不由自主地將從前在父親軍營里看到的男人光著膀子的樣子跟少年的臉置換起來,臉上驀地一陣發燙。

“失蹤的那位紀女官,是我娘!”少年似毫無所覺,聲音平靜,說出來的事卻把謝宴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是……紀女官的兒子?

宮中的女官,什么時候能嫁人生子了?

這樣一想,她忽然明白為什么這家伙要生活在這密室之中了。女官與人私通,秘密產子,這可是要砍頭的大罪呀,怪不得他說他的身份不能見光。

可是……不對,區區一個女官,哪有這么大的本事,憑一己之力,在自己的院子下面建一間這么大的密室。這么大的工程,只能是匠造司所為啊!但是匠造司會為了包庇一個戴罪的女官而這么興師動眾?

謝宴越想越糊涂,正躊躇著,他已經走到她面前,深沉的墨瞳靜靜地凝視著謝宴,道:“謝姑娘,事急從權,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他忽然這么彬彬有禮,謝宴先前想好的罵人的話一時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只能結巴地道:“那……那你叫我來……”

“特意請謝姑娘跑到這里來,是想請姑娘幫我救一個人。”

不知為何,面對他冷靜自持的臉,謝宴莫名有些同情,道:“救人?”

“謝姑娘昨天僅憑一些藥粉便能猜出七巧行為有異,想來家學淵源,也懂醫理吧?”

謝宴遲疑地點了點頭,道:“尋常癥狀倒是略懂一些,只是……救人的話……呃,你怎么知道我懷疑七巧的事?”

“那麻煩你瞧一瞧,我娘這病癥究竟是何情況。”他似是沒聽見她后半句疑問,伸手拉過她的手,帶她行至角落里的床榻前。

謝宴這才發現床上赫然躺著—個美麗的婦人,雙眸靜掩,神色安詳,眉眼與少年競有七成相似,只是唇上隱有血色,臉上還有兩個微微紅腫的掌印。

謝宴訝然,轉頭看了看他眼中的憂色和焦灼,當下也不多言,俯身拿過女子的手號了號脈,又輕手輕腳地檢視了一下她臉上的傷勢,才道:“沒什么大礙,都是皮外傷,唇上沒有傷口,血跡倒像染上去的,應該是咬人時留下的……”

“但是我用了各種辦法都叫不醒她……”

“是山茄花粉!”謝宴嘆了口氣,道,“昨天我在桑婆婆的那個宮奴七巧的身上聞到過這種味道,此藥服下之后,會使人昏睡如死。不過只要量不大就沒什么大礙,等藥效過了自然會醒過來的。”

身后,有一聲輕響傳來,謝宴回頭,卻見少年頹然地坐在案旁,神色倦憊至極,顯然是聽完她的話后繃了一夜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右手輕捏著眉心,仿佛氣力耗盡。

謝宴有些不忍,湊到他身旁坐了下來,問道:“一夜沒睡?”

“嗯!”他含糊地應了一聲。

“為了找你娘?”謝宴不習慣這樣的沉默,試探著問,“你在哪兒找到她的?”

“我昨晚連夜見了那個叫七巧的宮奴,從她口中套出些線索后,在典藥庫的藥酒房里發現她被人灌了藥,藏在一堆酒壇子后面。”他依舊閉著眼睛,從謝宴的角度看去,一張干凈如玉的俊顏近在咫尺,心里沒來由地有些發慌,心跳也驀地快了一倍。她努力平緩呼吸,轉移話題道:“既然這么擔心她,那為何不直接將她送去尚醫局找人診治?”

“桑婆婆的死,顯然是沖著我娘來的。我雖不通醫理,但醫書也看了不少。先前探過她的脈象尚算平穩,若是因此將她送去尚醫局,只怕馬上便會被當成兇嫌抓去慎刑司,我不能讓她冒險。至少,在兇嫌落網之前,我能信得過的人不多。”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少年原本頂著自己拳頭的腦袋,居然在這時候微微一側,落在了謝宴的肩膀上。

謝宴只覺得渾身一僵,繃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他能信得過的人不多?自己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人,卻值得信任嗎?

謝宴心有所感,莫名覺得有些溫暖,又覺這倚靠的動作純粹無害,并不摻雜什么不軌之心,也就僵著身子沒有動彈。就這么也不知過了多久,謝宴終于忍不住道:“喂!你到底準備靠多久?”

身旁人默然無聲。

“哎,我警告你,別耍花樣啊,我們的賬還沒算呢!”

回應她虛弱警告的,依然是一片寂靜。

難道真的睡著了?

謝宴難以置信地側過腦袋,看著那純良又安靜的側顏,不同于醒著時的平靜和邪佞,此刻蹙著眉,微抿著唇,雙手依舊維持著交握的姿勢,一副遇上了極大的難題的樣子。

下一秒,緊閉的眼睛忽然睜開,他看著她道:“既然能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這么久,看來,我的姿色還是堪堪能八謝姑娘的眼,這樣我就放心了!”

“哎?”謝宴一聽,自覺耳根子都開始發燙,“你果然是在裝睡!”

“額頭上的包怎么還沒消腫?”少年蹙眉,極自然地伸手探了一下她額頭上的傷處。謝宴頓時旺住,想起昨天摔下密室時,他也曾試圖查看自己的傷勢,沒想到他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記得自己額頭上那點小傷,一股暖意不由得自心頭升騰而起。

她剛想說什么,卻聽他接著道:“看來,我對你的醫術還是高估了。這么點小傷你都治不好,我還把你當成救命稻草,果然還是太草率了!”

謝宴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氣得簡直要七竅生煙。

頭一次見面他就逼她寫婚書,第二次見面他又靠著她的肩膀占她的便宜,到底是誰比較草率啊!

少年似是完全沒有看出她情緒的轉變,剛剛閉目養了會兒神,現下輕松了些,身子微微向后傾斜靠在書案上,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道:“聽說你十一歲那年,一招引蛇出洞,以身為餌,智擒京城專拐良家婦女、惡名昭著的孫老六,從此謝家小姐機敏之名遍貫京都。不知道,時隔三年,有沒有興趣陪我再玩一次引蛇出洞?”

不多時,從芷汀齋出來的謝宴很是興奮地叫住了正滿世界找自己的翠嵐,道:“你去趟宜清掌房那兒,就說我找到失蹤的那位紀女官了,讓她趕快帶人到正陽門旁的橋邊來找我!”

“什么紀女官?哎,小姐,小姐……”翠嵐聽得滿頭霧水,還沒來得及問清楚情況,謝宴已經一溜煙跑地去找先前那個跟她說八卦時摔著頭的太監小季子,掏出自己進宮的腰牌遞給他,道:“你拿著我這腰牌去趟尚醫局吧,昨兒個我娘帶我去配過藥油,讓他們再配一瓶就說是給我的。拿回來以后,你留著自個兒用,消腫散瘀是極好的!”

小季子感動莫名,連聲稱謝。

謝宴又佯作無意道:“對了,你去尚醫局后,順便幫我給典藥庫的喬司藥傳個口信,就說,有人知道他昨天夜里丟了東西,約他馬上去正陽門旁護城河邊的小路上面談!”

小季子聽說有差事交辦,連聲應下后一溜煙地跑了。

謝宴整了整衣裙,一副要踏上征途般的鄭重表情,出了安樂堂,直奔正陽門。結果她才剛到正陽門旁緊鄰護城河的小路上,便瞥見一個高大的男子走來,手背上赫然還綁了圈紗布,不由得站直了身子,雙手負后,裝出一副悠然自得又無所畏懼的樣子,卻絲毫沒發現自己此舉無意間是在模仿某個自稱“見不得光”的人。

一個遲疑的男聲在她身后響起:“是你要見我?”

謝宴轉過身來,對來人微微一笑,道:“沒錨!”

看到謝宴時,男子的神色明顯有一剎那的迷亂,那是典型的輕浮男子見到美人時的表現,但他馬上又想起了什么,目光忽地一暗,沒好氣地道:“哪個宮的?找我什么事兒?”

“聽聞喬司藥這里有味藥可以讓人睡得死沉死沉的,不知道現下還有沒有?”謝宴依舊一臉甜笑,聲音卻刻意壓低了一些喬司藥的臉色驀地一變,雙唇顫了幾下,才遲疑地問道:“你……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謝宴笑容一斂,道,“重要的是,你好像把事兒辦砸了!”

她這話一說完,喬司藥面如死灰地看著她,在震驚中倒退了一步,后背結結實實地撞上一棵老柳樹,樹上正好停了一只鳥,被這一撞,清啼一聲,便撲棱著翅膀翩然而去。

“你慌什么?”謝宴故作悠閑地扯下一片柳葉湊至鼻間聞了聞,“事已至此,你慌也沒用了,不如……你把事情全攬下來吧!”

喬司藥臉色忽然漲得通紅,雙眸如銅鈴般瞪著謝宴,道:“怎么?現在事情鬧大了,倒叫我來背黑鍋了?”

謝宴抬頭恰好看見不遠處翠嵐正領著宜清掌房往這邊走來,頓覺安心不少,道:“你這又是何苦?一個是你的女人,這女人腹中懷的是你的孩子,犧牲你一個,成全你生命中最珍視的兩個人,不值得嗎?”

喬司藥冷冷一笑,怒道:“值個屁!要出宮的人是七巧,跟老子有什么關系!一開始便是她巴巴地送上門來倒貼老子的!要不是她自己當初說燒死桑女醫后,卷了她值錢的玩意兒出宮跟老子過安生日子,老子才懶得冒這么大的險!你回去告訴宜清,做人別太過分!事情真到了那一步,老子若是一口咬死藥是她讓七巧從我這兒偷的,人是她讓我扣下的,我看她還怎么囂張!”

謝宴聽他忽然提及宜清,不由得怔住,再看已經走近的翠嵐和宜清,驚覺來人只有她們兩個,心下驀然一沉,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她讓翠嵐去通知宜清,說自己找到了紀蓁,讓宜清帶人來救人的。可是現下,喬司藥攀咬上宜清也就算了,宜清居然沒帶人就獨自來了,事情發展至此,顯然透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喬司藥順著謝宴的視線回頭一看,不由得陰沉一笑,遘”喲,這不是咱們安樂堂的掌房女史嗎?怎么,見這小丫頭片子說服不了我,決定親自上陣嗎?”

宜清看清喬司藥的一瞬間,神色幾乎變了好幾變,最后竟是客氣又疏離地沖謝宴微笑著道:“謝姑娘,不是說發現紀女官了嗎?這位是……”

“你少裝傻了!”喬司藥上前一步,冷眼看著宜清,“七巧什么都告訴我了,你不知怎的發現她懷孕了,便給她出了主意,讓她直接殺了桑女醫……”

“住口!”宜清鐵青著臉,咬牙打斷他的話,又轉頭看向謝宴,“你跟他說了什么?”

謝宴聽得出來,宜清此時的語氣里,全然沒了先前的恭謙和客氣,但謝宴還是努力保持鎮定地道:“沒什么,我只是告訴他,他想藏起來一親芳澤的紀女官已經逃走了,勸他束手就擒,別做無謂的掙扎!”

正懷疑問,宜清已經走到她面前,猛然出手,一把掐住了謝宴的下巴,身子疾沖兩步,竟是直接將謝宴往身后的護城河里推。

這一幕發生得太過突然,不只謝宴,就連方才還一身怒氣的喬司藥和一同前來的翠嵐都被驚呆了。

謝宴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眸,雙手奮力地想掙開,眼看自己再退一步便要踩空,突然一個身影飛快地從不遠處的樹后疾掠而出,劈手一掌便將宜清的手打開,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謝宴,帶著她縱身跳至安全地帶,站穩身形,才靜靜地與愕然的宜清對視。

“你一直都在?”宜清捂著被打痛的左手,看了看對面的男人,又看了看謝宴,“還是……這根本就是你們商量好的?”

“為什么?”霍景雙的聲音很平靜,但是站在他身后的謝宴看得清潔楚楚,他在微微發抖,“你就那么恨阿蓁嗎?”

“我不恨她,我恨的是你!”宜清看著他,一字一句道,“霍景雙,從頭到尾,我想殺的人都是你,可是……可是我舍不得啊!”說完,她仰起頭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只是眼角有兩行清淚簌簌而下。

“我當初娶你時便告訴過你,是你自己親口說過你不在乎的,你說過只要能守著我過一輩子平平淡淡的日子就好。況且,阿蓁何其無辜7她和我清清白白……”

“清白?”宜清狠狠地拭去眼角的淚,“成親前你跟我說的是你心里有人,但如果我嫁給你,你必定會和我踏踏實實地過一輩子!可現在,對著這青天白日,你敢大聲告訴我,過去這些年,你值夜的時候,真的每次都是在宮中巡視嗎7還有,我有一回在芷汀齋看到她在屋里偷偷拿炭桶烘的袍子分明是男式的,你覺得會是誰的?”

霍景雙瞳眸一縮,過了好半晌,才啞聲道:“宜清,有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七巧是受我唆使的,我發現她和喬司藥私通有了孩子,便以事成之后謊報暴斃放她出宮為誘,慫恿她殺了桑女醫嫁禍給紀蓁。那些帕子是我讓紀蓁幫我做的,昨天下午是我謊稱不舒服,托紀蓁去尚藥局找這頭蠢豬取藥的。原本按照計劃,他應該把她誘至無人處直接迷倒她,扔進護城河偽裝成畏罪自殺的樣子。沒想到,她運氣那么好,連老天爺也站在她那邊,你這么快便能找到她。”宜清說到這兒,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緩緩走到霍景雙面前,“所以,我是罪魁禍首,送我去慎刑司吧,我的好夫君!”

最后一聲“我的好夫君”,她喚得極輕,謝宴站得略遠,幾乎要聽漏,但不知為何,那近乎氣音的輕喚,竟聽得她鼻子隱約有些發酸。

眼睛發潮時,她忽然想起,那個讓自己來“引蛇出洞”的人,應該一開始就知道宜清才是罪魁禍首吧?可是來之前,那家伙明明說只要按照他教她的,通知喬司藥和宜清掌房碰個面,自然就會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她還滿心以為喬司藥才是主謀,只要詐他承認了罪行,再由宜清掌房護著自己拿下他便能大功告成。

結果呢?宜清才是真正的兇手!

而他事先居然半點也沒透露給她,以至于她毫無提防,險些死在宜清手里。雖然霍統領及時出現救了她,可萬一他慢了半刻,或者宜清直接給了她一刀呢?

他該不會是想趁機借刀殺人,讓人把她殺了滅口,之后再也不用擔心今后有人暴露他的行蹤吧!

“好你個……”謝宴暗暗咬牙想罵人,卻想起自己似乎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氣極反笑起來,“走著瞧,敢坑姑奶奶,保管讓你悔斷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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