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溥儀一起逃亡的日子

我和溥儀一起逃亡的日子

1945年8月15日，日本昭和天皇透過廣播宣布無條件投降，附庸日本的偽滿洲國皇帝溥儀，在日本天皇宣布之前兩日就已發現情勢不妙，立即收拾細軟準備逃亡。

愛新覺羅·毓贍是清朝末代皇帝溥儀的堂侄、光緒年間和碩恭賢親王溥偉的兒子，14歲被帶入偽滿洲國皇宮的私塾讀書，開始了與溥儀共處20年的特殊經歷，他講述了與溥儀一起逃亡的日子。

1945年8月9日，日本關東軍司令官山田乙三來見溥儀，告訴他蘇聯已經向日本宣戰，并說偽滿洲國政府要撤退到通化去，因為那里修了很多永久性工事，在那里溥儀“可以完全放心”。溥儀隨即吩咐毓贍收拾行李。13日的清晨，毓贍陪溥儀一起乘火車到達臨江縣大栗子。大栗子不過是個幾百人的小鎮，一下子變成了偽滿洲國的臨時首都。

毓嶦說：“最讓人不能忘記的，是在最后的日子里溥儀還專門成立了馬列主義學習會，和我們大家一起要求進步。社會在進步，人的思想也不斷地要求上進，溥儀能做到這些，真是出乎意料。”

最后一次“御前會議”

這里有幾棟二層樓房，日本人就把跟隨溥儀來的“內廷”的人，還有我們這些學生和家屬安排在一棟樓里。還有一些獨門獨院的房子，給偽滿大臣們住。一間日本鐵礦公司社長的房子，騰出來給溥儀當臨時的“行宮”。

到了大栗子后，一切消息的來源都中斷了，新聞報紙、廣播全都沒有了。日本官吏的家屬組織起來，制作備戰的口糧。在溥儀的臨時“行宮”東邊不遠的地方，原來是這個小鎮子上的郵局，也改成了作坊，溥儀也帶來了不少的面粉和食用油，就用來制作耐保存的油炸食品。

偽滿的大官們，只是打麻將混日子。而日本人如吉岡安直，還要到溥儀這里來，報告一些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相信的所謂戰果。溥儀聽了雖然心里疑惑，嘴上也不敢問。

日本宣布投降的第二天，溥儀召開了偽滿洲國最后一次“御前會議”。張景惠以下各部大臣等也都來了，開會的地方就在離溥儀臨時“行官”百十多米遠的地方，這里有一棟五六間連通的房子，可能是個倉庫，現在改成了會議室。

溥儀在偽滿的14年間，一共發表了6次所謂的詔書，用的都是文言文，是由一個日本漢學家起草的，開頭的一句有固定的格式：“奉天承運大滿洲皇帝詔曰。”自從1940年溥儀去日本迎回了“天照大神”，下了一道“國本奠定詔書”，那上面有兩句話：“仰賴天照大神之神庥，天皇陛下之保佑。”這兩句話就成了以后的詔書中不可少的套話，據說就在這退位詔書中，也按部就班地寫下了這兩句。后來偽滿的祭祀府大臣、日本人橋本虎之助發覺退位時說此句欠妥，“苦笑著給劃了”。

從前開御前會議結束時，張景惠率領各偽大臣起立，向溥儀行“最敬禮”，這次會議后，溥儀沒有立即退走，而是走過來和每一個人一一握手告別。

組成九人“逃亡團”

第二天，張景惠等人登上了來時的火車回長春等待國民黨接收。溥儀聽從日本人的安排，準備逃亡日本。預備給我們乘坐的飛機最多能坐20來人，溥儀告訴婉容說，等交通恢復了，就可以隨后去日本。

溥儀要選幾個“保鏢”和他一起逃亡，首先選了他的弟弟溥杰，其次是郭布羅·潤麒和萬嘉熙。

對于我們這些跟隨的學生，溥儀準備了一個測試，看看誰更合格“保駕”。他把我們召集到一起，說他先去到日本，“皇后、貴人”下一批再走，需要有人留下。但有人提出下一批走之后，他卻話鋒一轉，說：“啊！不愿意和我一起走，是不是？什么叫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呀？考驗你們的時候到了。”

于是我們趕緊趴在地下用力磕頭（幸好地上鋪的都是榻榻米），痛哭流涕地表示要跟著皇上走。結果，我和毓嵣、毓喦被選中了。除了我們之外，合適的人選莫過于李國雄了，他自幼就在紫禁城里跟隨溥儀，在偽滿時當過皇宮近衛隊隊長，練過武術，會開汽車、會打槍，是個可靠的保鏢。最后一個入選者是黃子正，他是溥儀的私人醫生。就這樣，我們組成了以溥儀為首的9人“亡命團”，隨時待命出發。

“遭遇”蘇聯紅軍

臨行前，溥儀下令要我們把行李箱上的偽滿國花——蘭花統統刮下去。我正刮著，聽到偽宮內府找我去開會，于是就把箱子扔在一邊。在會上，日本人告訴我們，長春的偽皇宮禁衛隊已和日本軍隊發生了沖突，為了防止意外，跟隨而來的偽皇宮禁衛隊必須被日本人繳械。如果夜間聽到了槍聲，大家不要慌張。

溥儀又給了我一項新的任務，燒掉他親筆寫的日記，整整滿滿一小皮箱。很快我就完成了任務，提著空箱子向溥儀去復命。此時，李國雄等人拿來很多金銀、珍珠以及各種寶石，溥儀見我拿回來一個箱子，就吩咐把珍寶都放了進去。另外，溥儀又吩咐帶上一小箱子藥品，裝上常用的感冒藥、胃腸藥等，還特別吩咐：要多多帶安眠藥。

我聽到后很緊張，往箱子裝藥時一直在想：萬一溥儀要吃藥時，是不是讓我們也一起跟著殉主呀。

我們隨行的8名成員，就穿著一身單西服，除了黃子正以外，每人帶上了一只手槍給自己壯膽。

我們出發后，登上一列火車，溥儀坐著汽車來了，橋本虎之助也跟來了，還捧著“天照大神的神位”。列車于17日清晨到達通化，又馬上換乘汽車趕往機場。到機場后我們得知，要先飛到沈陽去，到那里換乘大飛機。我們本來認為，如果先飛到韓國，再飛去日本應該更快，但誰也沒敢多問。事情是到了沈陽機場就全明白了。

除了我們9人，還有3個日本人（吉岡安直、橋本虎之助和偽宮內府憲兵浪花）。

一共就這12個人，卻要分乘3架飛機。第一架是雙引擎飛機，乘坐的是溥儀、溥杰、潤麒、萬嘉熙、吉岡和橋本。溥儀他們飛走以后，還剩我們5個和那個憲兵共6個人，還得分乘兩架飛機才行，因為我們乘坐的是單引擎小飛機，一架最多只能搭載4個人。

上飛機前，溥儀“特賜”了我兩件寶物：一塊漢玉和一顆舍利，說這兩件寶物專為保護出行人的。

一段顛簸后，飛機終于降落了。我們跳下飛機一看，遠處真有一大排飛機停著，我以為馬上就要換乘大型飛機了，但發現飛機旁邊站的都是白人。我進了候機樓，找到溥儀，溥儀告訴我們，說是在等候蘇聯的空軍司令官。我從窗戶往外再看那些大飛機，才發現機身上都是大紅五星的標志。

不久，又一架飛機著陸了。我們等待的那個蘇聯司令官上樓來了。橋本會講俄語，就當了吉岡的翻譯，溥儀聽不懂，只是用一只手來回搓頭發。

此時此刻，我們都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俘虜，于是把手槍都自動地交出來。一名蘇聯軍官領著我們走出候機大樓，樓里有不少工作人員，每經過一個辦公室，里面的人就瞪大了眼睛往外看，顯然他們已經都知道了我們一行人的身份。

我們被安排上了一架蘇聯運輸機。這時，溥儀忽然轉身向橋本問了一句：“神體安否？”后來我們問溥儀：為什么會問這句話，他尷尬地說：總算有機會諷刺一下日本人，才故意這樣問的。

1945年，毓嶦及溥儀等人在沈陽機場被蘇聯軍隊俘虜，1946年溥儀被關進收容所，到1949年才釋放。“在收容所里，溥儀每年都要鬧情緒，不是因為厭煩勞動，而是他給斯大林上書申請在蘇聯定居，但全都石沉大海，回國就成了他的大忌，認為回國就必死無疑。溥儀敢當中國人的皇帝，卻不敢面對億萬中國人的‘容顏’，真是膽小如鼠，但最終他還是沒有如愿。”

毓嶦與溥儀被蘇聯紅軍俘虜后，又被一同遣送回國，在撫順戰犯管理所學習改造。1957年后，他先在京郊某農場務農，“文革”期間被送至東北強制勞動。直至“四人幫”倒臺，才回到北京。

（《人民文摘》2014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