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眼中，中國功夫是這樣的

本報駐美國、德國、日本特約記者　范開慶　魯銘　青木　藍雅歌　●王會聰

許多人沒想到，中國人引以為傲的傳統武術突然變成了“打假”對象。一段太極拳師雷雷被MMA格斗選手徐曉冬20秒K.O.的視頻似乎一夜之間將中國功夫拉下了神壇，掀起一大波有關傳統武術與現代搏擊孰強孰弱的口水仗：有人覺得“中國武術無用論”太刺耳；有人認為這段視頻“真相了”。多少年來，功夫一直是世界認識中國的重要標簽之一，說起中國演員，現在外國人的第一反應往往是李小龍、成龍這些武打明星。或許，就全球普及率來說，中國功夫不及空手道、柔道和跆拳道，然而“中華武癡老外”絕不是非主流。對他們來說，中國武術往往聯結著中國傳統文化，其魅力更多地在于它是一門哲學，讓人充滿自信與力量，而這些都是西方格斗術沒有的。現在，部分中國人陷入“中國武術是不是在自欺欺人”的困惑中，或許，外國人的看法能為他們提供一些參考。

“這是你們國家的，你為什么不學呢？”

《環球時報》記者見識到中國武術在美國受歡迎的程度，是通過去年在俄亥俄州阿克倫市舉行的一場國際名人堂世界武術比賽。這是一場以武術大師楊曉東個人聲望組織起來的活動，阿克倫市長親自到現場祝賀。比賽總共匯集了30多家武館，參賽者超過200人，觀眾將近千人。參賽選手以美國白人和黑人為主，據楊曉東介紹，賽事鼎盛時期，參加者能有幾千人。華人面孔通常是師傅，大約1/3的武術師傅是美國人，他們來自紐約州、加利福尼亞州、賓夕法尼亞州等全美各地。

記者注意到，如果孩子想學中國功夫，美國父母基本全力支持，出錢出力，陪孩子一起參加比賽。來自匹茲堡的歐文·儒賓師從武術師傅包合勝，在聊天中，《環球時報》記者得知他的姐姐也在學習中國功夫。歐文的父親說，小家伙之前非常癡迷一名中國老師教的三路長拳，所以就在當地武館報名學習。這名父親問記者：“你的中國功夫一定很厲害吧？”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很吃驚：“這是你們國家的呀，你為什么不學呢？”平時，記者經常遇到美國年輕人問：“你能教我中國功夫嗎？”這些青年大部分是黑人。

在歐洲，中國武術也是遍地開花。德國Pro電視臺近期專題報道稱，學習中國功夫的歐洲學員有數百萬人，他們主要學習太極、氣功等。教授武術的場所，除了各類功夫學校、武館等，還有許多教育機構，比如德國的1000所業余大學。作為歐洲唯一的少林寺，2001年成立的德國少林寺在推廣中國武術方面具有重要影響力。據了解，德國少林寺至今已接收逾6000名弟子，每天去學習的固定學員維持在100人以上。

除了德國，法國一些拳藝愛好者成立了“法國太極拳聯合會”，該聯合會目前已有數百個團體，會員總數近兩萬；在荷蘭，一位名叫費玉梁的中國師傅非常有名，從上世紀80年代至今，他已經教授了約3萬名弟子。

近年來，在英國、德國、希臘等歐洲國家開始興起“公園武”。許多中國功夫愛好者齊聚公園，在武術老師的指點下練習太極拳和八卦掌。

雖然日本擁有空手道、柔道等本國傳統武術，但中國功夫同樣受歡迎。4月，日本在東京舉辦了一場2017年“海濱形象大使”的發布會。令諸多媒體沒想到的是，被選為形象大使的日本姑娘鈴菜在發布會上表演的節目是中國武術。今年20歲的她，從小學開始學習中國武術。

《環球時報》記者在一次采訪中，曾意外遇到一名拿著印有少林寺拳法字樣名片的人。原來，少林寺拳法在日本已獨成一派，至今有70年歷史。其創始人宗道臣17歲前往中國，入少林寺學習各種拳法。回日本后，于1947年創建少林寺拳法，并堅持和中國保持友好交流。如今，他創建的日本少林寺拳法成為集團公司，除了擁有武術聯盟，還在各地設立學校、武術場等。

當然，中國功夫的普及程度是相對有限的。據《環球時報》駐美國記者了解，跆拳道和空手道在那里更流行。記者近日在華盛頓國家大草坪隨機采訪了一些美國人，他們對中國功夫的認識基本上來自李小龍、成龍，或者動畫電影《功夫熊貓》。來自弗吉尼亞州的中年女性托尼亞說，她知道中國武術，“兒子小時候學過”。不過后來交談發現，她兒子學習的其實是跆拳道。在一些美國人眼中，中國功夫和韓國的跆拳道、日本的空手道差不多。住在馬里蘭州的伊倍達對記者說，她住在紐約皇后區時經常去公園練太極，“一般在早晨，會有100多人在那里練”。不過，伊倍達并不確定太極是否屬于中國武術。▲

“勇武的藝術”

西方媒體對于中國功夫的報道往往流露出向往之情。“我們已經看過成龍的一些電影，如今要想像他那樣身手敏捷，我們應該從何做起？”為幫助美國讀者學到“正宗”中國功夫，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曾專門刊發長篇報道進行介紹。文章稱，“中國武術已流行了多個世紀，經受住各種政治動蕩的沖擊，并演化為眾多門派。其中，少林寺是集大成者，武當山是道教圣地，陳家溝是太極‘麥加，峨眉山藏龍臥虎，而香港是中國功夫得以源源不斷傳承的‘守護者”。該報道列出上述習武圣地的官網、武術學校，甚至一些著名拳師的聯系方式。

中國功夫吸引人的地方在哪里？美國武術運動員佩迪特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他的興趣在于實戰，正因為如此，不僅是中國武術，空手道、柔道等他也十分熱愛。德國漢堡一家武館的總教練馬庫斯說，由于難民危機、恐怖主義等，許多歐洲人習武是為了防身。

但更多人提到的并非是實戰用途。在美國開了一家洪拳會館的托尼·布朗是一名67歲的獨臂老人。17歲那年他失去了右臂，一個偶然機會令他接觸到中國洪拳，一練就是50年。他對記者說，練習中國武術讓他充滿自信與力量，“中國武術不僅是一項運動，更是一門哲學，教會你調整內心，教會你思考。這一點是西方體育運動不具備的”。來自俄亥俄州哥倫布市的杰夫·納耶斯開了一家名為“少林蕙光”的武館，他的徒弟都是美國小孩。他認為，不是每個孩子都能成為武術大師，但是中國功夫“能讓他們培養平衡能力，教會他們自我約束”。在俄亥俄州教授6年武術的世界武術冠軍高森對《環球時報》說，不同年齡段的美國人喜歡中國武術的側重點不同，“小孩大多喜歡中國功夫酷酷的樣子；成年人喜歡實戰性，他們認為中國功夫在關鍵時刻能防身；老人則喜歡養生功能”。據高森介紹，被養生功能吸引的美國人中，以醫生、律師、教授等較富裕的階層居多。一名美國高級軍官退休后一直跟著高森，他認為，即使兩人只是坐在車里，高森也能講解一些修身養性的體會。

日本少林寺拳法相關人員對《環球時報》記者介紹說，他們也更注重“精神的修煉，培養勇氣、慈悲心和正義感等高貴人格，并非讓人去爭斗”。

除了“修身養性”，“文化”也經常被提及。學習中國功夫的德國孩子盧卡斯對記者說，一開始，他是想“挑戰自我極限”，現在通過練武，他對少林和佛教文化產生了很大興趣。美國費爾勞恩市長曾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之所以有這么多美國人喜歡中國功夫，是因為“美國是文化多元的國家。如果一種文化有魅力，美國人民就會被吸引”。

外媒報道里，中國武術通常與公園、老人和寧靜的生活交織在一起。美國《紐約時報》記者5月1日一篇描述北京城的文章中兩次提及太極，皆是一派祥和、充滿文化氣息的景象。一處是描寫日壇公園，“跟著逆時針的人流行進時，我會留意透過垂柳的枝條隱約可見的摩天大樓，留意湖邊練太極的人們”。另一處是“白云觀的主要禮品店值得一去，既是為了找點樂趣，也是為了看看現如今人們會把什么樣的道家周邊產品帶回家。大門內的禮品店里擺滿了異乎尋常的產品，比如以太極八卦圖案為裝飾的鐘表，還有手杖、劍乃至道袍”。

英語文章中，提到中國功夫通常使用“martialarts”一詞，直譯為“勇武的藝術”，帶著藝術意味，并非純粹的格斗（fighting）術。名為“蘇珊·莫林”的網民在一家美國媒體相關報道下留言說：“功夫不僅是一種技術，還是一種如此妙不可言的藝術，難怪它擁有如此巨大的表演潛力。”

西方媒體也有少數針對中國武術的負面聲音。比如“德國之聲”2013年的一篇文章稱，功夫的“黃金時期”或許已成過去。“10年前，中國有100余所武校，在校學生近10萬，如今該數字減少一半。過去，上武校的學生大多是希望改善生活的窮人家的孩子，但現在已時過境遷。”文章稱，中國只有極少數人能通過功夫名利雙收，“實際上，大多數習武者從事保安、保鏢等工作，幸運的話有可能當上體育教師”。▲

太極拳師被K.O.事件西方主流媒體未關注

截至5月3日晚，在中國國內引起熱議的“太極師傅雷雷被格斗選手徐曉冬秒殺”的視頻幾乎未引起西方主流媒體關注。這應該不是因為“中國功夫”本身缺乏話題性——3個月前，英國廣播公司、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等大媒體曾報道“93歲的中國功夫奶奶在中國互聯網引發轟動”的故事。

在那些關注這場“決斗”的報道中，鮮有對中國傳統武術質疑的聲音。英國《每日星報》將這場比賽稱作“怪異的配對”，是傳統和現代格斗形式之間的較量。這篇報道下面的讀者對比賽結果表示吃驚，不過許多評論是這樣的，“功夫用來拍電影，格斗用于實戰”，“太極不就是用來修身養性的嗎？”

關注亞洲年輕人市場的美國網絡雜志NextShark相關報道的留言區里，讀者大多認為，雷雷是個“老人”，徐曉冬“應該選擇一位同齡人”。有人評論稱，“這不僅是技巧的問題，格斗還與傷害別人的意愿有關，太極并非如此”。

該視頻也在全球最大視頻網站YouTube上傳播，這里的諸多外國網民的留言更具有批判性，比如名為“MrHoppers002”的網民稱，“現代功夫與以前相比，變成了蒼白模仿。如果你看100年前的功夫大師，就會發現他們具有強大的實戰力”。另一名叫“BldBld”的網民說，“學習一種形式的武術并不意味著你應該放棄力量、速度、靈活性訓練……但更重要的是，傳統武術沒有地面技訓練”。《環球時報》記者在YouTube網站看到，一些外國武術迷對于雷雷被打敗十分失望，甚至有人要求網站撤下視頻，認為這影響了武術形象。

就雷雷對戰徐曉冬一事，《環球時報》記者詢問了身邊的美國人以及在當地教授功夫的高森師傅。他們了解了雙方的習武背景后，都沒有表現出太過驚訝，因為“兩者擅長的領域不同”。對于“中國傳統武術無用論”，他們認為“這個問題非常有意思”，“美國人都是自己花錢拜師學習，自己掏腰包去別的城市參賽。如果沒有用，為何那么多人要自費？肯定學幾次就不學了，不會堅持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