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刻骨銘心的事

周根紅

愛

浪費了太多的時間，愛天空，河流、萌動的春色，愛雨水、篝火、遙不可及的星光。

還有多少愛，可以抵擋得了那洶涌而至的時間。總有一天，夕陽拽著天空的脖子往下拉，風在一夜之間蒼老。

身體里的那一點愛，已經日暮途窮。我想用它再愛一次：

用一滴淚光，愛一棵被風吹彎的稗草；用一懷苦難，愛一頭難產的母牛；用一場空曠，愛所有的荒涼、凋零和枯萎。

一切都來不及了。

一座墓地，將把一個人的余生，和他殘存的愛，緊緊抱在懷里，用扎根土地的姿態，深深地愛。

一場雨水拐了個彎

一場雨水繞開山梁，快馬加鞭，趕在太陽落山前，回家。

兩個人影，一個提著星星，一個提著月亮，正趕往雨水的路上。

一畝三分地里的棉花和水稻，它們低下了頭。風再吹一遍，它們就低得更多了，腰彎得像暮年的父母。

兩行清淚，滴滴答答地流出來。還沒來得及落到地上，就已經被風吹干。

一場雨水走到這里，就拐了個彎。

風啊，你慢些吹，讓我兩行熱淚，澆開一場饑渴的夢想。

我不敢說出

一場大雨過后，我不敢說出，那一排墻體都已倒塌的老屋。它們收藏著父母年輕時代所有的回憶和自豪。

父母日漸衰敗的身體，破棉襖一樣裹著被風吹得越來越稀薄的體溫，我不敢說出疾病、疼痛，和死亡。

掛在床頭的鹽水瓶，一天天比他的體重還要重。我不敢說出，他們充滿渴望的眼神，其實是期待著老天爺早一天把他帶走。

我不敢說出，他們的余生早已長出漫坡的雜草，長出一望無際的荒涼。

我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越來越害怕來自村子的消息。每次走進村子，我都要繞開那片滿是墓地的小山。

我不敢說出，我與村莊的最后一點聯系，僅僅是因為，他們還活著。

雜草

活著是一件刻骨銘心的事情。

它要在野地里慌不擇路。讓亂石穿過身體。要躲閃雷電攔腰一劈。

還得提防一場來源不明的野火，春風再綠也無力回天。還要擔心，走著走著會不會把自己絆倒。

有時也懷想愛。在微風的唆使下，彼此輕輕地相擁，愛一下，然后立即分開。

更多的時候，是用自己的草色青青，讓一條河流筑巢引鳳，享受嘰嘰喳喳的喧鬧；或者用一頭的白發，成全兩條岸長相廝守的美名。

一棵草，活得越久，內心的荒涼就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