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超然
美國對日本投資態度的轉變與啟示
◎龐超然
二戰結束后,日美經貿關系發展迅速,日本成為美國在東亞地區的重要盟國。隨著日本經濟的崛起,日美經貿摩擦不斷。1985年廣場協議簽署后,日本對美國投資迅速增長,而美國對待日本投資的態度隨日美關系的發展也不斷變化。探討和研究日本在趕超階段的成功經驗以及趕超之后遭遇的困境,對于理解和把握后發型國家對美國投資的類似遭遇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日本;美國;經貿關系;轉變
二戰之后,日本經濟在美國的支持下得到快速發展。20世紀80年代,日本企業開始對美國大量的投資,而美國以國家安全審查的名義,頻頻對日本企業并購投資進行限制。與此形成強烈對比的是,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后,日本對美國的投資大量增加,美國政府對日本投資的態度卻發生轉變。從日美雙邊經貿關系的角度出發,探討美國政府對日本投資態度的發展與轉變,對于當前我國企業對美投資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二戰之后,美國將日本看做自己在亞洲地區最重要的盟友,將日本經濟的繁榮視為美國全球戰略的重要一環。在此期間,美國對日本實施了比較寬松的自由貿易政策,對日本進行大量的經濟援助和技術輸出。1955-1970年,日本GDP增長4倍,工業產值增長10倍,出口增長7.7倍。日本經濟經歷了15年的快速增長,年均增長率達9.7%。
這一時期,日本對美投資逐漸增多,主要是日本外貿企業在美國設立貿易代表處。1979年底,日本在美國直接投資累計有34.93億美元,占美國外資存量的6.4%。日本對美投資主要促進了日本對美產品貿易的出口。由于當時日美貿易主要以日本逆差為主,美國對日本投資持相對歡迎的態度。
1.美國努力促進日本市場對其開放
20世紀70年代開始,隨著日本經濟崛起和美國在國際貿易中的地位下降,日美之間的經貿關系開始出現微妙變化。這一時期,日本在制造業和高新技術領域成為美國的主要競爭對手。1968年,日本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70年代之后,日本對美國貿易出現順差且份額不斷擴大。1980年,日本對美貿易順差占貿易總量的12.48%;1985年,順差份額擴大到43.36%。1990年前后,日本GDP占美國GDP比率超過40%,人均GDP占美國人均GDP的80%。
1971年,美國首次出現對外貿易逆差,隨后貿易逆差迅速擴大。與此同時,美國經濟滯脹導致國內經濟出現高通脹和高失業率現象。在此影響下,美國國內貿易保護主義傾向不斷蔓延。美國認為日本的產業政策和貿易政策是對美貿易不公平競爭的根源。一方面,日本國內經濟市場化程度比較有限,政府財政投資是拉動日本國內經濟增長的重要原因(20世紀70年代以來,日本財政投資占財政支出份額一直維持在50%的水平)。日本針對特定產業實施了一系列扶植政策,并通過制定特殊產業法律等方式支持產業內壟斷,形成大型財閥公司。另一方面,日本國內對外開放水平有限,貿易和投資的行業準入限制較多,外匯管制嚴格。
隨著美日經濟差距逐漸縮小,美國在雙邊貿易中逆差逐漸擴大,兩國經貿摩擦不斷增加。在政府層面,兩國首腦開展了一系列雙邊談判,旨在消除日本國內行業的關稅和非關稅壁壘。1985年9月,里根政府開始倡導“公平貿易”政策,強調互惠主義。里根總統的MOSS談判(Market-Oriented Sector-Specific talk)并沒有取得預期成果,促進美國對日本出口的效果不大,貿易逆差越來越嚴重。這期間,日美達成汽車協定,日本被迫限制對美汽車出口數量。1993年,克林頓政府強調“國家出口戰略”,把經濟放在與安全同等重要的位置??肆诸D政府在保持美國市場開放的同時,希望貿易伙伴按照對等原則也向美國開放市場。同時,美國通過301條款單方面認定“不公平貿易”行為,對貿易伙伴進行報復或制裁。
受當時宏觀經濟和日本國內利益集團的影響,雙邊磋商消除了日本部分行業的準入限制,但兩國間貿易爭端并未得到徹底解決(見表1)。
2.日資企業對美國的投資動機遭到質疑
20世紀80年代初期,日本跨國公司迅速崛起。1985年,廣場協議之后日元迅速升值,日本企業對外投資活動隨之增加,其對美國投資主要分布在制造業、金融和房地產等行業。1983年日本對美投資存量超過聯邦德國,1984年超過加拿大,1988年超過荷蘭成為對美投資的第二大國。1991年日本對美投資流量首次超過英國,成為當年美國第一大外資來源國。相比1979年,1989年底日本在美投資存量累計增長近20倍,年平均增長率為34.9%。
盡管小島清提出了日本對外投資的“邊際產業轉移”理論[1],但這一理論僅能用于解釋日本對亞洲國家的投資模式。日本對美國的投資與其對亞洲國家的投資有顯著的不同。從投資動機上看,人們通常認為日元升值、日美貿易摩擦壓力增大和日本被迫接受自主出口限制等因素促使日本企業對外投資迅速增加。事實上,日本對美投資還出現了一些新特點。Kogut和Chang發現日本對外直接投資傾向于購買公司特定資產,具有比較明顯的技術獲取性[2]。Blonigen認為盡管日元升值對于日本企業對美投資有促進作用,但更為重要的是,日本企業看重了美國企業可轉移的技術和管理等無形資產,而且這些資產隨著美元相對貶值變得更具吸引力[3]。從投資效果看,日本對美投資主要拉動了日本中間產品對美國的出口[4]。這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美國在雙邊貿易中的逆差狀況。從投資主體看,日本企業傾向于通過財團模式對外投資。這樣企業容易獲得更為廉價的資金,同時還促進了投資效益在財團成員企業之間的擴散。

表1 20世紀80年代美國歷屆總統主導的日美兩國主要雙邊談判

圖 日美雙邊投資流量(1983-2013年)
3.美國CFIUS對日本投資進行大量審查
實踐中,日本企業對美投資引發美國政府的密切關注。美國總統、國防部和商務部出于國家安全和商業競爭的考慮,對來自日本的投資非常警惕。1983年,CFIUS(外國投資委員會)否決日本公司對美國一家特種鋼材生產商的并購,美國國防部認為該公司的產品曾用于軍事航空工業,不宜將技術讓給日本企業。1985年,CFIUS審查日本公司收購美國一家滾珠生產企業。日本公司承諾公司生產將保留在美國境內之后,CFIUS才批準該項交易。1986年,日本富士通公司宣布收購美國硅谷一家半導體公司。這引起了美國政府的高度關注,美國國防部認為此項交易可能會讓日本掌握軍事工業的電腦芯片技術,導致美國的國防工業轉向依賴生產商。在各種壓力下,富士通公司宣布放棄收購。
1988年,美國國會通過《埃克森-佛羅里奧修正案》,授權美國總統直接管理并購類型的直接投資。此法案賦予CFIUS審查外國公司并購美國企業的行為。在此法案的影響下,美國聯邦政府對于外國投資,尤其是來自日本的投資進行嚴格審查,防止其在高新技術領域的并購行為導致美國相關產業的國際競爭力下降,同時也防止來自日本的投資影響美國的國家安全。
4.美國國內對日本投資的不同意見
值得注意的是,美國政府內部對于外國投資的審查態度并不完全一致。其中,財政部出于赤字壓力,傾向于歡迎外國資本流入;勞動部出于增加就業的考慮,也比較歡迎外國企業來美投資。在地方層面,美國各州政府非常歡迎日本企業來美投資。來自日本的投資能夠為各州經濟發展提供強勁的資金支持,這在美國聯邦政府赤字壓力和各州籌措資金發展本州經濟壓力下顯得尤為重要。另外,日本對美投資對于促進美國的就業、提高員工工資、產生研發溢出效應和拉動美國對外貿易等方面作用非常明顯。
從制度層面看,聯邦政府有對外締結條約的權力,但各州政府保留著相當大的制訂政策的權力。為吸引外國投資,各州紛紛推出優惠政策,特別是優惠的稅收政策。各州政府甚至主動參與國際經濟事務吸引外國投資。20世紀80年代末,美國有33個州政府在日本直接設立辦事處從事引資活動。
1.經濟危機爆發緩和雙邊的經貿摩擦
20世紀90年代,房地產泡沫破裂標志日本經濟發展步入“失去的十年”時期。隨著日本經濟發展放緩,美國最終放棄對日本的戰略性貿易政策,逐步取消日本產品進入美國市場的數量限制,由“結果導向”回歸“規則導向”。日美兩國將WTO爭端解決機制作為日美雙方處理經貿關系的主要手段。這一時期,日美兩國貿易逆差逐漸縮窄。美國統計局數據顯示,2000年以后日美貨物貿易總量趨于穩定,貿易總量保持在2000億美元的水平,貿易逆差維持在35%-45%之間,逆差比例大幅縮小。從服務貿易看,由于日本主動對國內市場進行改革,美國對日本的服務貿易大幅增加。1998年兩國服務貿易僅有456億美元,到2008年服務貿易總量達701億美元,當年美國實現順差200多億美元。
1989年,日本是美國第一大進口國和第二大出口國;2009年,日本是美國第四大貨物出口國和第四大貨物進口國。在這一階段,日本對外貿易和投資的重心轉向亞洲國家。1994年,日本與東亞和東南亞國家的進出口占出口總值的38.6%和進口總值的33.0%;2013年,這一份額出現一定幅度上升,其中對東亞和東南亞國家的出口占出口總值的50.7%,進口占日本進口總值的40.9%。但事實上,日本對亞洲國家的貿易和投資產生的最終產品主要還是流向美國。根據全球價值鏈方法核算,美國是日本出口價值增加值最大的國家,占20%;我國是日本出口價值增加值第二大的國家,占15%。
2.日本對美投資仍保持較快速度增長
在日元匯率持續貶值、日本經濟長期低迷不振的背景下,日本對美國投資仍保持一定的增長。日本通過對東亞地區的貿易和投資將日本對美國的直接貿易轉移出去,淡化了日美雙方的貿易摩擦。另外,2008年金融危機沖擊下,美國國內資產隨美元走低迅速貶值,日本加大了對美國的投資力度。2011年日本大地震導致日本電子、機械等產業鏈面臨供應中斷的沖擊,日本制造企業再度掀起對外投資高潮。日本對外投資的重點國家仍是美國。根據日本貿易振興機構發布的數據,日本對美直接投資遠高于對其他國家的投資,對美投資存量占日本對外投資總量的近四成份額。另外,日本對美國的投資流量遠高于歷年美國對日本的投資。2015年,日本對美國投資流量超過360億美元,存量超過4000億美元,是當年美國第一大外資來源國,是對美國投資存量第二大的國家(僅次于英國)。日本對美國的投資創造了大量的就業崗位,目前為日本企業工作的美國公民超過80萬人。
3.新興市場國家崛起轉移了美國視線
20世紀90年代起,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市場國家對外貿易迅速增長。與20世紀80年代日本對美貿易情況相似,新興市場國家的工業產品對美貿易激增造成美國貿易逆差不斷擴大。美國繼續堅持戰略性貿易政策試圖維持自身領先地位。與此同時,美國堅持互惠主義和平等開放的原則,要求新興市場國家對等向美國開放其國內市場。此外,美國政府在貿易政策上堅持推行環保和勞工標準,試圖消除這些國家經濟快速發展的比較優勢。與日本當時的情形相似,美國政府通過國家安全審查的方式限制新興市場國家對美并購投資的快速增加(見表2)。

表2 美國國家安全審查委員會2012-2014年審查項目行業分布情況
4.美國政府積極歡迎外資進入本國市場
2011年,美國政府推出“選擇美國”行動計劃,吸引外商企業投資,推動“制造業”回歸。美國各州政府紛紛推出優惠的稅收措施吸引外國企業對美國投資。同時,美國當地能源價格便宜、政策透明和服務業發展水平較高等因素也有利于吸引外國企業增加對美國的投資。
日本企業對美國吸引外資的政策作出積極響應,2011年以來,日本對美國投資連續增長。同時,美國對來自日本投資的態度也發生較大改變。20世紀80-90年代,美國政府和企業界主要擔心日本對美國企業的并購會對國家安全帶來極大威脅,削弱美國在全球高新技術領域的領先優勢。實際上,日本在美投資企業非但沒有削弱美國經濟的增長能力,還對美國經濟增長、福利水平提高、研發能力提升以及進出口貿易擴大等帶來積極的正面效應。美國經濟分析局(BEA)統計,2012年,日本企業貢獻了超過930億美元的附加值;在美日本企業研發支出保持連續10年增長,2012年的支出超過60億美元。日本對美投資帶來了技術和人力資本方面的巨大溢出效應,2011年日本企業平均每個雇員研發支出為10260美元,超過了所有外國企業8270美元的平均水平。
5.在美日資企業與當地經濟深度融合
據美國調查統計局數據,2013年跨國公司(主要是日本跨國公司)帶動了78%的美國從日本進口貿易額。同一時期,美國進口總額僅有48%的份額由跨國公司帶動。日本企業通過投資美國,帶動了美國原材料、中間產品以及服務的出口。一方面,日本企業直接投資生產原材料、中間產品和提供服務的美國公司,促進相關產品和服務的出口。另一方面,通過日本企業對美國的直接投資,日資企業與美國企業建立起良好的關系,促進相關產品和服務的出口。2012年,日本企業帶動美國產品和服務的出口占美國總出口的11%。
根據相關學者的測算,美國全要素增長率1987-2007年增長了25%,其中外國企業為美國全要素增長貢獻了3%,占總增長率的一成多。而這其中,研發支出最多、高新技術投資最大的日本企業對美國全要素增長率貢獻也是最大的[5]。
1.努力避免經貿摩擦
隨著我國企業對美投資的迅速增長,我國企業也遭遇相當數量的CFIUS審查。而CFIUS審查過程和參考指標嚴格保密,這對于我國企業赴美并購投資帶來了很大的不確定性。政府如能盡量減少貿易摩擦,消除緊張的雙邊經貿關系,將有助于我國企業對美投資,減少CFIUS對我國企業的審查力度。
2.促進雙向開放,營造良好的外部環境
盡管美國對主要貿易逆差國堅持實施戰略性貿易政策,但其政策的核心是促進兩國雙向開放。早期日美經貿矛盾主要由于日本在國內產業上的保護政策,導致外國產品和外國投資準入受到較大限制。在擴大對外經濟合作的空間上,我國對外國產品和投資的對等開放也顯得尤為重要。政府應進一步加強努力,破除國內各產業、各區域集團對于開放的阻力,及時達成雙邊協議,促進中美雙向投資和經貿交流的進行。
3.積極回報當地并深度融入美國經濟
隨著我國影響力的不斷提升,我國企業在美投資并購引發了美國各界人士的強烈關注。對環保、工會以及社區利益的忽視已經對我國企業在美形象造成了負面的影響。隨著我國跨國公司的成長和逐漸成熟,我國企業在自身經營發展戰略指導下,需要特別注重企業在當地的口碑和影響。2015年9月,美國《國際政策文摘》發表文章肯定了中國投資對美國就業的拉動作用。截至2015年5月,我國企業在美提供就業崗位超過8萬個,向美籍雇員支付的年薪(平均8.5萬美元)高于其他國家的企業(6.5萬美元),并超過美國本土企業的平均水平(6萬美元)。而在2012年,我國對美投資提供的就業崗位僅有2.7萬個。我國投資美國企業積極利用美國研發及管理方面的高素質人才,創造企業價值。隨著我國私營企業投資美國數量的增加,對美國國家安全的威脅逐漸淡化。我國企業應憑借有利形勢,積極塑造投資社區、重視環保和注重工會權益等形象,便利我國對美投資經營活動的進一步開展。
[1]Kojima K.Direct Foreign Investment:A Japanese Model of Multi-national Business Operations.Routledge,2010.
[2]Kogut B,Chang S J.Technological capabilities and Japanese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The 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1991:401-413.
[3]Blonigen B A.Firm-specific assets and the link between exchange rates and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997:447-465.
[4]Blonigen B A.In search of substitution between foreign production and exports.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2001,53(1):81-104.
[5]Hufbauer G C,Moran T H,Oldenski L.Outward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and US Exports,Jobs,and R&D:Implications for US Policy.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2013.
(作者單位: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對外投資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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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10.13561/j.cnki.zggqgl.2017.05.021 ■ 編輯:馬振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