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十一學校,北京,100086)
日本大正到昭和年間,文學界人才輩出。其中芥川、太宰和三島三人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芥川被稱為大正時期的代表作家,他在談到自己的寫作時說:“我的小說多少也是我的體驗的告白。”三位同時代作家都以自殺來結束生命,其作品、性格之間有什么聯系?是民族精神還是個人性格所致?文學個性如何在作品中得以體現?他們究竟為什么會選擇自殺這條道路?我們將以芥川為典型探尋這其中不為人知的奧義。
1927年7月24日, 35歲的龍之介在自家寓所服用致死量的安眠藥自殺,枕邊擱置有圣經、遺書與遺稿。他的死帶給日本社會極大沖擊,尤以文壇人士更是惋惜一個天才的早逝,1935年芥川龍之介自殺去世八年后,他的畢生好友菊池寬設立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文學新人獎“芥川賞”,現已成為日本最重要文學獎之一,與“直木賞”齊名。
芥川1917年刊行第一個作品集,名為《羅生門》。芥川具有機智、諷刺、諧虐的行文特點,文章讀后卻常常給人一種悲哀的感覺。笑的假面之下仿佛有一張陰翳而憂郁的真面目。
芥川尊敬的作家佐藤春夫說:“人們大都被他的颯爽風貌和絢爛才華所眩惑,沒發現深處秘藏的東西。他的真面目是深深悲哀的人,這種人品構成他文學的根底。把那悲哀巧妙地包裝或變形而訴諸筆端的努力不就是芥川文學嗎?”當代評論家江藤淳也說:“重讀芥川作品所痛感的是隱藏在高雅文章背后的黑暗空洞之重。”
芥川文學的主題大致可分為兩種,一是對人性中“惡”的暴露、揶揄和鞭撻。二是對人生幻滅感亦即厭世主義傾向所導致的對藝術的執著與癡迷。后一點在《戲作三昧》中初露端倪,在《地獄變》中一發而不可收拾,被稱作是“對作者本人所信奉的藝術至上主義驚心動魄的詮釋”。
時人把芥川的死亡看作是他的“又一力作”。可以說,是芥川這場早有預謀的自殺最終完成的芥川文學,使芥川文學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然而芥川是為何會預謀自殺呢?這還要從他所處的時代說起。
一、日本武士道與芥川文學——對生命的蔑視
在很多著作中,人們分析日本作家死因的時候往往會想到著名的武士道文化。切腹自殺的武士道文化被認為是日本作家自殺的重要因素。在《武士道與日本近現代文學——以乃木希典和宮本武藏為中心》一書的緒論中簡要略述了明治維新之后武士道發展對文學的影響。明治維新后,武士階級消失,然而武士道卻已經滲透到人們的生活中去。大量描寫武士生活的作品相繼問世,有的作家表示出了對武士道的留戀,也有部分作家表示出了對武士道的批判態度。
《手帕》即是芥川對于武士道討論的一個重要作品,男主人公是以新渡戶稻造為原型,芥川對《手帕》中所描寫的男主人公長谷川謹造也即是現實生活中新渡戶稻造所欣賞的“發揮足以同最剛強而且最勇敢的男子相媲美的剛強不屈”的女子武士道持一種諷刺的態度。他借用瑞典劇作家斯特林堡的話,稱這份過于扭曲的克己之道為“雙重表演”。足可見芥川對過于僵化的武士道表現形式的反對,認為武士道已經不再是現代人應該古板追尋的固定思維模式。
《論芥川龍之介對武士道精神的荒誕化表現》一文中,作者認為“芥川對武士道精神不僅沒有絲毫贊譽,而且對其所強調的忠君、向死都置予了懷疑與否定,作品中荒誕化的表現,折射出武士道本質的虛偽和對生命的踐踏。盡管芥川尊重生命,但是,武士道精神對于生命的蔑視是影響到那一時代所有人生命當中的。
二、“物哀”思想和芥川文學
“物哀”是一種從空寂的心境中孕育出的悲劇之美、哀愁之美,亦是一種對生命須臾,歲月無常產生的悲觀之情。這是組成日本傳統文化核心的要素,也是日本文學的特色所在。
“物哀”思想在芥川的創作中更多地表現為“剎那間的感動”,既對虛幻迷離的轉瞬即逝的光輝的憧憬,認為人生的最高價值在于“剎那間的感動”,他認為“擁有美麗的瞬間的事物,也就具有無限的生命”。這一點在《地獄變》中面對女兒燒死而顯示出冷靜甚至愉悅表情的畫家良秀得到了體現。
類似于自傳的《一個傻子的一生》中寫道:“他環顧人生,沒有什么特別想要的東西。但是,唯有這紫色的火花——這在空中凌厲爆發的火花,哪怕用生命也想換取。”也足以看出芥川對于“剎那間感動”的至高追求。這一點中,他表現出了一種對死亡的超越的精神。
三、基督教與芥川——以命相爭的信念
芥川一生是個無神論者,然而在晚年卻癡迷于基督教。他自幼接觸基督教,受后來成為著名教學者的室賀文武及信仰信仰基督教的好友恒藤恭的影響,同時出于藝術的愛好,他對基督教尤其是天主教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芥川一生中創作的基督教作品廣義上有十九篇。而關于芥川和基督教的研究中,佐古純一郎《芥川龍之介的藝術命運》把芥川一生與基督教的關系分為“異國情趣”“殉教美學”“對基督的召喚”三個階段來論述,已成為這一研究領域的定論。
芥川曾在菊池寬著《心靈的王國》跋文中:“道德當然是要嬗變的。今天我們以生命為代價爭奪的,明天或許就變成不屑一顧的泥土。但以命相爭本身,則正是值得我們敬仰的。”由此可見,殉教者的虔誠與對死亡的無懼成為芥川關注的重點。
“與其說是接近于所有人類,莫如說芥川本人對耶穌基督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在芥川做出自殺計劃以來,他的心情開始轉向一種類似宗教狂熱者的迷醉,只是這種迷醉不是對宗教的迷信,而是對于藝術、死亡等具有永恒意義問題的追求和探索,是純粹的,拋開外界干擾,拋開功利思想雜質的、瀕臨死亡的純凈的思考。”
芥川對詩的執著即是對美的執著和藝術的執著。耶穌基督最終殉教的行為一部分也可以算作是“自殺”。排除包裹在耶穌周圍的神秘氣氛,我們可以看到耶穌不愿出逃、堅持自己思想的無所畏懼、充滿痛苦的超越精神。
這種精神,也恰好給“對未來迷茫不安”的芥川指明了一種道路。
四、“未來是茫然不安的”——為了藝術之美
日本大正天皇在位時期(即1912至1926)是相對穩定卻又極為短暫的時期。這時期的大正民主主義風潮席卷文化的各領域,文學上的名家也層出不窮,是明治維新之后前所未有的盛世。然而在這之后的昭和時代,卻開始了對中國大規模侵略,參加二戰并獲得慘敗,走上了法西斯的道路。敏感的芥川在大正時就預感到一個變革的新時代的到來,并稱之為“對未來的隱隱不安”。他“攻擊現代的社會制度”,卻又“害怕他們所蔑視的社會”。
歷史轉折時期,雖然在對“時代不安”這一點上與芥川相似,而芥川的友人菊池寬沒有采取自盡的方式,而是走上了與無產階級運動對抗乃至最后走上支持軍國主義的道路。
因此推廣之大正年間的幾位知名作家來看,轉折時期的“茫然不安”是眾多作家的共同認識,而他們的結局:“芥川龍之介在肉體生命上的完結,久米正雄在文學上的完結,菊池寬在政治生命上的完結,都是由于他們終究是在既存社會結構內……最終企圖在妥協的局限之中來實踐他們的人生意義和文學主張所造成的。” 因此芥川自殺的行為被視為消極的自我保護的行為。
可見李長聲先生 “因為他自殺了因此成為大正文壇代表”的回答,也有一定道理。因為芥川之死具有大正年間一干作家的代表性,被稱作是“大正文學命運的象征”。
并且芥川的自殺也被稱作是真正意義上芥川文學的完成。《續野人生計事》中,芥川談到:“唯有無意識的藝術沖斗,到了生死存亡關頭也能意外地出現最后的飛躍”。芥川臨終前創作的一系列解剖自己、時代、人性的作品,從人性道德觀察上升到人類生命終極意義的探尋,達到了新的高度和深度。
動蕩的年代給人的無望和消極,和未來的茫茫不安,理想和現實之間的矛盾不可消除,作家在這種迷茫中不得解脫、無法突破。
就像飛蛾撲火一樣,他們用生命來追求那些。
這讓死亡變得也微不足道。
作者簡介:韓之琳(1999.01-),女,漢族,北京市十一學校,北京市人,研究方向:時代的烙印與亡者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