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民的糾結與決絕

祁玉民的糾結與決絕

早年間在黃土高原的成長經歷磨礪了祁玉民的性格，大學畢業后在東北，復雜的工作激發了他不服輸的斗志，雖然離開家鄉已有30多年，但西北漢子祁玉民仍然是一口鄉音，干脆麻利。只要是他瞄好的方向、看準的事情，就一定全力以赴，不在乎旁人的閑言碎語。

作為一位國企領導人，他似乎有著過多有別于體制內人的真話、實話，哪怕說出去會得罪人，他也只是在夜深人靜時安慰自己：“把心掏出來自己縫縫補補，完事了再塞進去，一覺醒來又信心百倍，不忘初心。”所謂強者持恒，韌者篤行。

前不久與他的訪談中，他還是跟以前一樣，自信地闡述他的雄心壯志，也毫不掩飾心中的矛盾與糾結。話很多，語速密集，像疾風驟雨，不吐不快。

盡管已帶領華晨在換不來技術的中國汽車銅墻鐵壁上硬生生地捅開了一個窟窿，但他心中仍有諸多糾結和反思。他問記者：我們的產品推出是不是慢了一些？產品線是不是該再豐富一些？

但他也承認，華晨實在是承受不住野蠻開發帶來的打擊，他始終堅持“優生優育”。“你也看到，‘超生游擊隊’非常遭罪，一款車開發出來得花多少錢？實際上很多車型出來是失敗的。”

與主流汽車集團相比，華晨沒有優勢地位，在外界看來總是缺人缺錢；與民營企業相比，機制上又缺乏靈活度，地理位置上吸引不了太多人。

更不用說，十余年前的華晨還曾是命懸一線，不能說是底子薄，而是有著大窟窿。

上產品線、建設產能，都是燒錢的投入。華晨并沒有一擲千金的實力，每年十七八個億的投入，相對于企業規模已相當不少。每年的大部分利潤都投入到研發，以至于當其他企業的辦公樓越蓋越氣派時，華晨集團都沒有一個總部大樓，到現在為止集團董事長還是在子公司金杯的樓里辦公。

作為董事長，祁玉民的坦誠讓人吃驚。他告訴記者，他經常會閉門思過：“我會想，在華晨做錯了哪些事？做對的都是應該做的。”

他并不怕犯錯，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但是人一定要知錯改錯。可怕的是有錯不認識，甚至是知道后還不改。

在他看來，中國汽車產業政策有值得反思的地方，第一是跨國企業在中國合資手中有兩張牌，可以尋找兩個合作伙伴，這使他們左右逢源、上打下壓；另外一個更致命的是，三十多年的合資合作并沒有換來技術，自主一直搖擺彷徨，沒有真正以市場化的觀點和理念去發展。

但為什么那些財大氣粗的企業不行，一個小小的華晨能換來寶馬技術？“那是因為合資以后，中方找到了坐享其成的方式，不思進取了。”祁犀利地說道。

談得越深入，祁玉民的肺腑之言就更多。他說，現在中國汽車企業有錢了，有錢后就開始跑、想要飛。這導致汽車界出現兩個傾向，一個是思維僵化、固步自封；另一個浮躁浮夸、大干快上。浮躁、缺乏持之以恒的精神。祁玉民對行業的弊端看得一清二楚。“一會兒新能源彎道超車，一會兒技術五星，市場快速增長時說自主好得不行，市場遇冷后又一陣批評，就是浮躁和缺乏深刻。”

看到部分企業在新能源汽車和無人駕駛上大肆作假、騙補，甚至讓他晚上睡不著覺。他用陜北人特有的樸實勁兒給出建議：堵死后墻，斷死后路。他說，中國汽車業缺乏長期戰略和中期規劃，這很可悲。“這個戰略要管二十年、三十年，到那時汽車工業的前景應勾畫出一個什么樣的藍圖？中期用什么樣的規劃去保證它？可惜沒有。”祁玉民說，他不是沒有機會投機取巧，但他心底總是埋著一句話。30多年前大學畢業后，當他離開家趕赴東北工作時，母親拉著他的手叮囑，給了他八個字：出門在外，不怕吃虧。

“我媽一個字不識，但是滿腦子智慧，這八個字對我影響很大。”祁玉民回憶。這也促成了他日后的人生態度：淡泊明志，柔中帶剛。

但祁玉民不是一個宿命論者，他崇尚努力，相信奮斗。“人生大抵不會虧待你。你吃的苦，你受的累，你掉進的坑，你走錯的路，都會練就獨一無二成熟堅強感恩的你。強者，都是含淚奔跑的人！”

了解祁玉民的人都很清楚，祁是一個心無旁騖做事業的人，十余年來，踏踏實實、一心一意做華晨的事情，“兩耳不聞官場事，一心只造華晨車”。知情人士補充道：“祁是一個崇尚簡單、坦蕩的人，極其討厭圈子文化，厭惡山頭主義。他是一個不會經營自己的人，只會踏踏實實地經營事業。”

某種程度上，祁玉民就是一個斗士，錚錚直言不合理的行業規則，不服輸地挑戰被默認的市場換不來技術的宿命。

對于一個斗士來說，最重要的精神激勵，不是那些與數字結合得更緊密的使命和愿景，而是更靠近道德的核心價值觀。

在當下中國汽車業，真正缺乏的，實則是一種堅守的企業家精神。在祁玉民看來，一個真正的企業家與商人有著本質區別。在他的“朋友圈”中，他這樣寫道：企業家追求的是事業領域的引領，商人追逐的是生意場上的賺錢；企業家一定注重企業文化建設，企業文化的頂層設計確定核心價值觀，核心價值觀一定是以人為本，而以人為本一定以德為先。如此理念打造出來的企業，怎能沒有道德和激情？具有良好道德和激情的企業怎能不長長久久？

他說，真正優秀的企業家，一定是老實做人，踏實做事。絕對不會為了賺錢而投機取巧，道德低下。

祁玉民翻閱手邊的記事本，不時記錄自己的想法。

《不抱怨的世界》是祁玉民桌前時常翻閱的書籍。

中午時分，祁玉民的午飯就是一碗熱騰騰的湯面。

蘇東坡說，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志。祁玉民相信，從來就沒有一蹴而就的成功，更不會有坐享其成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