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全國政協委員、內蒙古自治區政協副主席 民盟內蒙古自治區主委、內蒙古社會主義學院院長董恒宇

在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中,中華文明是唯一沒有中斷的文明,特別是中國農耕文明能夠傳承至今,其中一個很主要的因素是我國正北方上風上水的地方,有蒙古高原作為生態安全保護屏障,而其他三個文明古國均無此幸運。內蒙古土地面積118萬平方公里,70%是草原,共有13億畝,其中可利用的有10億畝,居全國之首。假設內蒙古草原退化、沙化向南推進,用不了百年,北京、華北會變為黃沙一片,甚至波及更大范圍。正像習近平總書記考察內蒙古時所說,“內蒙古的生態狀況如何,不僅關系到內蒙古各族群眾的生存和發展,也關系到華北、東北、西北乃至全國的生態安全,要努力把內蒙古建設成為我國北方重要的生態安全屏障”。
游牧文明是草原民族智慧的結晶,幾千年來,草原上的人們騎著馬,趕著牛羊逐水草而居,正是在不斷的遷徙中,草原民族才實現了對草原永恒的擁有。草原民族尊重自然、順應自然,游牧文明的生產方式實現了人、草、畜三者之間的動態平衡,實現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當牧民們在廣闊草原唱著“長調”游牧遷徙時,自然保護、牧民生計與文化傳承三者是天然融合在一起的。
“十二五”時期,內蒙古10億畝草原納入補獎范圍,累計投入草原生態補獎資金超3百億元,受益農牧民5百多萬人,草原超載率由2010年的24.14%下降到13.32%,草原植被覆蓋度達到45%,比2010年高7.92個百分點,生態補獎區優質牧草產量增幅高出非補獎區6.35個百分點,效果很好。
(一)中華文明以農耕文明為主體,歷史上對草原、對游牧文明缺乏完整的理解。草原牧區有提供肉食奶品皮毛等的經濟功能,但對草原的生態和文化功能知之甚少,缺乏保護意識。草原生態是草原文化、游牧文明的載體,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幾千年來蒙古高原的人口在30—50萬之間波動,現在草原的人口翻了10倍以上,牲畜數量更是迅猛增長,草場嚴重超載過牧,草原生態退化,游牧游不動了,才出現了圈養和禁牧問題。但我們調查中發現了新的苗頭——隨著城鎮化進程的推進和撤鄉并鎮、學校撤并,牧區新的一代青年人大多進城鎮生存,很多老年牧民領取生態補獎資金后,將牧場入股合作社,進城照看孫子,牧區的人口減少了40%左右,有一些嘎查人走村空。可以預計,在10年之后牧區的人口還會大幅度減少,這一方面緩減著草原的人口容量,同時也為游牧的回歸提供了契機。我們調研看到,有萬畝左右草場的牧民們在自覺輪牧、倒場放牧,隨著牧業合作社等組織形式的健全,草原生態的恢復、游牧的范圍還會逐步改善和擴大。對此,我們應有足夠的預期。
(二)草原生態極為脆弱,依然靠天吃飯。像呼倫貝爾草原,有時候由于雨水少,草沒有綠就又變黃了。內蒙古生態仍處在“進則全勝、不進則退”的關鍵時期。人、草、畜三者之間的矛盾,牧業生產,牧民生活與生態恢復之間的矛盾依然突出。特別是《草原法》的一些條款遲遲不能修改,還有《濕地法》千呼萬喚出不來,草原亂墾亂挖、破壞濕地的違法事件得不到應有的處罰。
(三)草原生態具有獨特性,草原類型具有復雜性,特別是“小草原”地區、農牧交錯區情況更為特殊。實踐證明,將農區改革和農業生產方式照搬到牧區、牧業存在一定的弊端。如禁牧圈養在一定歷史時期是必要的,但在調研中發現,草原3-5年沒有牛羊啃食,出現了植物多樣性缺失,同時引發了草場退化和火災等問題。而且長期禁牧終止了草原資源的利用,也是很大的損失,“動物福利”理念也要求給馬牛羊一定的活動空間和時間,事實上,牧區夜間放牧普遍存在。
(四)草原第三產業正在由蒙古包“牧家樂”食宿和草原觀光向更深層次的休閑養生、體驗游牧文明新型業態方向發展,以滿足城市人群回歸自然、返璞歸真的普遍心理精神需求。
回歸自然、返璞歸真是21世紀旅游業發展的趨勢。文化是旅游的靈魂,草原文化的最大特征是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對城市人群具有巨大的吸引力、感召力,近年來草原旅游的人數以20%左右的數量增長,帶動了牧民致富。存在的問題是草原文化未能深度融入當地產業,生態景觀資源與文化資源之間缺乏合理配置,由于文化創意和策劃不到位,旅游產業等新型第三產業難以做大做強。
(五)草原地區大多干旱缺水,水資源的短缺與工礦業開發形成了強烈反差,產業布局與水資源承載能力不相協調;輸電線路在草原無序擺布,運輸汽車碾壓草原,道路縱橫,破壞了草原景觀,在一些牧區游客很難拍攝一張純天然的草原美景。
(六)隨著城鎮化進程推進、移民搬遷和學校撤并,部分牧民轉移到城鎮生活,后續產業未能跟進的地區,進城牧民難以就業。
(一)堅持生態優先原則,盡快修訂《草原法》有關條款,盡快出臺《濕地法》,保護草原,搶救濕地草原。在執行現有草原生態補獎政策基礎上向制度建設轉變,即建立補貼長效機制。把草原生態保護建設列為國家級大型生態建設計劃,實行中央、地方、企業和牧民共建的草原生態補償機制。把休牧、禁牧、輪牧、退牧還草、草畜平衡等確定為長期的草原行政管理制度。對草原生態補助獎勵測算依據進行動態調節,充分考慮牧區生產成本的逐年提高、通貨膨脹率、牧民人均純收入等因素,逐步提高補助標準。
(二)對草原生態系統的獨特性和復雜性要有全面完整的認識,遵循草原生態規律精準施策。一是針對不同類型草場性質,因地制宜、因時制宜,不斷完善政策,既不能忽視復雜性而“一刀切”,應該給基層干部留有政策執行上的余地,又不能政策模糊不清而失去操作性,避免“一收就死、一放就亂”。二是堅持牧民對草場的經營權,保證牧民可以穩定獲得草場經營權流轉收益,保證轉產牧民的政策性收入。三是針對進城牧民的就業、醫療、孩子入學等各方面的實際問題制定系列性配套政策。“搬得出、穩得住、有事做、能致富”實施易地搬遷,產業是核心,就業是關鍵。沒有產業依托,就不能持續增收;不能穩定就業,收入就沒有保障,從根本上解決生計問題,使牧民順利融入到城鎮生活。
(三)正確處理經濟發展與草原保護的關系,劃定基本草原保護紅線,實行產業準入負面清單,嚴格執行禁止開發區的限令;以水定產,防止草原地區出現漏斗;加強執法,嚴厲打擊礦業和化工企業對草原造成的污染,嚴厲處罰對草原景觀資源的破壞;設立國家和地區草原生態治理專項資金,大力發展生態草業,提高草原質量,保護草原景觀。
(四)尊重和學習幾千年來游牧民族在實踐中積累的經驗和智慧,研究和傳承游牧文明中的生態倫理精神。現在我國農區的奶牛飼草大多以秸稈為主,牛奶的產量和質量難以保證,所以才出現了加入外源性乳蛋白三聚氰胺事件。讓牛馬羊在寬敞、天然、低壓的環境里恣意生長,回歸游牧文明,再顯“藍藍天上白云飄,白云下面馬兒跑”的自由美好景象。
(五)進一步暢通公路、鐵路和飛機線路,對草原旅游業的迅猛發展要有足夠的預期,建設與此相適應的現代化旅游基礎設施。建設國家草原公園、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區、游牧文明保護區、自然景觀保護區等多種形式的保護區,把草原生態保護建設與草原文化融會貫通,景觀資源與文化資源合理配置,促進文化產業與旅游產業融合發展。在這些保護區,游牧遷徙不僅是一種生產生活方式,更重要的是一種文化方式、一種無形資源——將其配置在體驗休閑等新型產業中。牧民的角色由牧人變為導師,教會人們如何騎馬射箭,搭建蒙古包,如何騎著駱駝走出沙漠,如何放牧遷徙乃至制作奶酪、肉食,唱歌舞蹈。這個時候牧民的收入就由肉奶制品為主變為新型產業收入為主,這使草原保護、文化傳承與牧民致富得以良性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