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嵌入視角下奶業合作社的發展
——基于一個典型案例的分析

■ 文 / 鄭軍南

多重嵌入視角下奶業合作社的發展
——基于一個典型案例的分析

■ 文 / 鄭軍南

本文為“《農民專業合作社法》頒布10周年征文活動”二等獎作品

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發生后，奶牛養殖業受到前所未有的關注。為了集中防范風險，2008年和2010年國家發布《奶業整頓和振興規劃綱要》和《全國奶業發展規劃（2009—2013年）》，以及《全國畜牧業發展第十二個五年規劃（2011—2015年）》等相關文件，明確了奶牛養殖規模化和標準化的方向，并要求各地大力發展奶農專業合作組織。為應對新形勢的需要，各地政府出臺了各種政策推動和扶持奶業合作社的發展。雖然缺乏確切的統計數據，但事實上各地涌現出大量的奶業合作社。發展奶業合作社的必要性是顯而易見的，孔祥智等（2010）認為發展奶業合作社存在諸多好處，比如有助于保障生鮮乳產量和品質，有助于維護奶農的市場地位、降低市場風險以及提高奶農經營利潤。但毋庸諱言的是，奶業合作社的實際發展情況并不理想。根據筆者從2013年至今對多個原料奶主產區的跟蹤調研來看，與其他產業的合作社發展存在大量“假合作社”“翻牌合作社”“精英俘獲”“大農吃小農”等情況類似（潘勁，2011），大部分奶業合作社都需要進一步規范和發展。

本文運用經濟社會學研究中的嵌入理論（embeddedness theory），通過一個典型奶業合作社的案例分析，試圖剖析該奶業合作社發展過程中各種經濟行為的理論邏輯和內外部影響因素，并探討奶業合作社未來的發展路徑，以便為政策制定者及奶業從業者以切合實際的理論支持和實踐檢驗。

一、嵌入理論：一個經濟社會學的分析框架

與經濟學的理性人假定不同，社會學認為社會生活中的行為主體本質上是社會人，其經濟行為不僅僅取決于經濟上的理性考量，還極大地受到社會環境的影響，“經濟行為的根源或動機由各種非經濟因素促成，而不止是謀利”（Polanyi，1944）。嵌入理論在新經濟社會學中的研究始于Polanyi（1944），后經美國著名社會學家 Granovetter（1985）的發展，迅速成為當今經濟學、社會學、法學等學科的研究熱點，是新經濟社會學研究的核心理論。

以Granovetter 為代表的新經濟社會學者認為：個人和企業的經濟行為受到社會關系和社會結構的影響，其中，嵌入的主體是“個人或企業的經濟行為”，嵌入的客體是“社會關系”，嵌入方式是通過主客體之間“信任”“文化”“聲譽”等作用機制。

基于Granovetter提出的“經濟行為嵌入于社會關系和社會結構”觀點，社會學、人類學等領域的學者進一步進行了理論擴展。尤其是Zukin 和 Dimaggio（1990）提出了四重嵌入觀，亦即經濟行為受到認知嵌入、文化嵌入、結構嵌入和政治嵌入等四種不同嵌入。在個體水平上，認知嵌入是指行為主體在進行理性預算時受到原有思想意識的限制。結構嵌入是指個人或組織所嵌入的社會網絡給組織帶來的超額價值（包括信息和資源優勢）。文化嵌入是指理性的經濟行為主體在制定經濟戰略和目標時會受到來自外部共享的集體理解（如組織價值觀、規范）的制約。而政治嵌入是指外部制度框架，如政治、法律制度對經濟行為的影響，主要強調權力斗爭對經濟行為主體決策的影響。不同的個人和組織，處于不同的社會環境之中，其經濟行為受到以上四重嵌入的影響，進而通過學習機制、治理機制和互動機制，產生不同的作用效果（Uzzi，1997）。因此，構建了如圖1所示的基于社會關系多重嵌入影響下的行為主體經濟行為的分析框架，并將此框架用于接下來的案例分析中。

圖1 多重嵌入影響下的行為主體經濟行為分析框架

二、一個典型案例：和諧富民奶牛專業合作社

和諧富民奶牛專業合作社（以下簡稱和諧合作社）位于河北省武強縣北大洼國家級生態農業示范園區，創建于2009年4月，現已有成員205戶，注冊資金500萬元。和諧合作社現日產鮮奶7.5噸，一部分供應蒙牛乳業，是蒙牛乳業衡水分公司生產可追溯高端奶——“精選”品牌的奶源基地之一；另一部分采用巴氏低溫殺菌技術，生產“闔諧”巴氏鮮牛奶、巴氏酸牛奶，同時設立奶吧4個，制作各式糕點、面包等，不添任何防腐劑和添加劑，日產日銷，在武強縣境內及周邊縣市常年供應。

和諧合作社在奶牛養殖的基礎上，近年來以發展生態循環農業為基礎的創意農業為目標，現已流轉土地面積1600畝，推動集奶牛養殖、農畜產品加工和現代農業觀光園區于一體的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

（一）和諧合作社的認知嵌入

和諧合作社的認知嵌入包括兩個方面，一個是作為合作社的創辦人和發起者的理事長張榮娟的自我認知和思維習慣，另一個是合作社發展后形成的群體認知。張榮娟原來在縣勞動局工作，后辭職搞奶牛養殖，規模逐步發展壯大以后，本著帶動周邊群眾致富的出發點，牽頭組建了合作社。此后，不管是最開始成員的牽牛入股還是后來的資金入股，合作社始終采取開放、帶動的態度，從養殖技術、飼料購買、原料奶收益等各個方面，讓越來越多的成員和非成員得到實惠。在成員的積極參與、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合作社日益發展壯大，合作互助、共同致富從張社長的個體認知逐步轉變為合作社的群體認知，也成為吸引奶農入社、奶企合作和政府扶持的核心競爭力。

（二）和諧合作社的結構嵌入

既然經濟行為都嵌入于一定的社會關系和網絡中，那么，組織在社會網絡中的位置和位勢就顯得極為重要，這決定了一個組織能否成為一定社會網絡中的“能動者”或者“驅動者”。從組織之間關系的角度出發，社會網絡中的結構嵌入可以區分為強聯系（strong ties）和弱聯系（weak ties）。強聯系是一種頻繁的、親密的、互惠的聯系，而弱聯系是一種不頻繁的、疏遠的聯系（Granovetter，1973）。

和諧合作社的強聯系行為主體主要包括成員、蒙牛分公司、當地社區及政府。成員入社，以奶牛或資金入股，接受合作社的技術指導和原料奶售賣；蒙牛分公司作為龍頭企業，為合作社提供技術指導和資金扶持，并購買合作社的大部分原料奶；當地社區為合作社提供經營場所、協調各種村社聯動事宜；政府有關部門則為合作社提供技術指導、政策和資金支持，并給予各種榮譽。而在原料奶生產銷售這一產業鏈條上，除了合作社外，上述行為主體兩兩之間只是存在弱聯系甚至是聯系中斷，比如成員生產和銷售原料奶過程中，接受蒙牛或畜牧局的技術指導要通過合作社，購買飼料、統一防疫要在合作社的集中養殖場，銷售原料奶也是通過合作社奶站間接賣給蒙牛。因此，和諧合作社作為核心組織占據了這一特定社會網絡中的“結構洞”（structural holes，社會網絡中的一個行動者所聯結的另外兩個行動者之間沒有直接聯系或聯系中斷，那么就存在結構洞），甚至通過“橋連接”（bridging ties）作用跨越了結構洞，使之成為具有強大信息優勢和控制優勢的核心主體。而正是借助于這一優勢，合作社不僅壯大了奶牛養殖這一傳統業務，更進一步發展了農畜產品加工和創意農業，形成了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的局面，這有助于進一步強化其社會網絡地位，更好地實現“洞”中獲利。

（三）和諧合作社的文化嵌入

從合作社的認知嵌入中可以看出，在張榮娟理事長的影響下，和諧合作社的組織文化帶有明顯的益貧性，合作互助、共同致富是其目標和理念。而從合作社所處的武強縣來看，由于武強縣是河北省的國家級貧困縣之一，當地政府將扶貧攻堅作為日常工作的重中之重，互幫互助、共同致富已經在當地形成濃郁的社會氛圍；因此，凡是能夠帶動村民致富的組織和項目都會得到群眾和政府的大力支持，這無疑對和諧合作社的發展起到了良好的促進作用。

（四）和諧合作社的政治嵌入

合作社不僅僅作為一個經濟主體存在，其同樣還有一定的政治角色，尤其在與當地社區和政府主管部門的互動過程當中，合作社的經濟行為無疑會受到當地的政治環境、權力結構、政治體制等方面的影響。

和諧合作社積極參與當地社區建設，比如出資修路燈、修路、打井，過年的時候對村里60歲以上的老人每人發放一箱牛奶等。而村里對合作社的發展也非常支持，曾有其他企業來租村里的土地，村里優先咨詢合作社是否租地，得到肯定答復后優先租地給合作社，而沒有租給其他企業。當地畜牧局等主管部門也大力支持合作社的發展，一是畜牧局組織各種培訓，對合作社進行大量的技術指導；二是資金補助方面，合作社都作為優先考慮的對象；三是給予合作社及張理事長各種榮譽作為精神鼓勵，張理事長先后被評為河北省“三八紅旗手”“百名女性創業明星”“百名百姓雷鋒”“優秀創業女企業家”“河北省三十強農產品經紀人”“全國城鄉婦女崗位建功先進個人”“全國農村科技致富女能手”等榮譽稱號。

三、結論與啟示

組織的發展嵌入于復雜的社會關系和社會結構之中，嵌入理論對于分析組織的經濟行為無疑是個較為全面準確的工具，理性人和社會人的結合才能對組織的行為邏輯作出更為合理的解釋。

本文聚焦于和諧富民奶牛專業合作社的案例分析，從認知嵌入、結構嵌入、文化嵌入和政治嵌入等多重嵌入視角入手，試圖分析當前奶業合作社發展的發展困境。因為和諧合作社的成功，正反映出其他奶業合作社發展不成功所存在的各種問題。分析表明奶業合作社的發展，不僅要強調其經濟收益，也要注重社會效益。合作社可以通過以下幾種途徑提高其成功概率：（1）樹立正確的主體認知，建設良好的企業文化。合作社創辦人或核心成員的主體認知會極大地影響到合作社的行為取向。過分追求經濟收益的領頭人有可能會限制成員的擴張及扭曲合作社收益的最終分配。而缺乏公益心的企業文化，則可能帶來成員的離心離德，最終不歡而散。良好的企業文化，將使得廣大成員緊密團結在核心成員周圍，并進一步帶動非成員的加入，從而也更有利于合作社的發展壯大，追求更高的經濟收益。（2）通過加強技術創新，強化與其他行為主體的強聯系。并充分利用弱聯系，占據產業鏈核心地位，形成合理的治理機制和利益聯結機制，并通過不斷學習和互動，獲得更好的社會結構生存空間。（3）充分融合當地社會文化，積極參與社區建設。加強與相關政府部門的聯系和對接，形成合理的文化嵌入和政治嵌入，不斷提升合作社的社會責任感，多渠道利用外部力量壯大自身。

本文所呈現的和諧富民奶牛專業合作社，作為能人領辦、奶農參與、運作規范、效益良好的合作社，對于我國奶業合作社的發展無疑具有較強的借鑒意義和示范作用，可以視為原料奶主產區奶業合作社發展的重要方向。相關部門在奶業合作社發展的扶持過程中，要特別注意該類合作社的發現和培育，對該類合作社在資金、政策、稅收、土地、用人等各個方面給予最大的支持。

〔本文為國家自然科學基金（7 1 3 3 3 0 1 1、71373063）、農村改革發展協同創新中心的研究成果〕

（作者單位：浙江大學中國農村發展研究院）

欄目編輯：孫超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