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輸在起跑線”吧

許驥

親愛的LH：

如果不是你出生，爸爸可能不會對有關孩子的事情那么關心，也就不知道香港的父母已經瘋狂到什么程度——為了讓他們的孩子上“好”的幼兒園，他們拿著醫院的確認懷孕單，就去幼兒園給孩子排隊報名了。我的天，那個時候寶寶還是個胚胎呀！所以，爸爸決定寫信告訴你，人生不是一場非要去哪兒的旅行。

對了，你還不知道什么是“旅行”。旅行就是，嗯……我們去傾聽別人的故事，好像英國作家阿蘭·迪波頓寫的一本書，名叫《機場里的小旅行》。所有的故事，都可以幫助我們的生命變得豐富，因此我們要多聽別人講話。有的時候，為了遇到更多的人，我們需要上路，那就是遠距離的旅行。

多數父母認為人生這場旅行必須有個明確的目的地，所以他們迫不及待地希望孩子盡早地進入大人的世界，“步入正軌”。用他們的話說，這叫“不要輸在起跑線”。他們如此爭先恐后，可能是并不知道孩子的世界比大人的世界要有趣得多，而且一旦完成從孩子步入大人的轉變，生命是不可逆的。

有人說，人生是馬拉松，所以輸在起跑線沒有關系，前面保存實力，后面追上來就可以了。但爸爸覺得，人生其實連馬拉松也不是。人生根本不是競賽，沒有必要和別人比較。其實每個人的生命之初，都是繽紛多彩的。為什么繽紛多彩呢？因為當我們用生命之本能去感知世界的時候，一切都是直觀的，是一種來自原始的感覺，而不是被抽象出來的理性世界。

對于家長來說，世界是抽象的，所謂“不要輸在起跑線”，就是要逼孩子用最快的速度，擺脫人類自然的狀態，而進入人工建構起來的抽象世界。當你還在媽媽的肚子里的時候，“水”就是你的世界。你感覺到水，自然到你感覺不到自己在水里。直到你出生，和爸爸媽媽一樣，來到這個裝滿空氣的容器里，才能分清“這是空氣”、“那是水”。（有個叫麥克盧漢的老爺爺曾說過：“我不知道是誰發現了水，但我覺得絕對不是魚。”）

寶貝，你的世界應該是這樣的吧？當爸爸媽媽第一次帶你去游水的時候，你在接觸到水的那一刻，你那雙驚喜的大眼睛，仿佛在告訴我們，所有關于水的記憶，都瞬間想起來了！雖然剛開始你攥著小拳頭，好像非常緊張于這已經闊別數個月的環境。但是很快，你就非常享受在水里徜徉。水的觸覺，水的嗅覺，水的味覺，水的聽覺……對你來說，水就是水。

可是對爸爸這個家長來說，水已經不再是水。爸爸在心底問自己，想到水的第一反應是什么？是礦泉水多少錢一瓶，是這個月的水費交了沒有，是水喉水喝起來安不安全，是水的英文叫“water”……唉，真是慚愧啊，爸爸已經喪失了像你一樣純粹專注于享受水給我們帶來快樂的感覺了。而爸爸更加不明白，為什么好多家長要心急火燎地剝奪孩子天然的快樂。

寶貝，你說家長是不是很傻？因為喜歡斤斤計較的家長，都把算盤打錯了。一個人的核心競爭力，不是那些人人都會的東西，而是獨一無二的東西。有句話叫“物以稀為貴”，意思是越稀少的東西越值錢。一本名叫《圣經》的書上也早就說過：“你們要進窄門。因為引到滅亡，那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

可是，為什么家長們都把孩子往“寬門”里推呢？因為家長們害怕，他們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擁有異于常人的才華。他們心想，萬一我的孩子只是庸才，但我卻以天才的方式教育孩子，萬一孩子將來“不合群”該怎么辦呢？又或者，一些家長以為，像天才一樣地培養孩子，就是要花很多很多錢，送孩子去接受最貴的教育……但是，家長們都忘記了一點，其實每個孩子都是天才，最好的教育其實只是不要把那些與生俱來的天分抹殺掉。

爸爸覺得自己并不足夠了解你，但每天都在更加了解你。比如今天，爸爸就發現用胡茬子蹭你的右臉，你會“咯咯”笑起來，但蹭你的左臉，卻沒反應。或許你也不夠了解你自己，但那也沒什么可擔心的。我們也花很多很多時間，來認識我們自己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在爸爸看來，現代人的很大問題，便在于大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人，而用無數別人來套用在自己的身上。

怕“輸在起跑線”，其實是家長害怕承擔責任，所以把人生的失敗轉嫁到成年以后的孩子身上。像是說：“我能做的都做了，概不負責。”為了填補家長那一點卑微的不安全感，大人們拼了命把孩子推到庸才堆里，抹煞孩子的天才。回過頭來，他們卻自怨自艾地說：“我都是為了你好啊！”

家長們喜歡用“都是為你好”來解釋自己的懶惰。真正的“為孩子好”，是陪伴孩子長大，和孩子一起看日出、星辰、潮汐，和孩子一起在冬天冷得瑟瑟發抖、在夏天熱得大汗淋漓。那些以為自己可以用錢換得孩子幸福的父母，其實是選擇了對他們自己來說最輕松的路徑。雖然他們會說，自己在外面工作賺錢很辛苦。但是，和用心走進孩子的世界相比，賺錢顯然是容易得多。更何況，許多家長很享受在外面追求自由的感覺，和家人在一起是一種束縛。

親愛的寶貝，爸爸對自己的期許，就是不要成為以上所說的那種大人。前不久爸爸看了一篇文章，說要“拼了命陪伴孩子”，爸爸覺得這有點太超過了。媽媽常說：“生活不要那么用力。”爸爸想安安靜靜地陪在你身邊，看著你長大，和你一起成長，變成更好的人。倘若有一天，爸爸要出去上班了，也請一切自然地發生吧。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順應變化，在變化中，尋找生活的平衡。

所以，寶貝，不要去理會什么“起跑線”，因為人生根本也沒有“跑道”，更沒有“終點”。真正熱愛生活的人，從來不覺得生活應該是某個樣子的。假如真的有一場“人生競技”的話，那就讓我們“輸在起跑線”吧！因為人生是一場隨時準備迎接出人意料的旅行，我們要收獲的，遠比想象的多！

祝你成為一個自由的人！

愛你的爸爸

摘自《中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