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軍事戰略服務于政治目標。評價一個軍事戰略的效用如何不能將其與歷史和地緣政治背景相分離。馬克·吐溫曾說,歷史不會重復其本身,但往往會押韻。很多時候,一個觀念或者概念代表了一種復雜的具有重要歷史意義的戰略或政策。在美國正在謀劃第三次“抵消戰略”的今天,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重新關注美國冷戰時期的“抵消戰略”。
【關鍵詞】美國;抵消戰略;戰略思想
冷戰歷史上美國的兩次“抵消戰略”是為滿足當時美國與蘇聯戰略競爭的結果。1952年11月,艾森豪威爾贏得美國總統大選,并于次年入主白宮。其實在正式上臺之前,艾森豪威爾就對當時杜魯門政府的國家安全戰略頗有微詞。他認為杜魯門政府的國家安全戰略是混亂且不連貫的,不符合當時的國際形勢。因此,剛剛贏得總統大選的艾森豪威爾立即要求國家安全委員會著手制定新的國家安全戰略。終于在1953年10月30日,艾森豪威爾簽署了NSC162/2號文件,新的國家安全戰略正式出臺。這份新版國家安全戰略文件對美國的全球戰略做出了很大的調整,調整后的戰略被稱為“新面貌”戰略。“新面貌”戰略的思想精髓在于抵消對手的戰略優勢,確立自身的戰略主導地位,具體表現為利用美軍在核武器上的優勢,抵消蘇聯在軍隊規模上的優勢,確保艾森豪威爾在削弱一部分美軍傳統軍事力量和地面部隊后不會對美軍的絕對優勢產生不利影響。這是美國歷史上第一次提出“抵消戰略”。
與第一次“抵消戰略”一樣,第二次“抵消戰略”的出臺也是在美國陷入內憂外困之時。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美國,對外深陷越南戰爭泥潭,對內面臨嚴重的經濟危機和各種各樣的社會問題。這一時期正處于“蘇攻美守”的階段,美國政府不得不對蘇聯實行“緩和”政策。第二次“抵消戰略”主要由兩方面內容構成,一是美國國防部通過將大部分研發預算投入基于信息的“使能技術”(enabling technology)和可提高美國現有武器平臺效能的,諸如GPS系統、情報監視偵察平臺和信息網絡技術等,確保美軍能夠保持技術優勢。二是通過一系列出口和貿易管制措施來保持技術優勢,防止技術擴散,其中包括1976年制定的《武器出口管制法案》、《國際武器貿易條例》和《導彈及其技術控制制度》,這些管制措施使美國及其盟友能夠根據需要決定別國能否獲得某項技術。
回顧冷戰歷史上美國推行的兩次“抵消戰略”,可以發現,它們所處的時代背景都是相似的,都需要在壓縮軍費支出的前提下應對嚴峻的國際形勢和對手挑戰。現在看來,前兩次“抵消戰略”基本上完成了它們各自的預定目標。它使美國在削弱傳統軍事力量的同時,提升了核武器技術方面的相對優勢。而且,美國在西歐的傳統地面軍事力量也得到了更加合理部署。但這也揭示出“抵消戰略”潛在和現實的教訓。主要有以下三點。
一、過度依賴核軍備優勢的危險性
美國實行的第一次“抵消戰略”導致了一連串的政治和軍事上的連鎖反應。美國國內認為,“新面貌”戰略將核武器這種“遞耗資產”作為戰略前提,不僅導致核擴散,還有可能刺激蘇聯首先攻擊。還有許多人質疑這一戰略的可靠性,而且認為它在發生危機的時候限制了決策者的政治選項。
盡管艾森豪威爾政府倡導這種以核武器為中心的戰略,但軍方人士明白核武器是種“遞耗資產”。這意味著美國核武器的戰略和政治價值隨著對手核武器的發展而愈加受到威脅,而美國的核優勢也在被漸漸侵蝕。這一情況促使許多美軍軍官提出,如果美國不先發制人打擊對手,反而就會容易遭受對手核武器的攻擊。但是這種先發制人的核戰略設想極具危險性。隨著對手第二次核打擊能力的增長,這種嚴重依賴核武器的大規模報復戰略越來越陷入尷尬境地,并且嚴重束縛了包括艾森豪威爾在內的美國決策者的政策選擇。比如,第二次和第三次臺海危機中,艾森豪威爾政府的大規模報復戰略中沒有把新中國作為首先遏制的對象,但還是考慮對奪取大陳島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采用核邊緣政策。最終,解放軍經過苦戰奪取了大陳島,并將美國的核訛詐轉化為國內政治優勢。因此,不能使人信服的核報復威脅與當時的地緣政治環境并不相稱,也不符合美國利益。好在美軍在實行第二次“抵消戰略”時扭轉了這一觀念,著重發揮技術優勢,與蘇聯在常規軍事力量和科技、經濟等綜合國力方面展開較量。
艾森豪威爾的“新面貌”戰略,除了引發國內討論支持先發制人進行核打擊之外,也會刺激蘇聯首先使用核武器。因此蘇聯認為任何與美國的直接沖突都會招致大規模報復,而蘇聯生存下去的最好選擇就是首先使用核武器,更何況蘇聯認為這種沖突一觸即發。美國核武器的存在及其嚴重依賴核戰爭的戰略選項,還會加劇國際安全情勢,促使其他國家加緊研發核武器,引發核軍備競賽的日益擴散。此外,相對國防規劃而言,美國政府在外交事務上的危機管控能力也顯得不足,大規模報復使美國的政策制定者面臨內在可信性和危機管控等問題。總之,美國要將核優勢轉化為國際行為上的強制力,事實上變得危險而且幾乎不可能。
二、不斷謀求技術優勢的戰略意義
美國國防部目前尋求的“技術優勢”和第三次“抵消戰略”顯然是借鑒了歷史上的兩次“抵消戰略”。美國國防部想要復制以往兩次“抵消戰略”的邏輯十分清晰——軍事技術優勢是一場與潛在對手的長期競爭。就目前而言,這主要為了應對對手的“反介入/區域拒止”戰略。即使是那些認為國際政治不過是軍事實力競爭的人,也清楚地認識到技術和經濟對決策者做出戰略決策有多么大的影響。
美國國防規劃界普遍認為第一次“抵消戰略”的核心是一種“遞耗資產”。他們認為盡管將核優勢轉化為對對手的政治影響似乎輕而易舉,但是將此戰略當做進行國防規劃的前提似乎并不明智。因為,國防規劃是著眼于長時間段的戰略考量,而核武器這種特殊技術手段只能在短時間內保持優勢。
相對而言,第二次“抵消戰略”對技術優勢的借助就比較成功。從結果上看,比對手先進的軍事技術可以使軍隊戰斗力倍增,這種增幅足以抵消在軍隊規模上的劣勢。而且這種技術優勢可以使美國牢牢掌握住與對手競爭的主動權,在美國技術占優的領域與對手展開競爭,從而有更大把握取得最終勝利。
雖然美軍從未在中歐地區與華約部隊實際交戰,但我們可以從“海灣戰爭”中美伊兩軍的表現來清楚地認識到技術優勢發揮的巨大能量。當在軍隊數量上并不占優的美軍面對完全按照蘇軍模式訓練,并且裝備蘇式武器的50萬伊拉克陸軍,最終取得壓倒性勝利時,先進技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是,將國家安全完全押注在某一項具體的技術上面,不論過去還是現在都是有很高風險的。這不僅會迫使各國加入到諸如軍備競賽等國際競爭當中去,而且即使像核武器這種先進技術帶來的競爭優勢也是稍縱即逝的,美國的決策者們很清楚這一點。這使得決策者們感覺美國極易受到對手的攻擊,而為了將抵消戰略繼續長期執行下去甚至不惜開展軍備競賽。
在美國傳統的技術優勢正不斷被侵蝕的今天,美國國防部領導人提出第三次“抵消戰略”并不意外。但在當今這個世界,第三次“抵消戰略”即使是作為一種技術解決方案提出來,也不能保證長期有效,因為現在科技的擴散和更新速度比以往更為加快。
三、戰略考慮的全面性、持續性相當重要
軍事科技戰略的目標應該根據決策者保護美國國家利益、處理好現在和未來國家安全環境的需要而改變。打贏某一場戰爭并不是最終目的,維護國家生存和發展的利益才是決策者首先應該考慮的。這一經驗告訴美國的戰略規劃者們,在規劃國防政策和軍事力量結構的時候,要為自己和未來的決策者多留一些政治選項,同時也要將軍事、科技和經濟等多種要素綜合考慮在內。
當技術優勢可以實現的時候,它是很有價值的,而且技術對于國防和威懾對手來說至關重要。但對正在構建第三次“抵消戰略”的美國國防部來說,考量技術背后的政治背景更為關鍵。他們敏感地認識到任何軍事科技戰略既有政治上的要求,也有政治上的后果。能否弄清這些要求,能否預先準備好應對可能發生的后果,決定了第三次“抵消戰略”能否成功。
保持國家戰略的連續性同樣至關重要。雖然美國國防部在20世紀70年代末推出了一系列的技術開發計劃,但如果沒有國防部內部以及后來幾屆政府和國會對“抵消戰略”的支持,這些計劃就不可能落地,尤其是如果沒有里根政府80年代的大規模軍備擴充,通過“抵消戰略”開發出來的大量技術成果都無法在老布什政府時期的“海灣戰爭”中得以應用。因此,第三次“抵消戰略”能否得到下幾屆政府支持,不間斷地推行下去,也十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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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伊軒,1989年6月,男,河北滄州,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美國戰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