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抄本《銀娘寶卷》語言研究

黃沚青+林雅

摘 要：清抄本《銀娘寶卷》現(xiàn)存兩種，一為全本，一為殘本，均發(fā)現(xiàn)于浙江金華蘭溪北鄉(xiāng)。從語言風(fēng)格來看，該書應(yīng)流行于閩浙一帶。書中存在較多的俗語俗字，具有濃厚的地方特色，本文從俗字、記音字、詞匯三個方面予以分析。

關(guān)鍵詞：《銀娘寶卷》 抄本 俗字 記音字 詞匯

一、引言

清抄本《銀娘寶卷》現(xiàn)存兩種，一為全本（以下稱甲本），一為殘本（以下稱乙本），均發(fā)現(xiàn)于浙江金華蘭溪北鄉(xiāng)。甲本封面題“銀娘全本”，葉世理抄，后題“十九號”字樣，共六百八十行，每行兩句，每句七字。乙本封面及開頭前八行缺，第九至三十行下部略有殘泐，其余文字與甲本基本相同，車錫倫《中國寶卷總目》中未見著錄。《銀娘寶券》講述了銀娘與兩名男子的家庭生活，含有一定的因果報應(yīng)思想，告誡民眾應(yīng)遵循世俗倫理道德規(guī)范。故事發(fā)生在福建崇安縣，從語言風(fēng)格來看，該寶卷應(yīng)流行于閩浙一帶。書中存在較多的俗語俗字，具有濃厚的地方特色。本文從俗字、記音字、詞匯三個方面予以分析。

二、俗字、記音字

（一）俗字

《銀娘寶卷》為民間抄本，乙本字跡端正，甲本字跡則相對潦草，故俗字較多。其中部分俗字未見于《漢語大字典》等大型辭書，屬于民間抄手的全新創(chuàng)造。本文試舉5例進行考釋（例句中用“～”代替）。

1.，即“靠”的移位俗字。例如：

（1）二郎家中全不理，全～福雙一個人。

（2）你要懶倒無家事，家中諸事～別人。

按，例（1）乙本無，例（2）在乙本中作“俈”，當(dāng)為“靠”的記音字?！皞V”與“靠”都是溪紐、魚模韻，且“俈”以“人”為意符，在表達“依靠他人”的意義上，表意更加明顯。

2.，即“家”的換旁俗字。例如：

（3）如今～方也長大，家中用度也驚人。

（4）過了年冬初五六，收拾行李回～中。

（5）往日回～娘來接，今日回～不見娘。

按，此字乙本作“家”。“家”字在《說文》中從宀，豭省聲，此處將聲符改作“加”，其表音作用更加明顯，便于識讀。

3.，“賽”的換旁俗字。例如：

（6）保得銀娘身清吉，～過良愿保安康。

按，此字甲本作“賽”。“賽”字始見于《說文·宀部》新附，從貝，塞省聲?！啊痹鳛椤百悺钡暮喕殖霈F(xiàn)在《第二次簡化字方案（草稿）》中，后因該方案的廢止而停用。

4.，“閻”的俗字。例如：

（7）～王注定三更死，再不留人到四更。

（8）我娘生時多齊整，今日齊整見～王。

按，此字為“閻”的省筆俗字?！伴悺?，聲符原為“臽”，此處省筆而似作“仁”。

5.，“卓（桌）”的俗字。例如：

（9）福雙辦了幾～酒，多謝列位眾鄰人。

按，此字甲本作“卓”，“卓”與“桌”為古今字，“”的本字疑為“埕”，其造字理據(jù)俟再考。

（二）記音字

記音字即傳統(tǒng)語言學(xué)中的通假字，大量存在于明清時期的手抄文獻中，多是口耳相傳，不論對錯，只是記音。《銀娘寶卷》中也存在大量的記音字。

1.奈—李。例如：

（10）張不成來奈不好，年登十八有未親。

“奈”字乙本作“李”，即“李”的記音字。

2.走—坵（丘）。例如：

（11）三十脫卯交寅字，三走五墓走祿堂。

“走”字乙本作“坵”，即“坵（丘）”的記音字。

3.氣—去。例如：

（12）行一里來過一氣，如何來到是華源。

“氣”字乙本作“去”，即“去”的記音字。

4.身—心。例如：

（13）銀娘身下思量起，果然好個笑郎君。一身思量同到老，誰知半路斷我郎。

“身”字乙本作“心”，即“心”的記音字。

5.翠—嘴。例如：

（14）好花插在牛屎上，羊肉落到狗翠邊。

“翠”字乙本作“口”，此當(dāng)為“嘴”的記音字。

6.刀—多。例如：

（15）來來往往刀人問，個個都是做好人。往日脫褲刀快樂，今日脫褲好恓惶。

“刀”字乙本作“多”，即“多”的記音字?！氨阏f我娘命不丑，刀小好女守空房”中的“刀小”即多少。

7.倒—惰。例如：

（16）家中諸事要幫作，不要懶倒不成人。你要懶倒無家事，家中諸事靠別人。

“倒”字乙本作“惰”，即“惰”的記音字。

8.丹—端。例如：

（17）二人要當(dāng)親兄弟，莫因小事就生丹。

“丹”字乙本作“端”，即“端”的記音字。

9.堂—童。例如：

（18）金堂玉女在左右，銀娘正心坐中央。

“堂”字乙本作“童”，即“童”的記音字。

三、詞匯

受方言影響，《銀娘寶卷》中詞匯的地域特征非常明顯，多為閩方言詞匯，也有部分南部吳語方言詞。

1.交寅字。例如：

（19）二十三四該生子，一派好運到三拾起，三十脫卯交寅字，三坵五墓走祿堂。

“交寅字”指結(jié)婚證書。荷蘭包樂史《公案簿》：“交寅字，即結(jié)婚證書。交寅，馬來語Kawin，結(jié)婚。字，即字據(jù)、文件，閩南語。吧城結(jié)婚登記始于1717年?！庇帧吨袊u志福建卷》稱，金門閩南語中的外來詞匯“交寅”為“結(jié)婚”。故“交寅字”屬于部分音譯部分意譯的外來詞，由馬來語記音詞“交寅”與閩南語詞綴“字”組合而成，義為“結(jié)婚證書”，主要流行于閩南語方言區(qū)。

例（19）中，“脫卯”原指脫節(jié)、敗露，在這里指運氣變差?！暗撎谩北局腹龠\，這里亦指運氣，“走祿堂”即好運散失的意思?！叭龍w五墓”本作“三丘五墓”，指辰戌丑未，如果八字犯辰戌丑未，則主克六親。例如：endprint

（20）春丑夏辰秋即未，三冬逢戌是三坵，卻與五墓對宮取，病人作福也難留。（《古今圖書集成·博物匯編·藝術(shù)典》卷557“占病大忌”）

2.家方。例如：

（21）如今家方也大了，家中用度也驚人，福雙心下思量起，收拾銀兩去販茶。

“家方”指家中、家庭。如宋代李昉《太平廣記》卷318：“君錄籍年八十三，家方如意，鬼神祜助，吾亦當(dāng)奴仆相事。遂聞稽顙聲。”在此處“家方”為名詞，是“家中、家庭”之義。

3.仁事。例如：

（22）福雙但問名何姓，便把仁事送二郎。

“仁事”又作“人事”，《漢語方言大詞典》釋義：“人事，禮物。”并記載晉方言和吳語中有“送人事”一詞，指送禮。再如清代吳文英《吳下方言考》：“今吳中謂土產(chǎn)為人事。”宋代張淏《云谷雜記》：“今人以物相遺，謂之人事。”可見在晉方言與吳方言中，“人事”義為“土產(chǎn)等禮物”，應(yīng)是來自古語。

4.命丑。例如：

（23）仔細思量真命丑，一女嫁與兩個郎，福雙低聲將言答，說此假話寬娘心。便說我娘命不丑，多少好女守空房。

“命丑”指命不好。林慧文《惠州方言俗語評析》：“好命嫁郎置千間，命丑爛席都有眠?！妹c‘命丑是惠州民間對命運好壞的一種概稱，‘好命即命運好，‘命丑即命運欠佳。”惠州區(qū)內(nèi)方言十分復(fù)雜，有客家話、惠州話、福佬話和眾多土話，其中惠東縣為客、閩方言區(qū)。又陳小雄《地道廣州話用語》：“命丑，命運不好。”鄧碧泉《陳瑸詩文集》：“命丑，雷州方言，即命運不好?！惫省懊蟆绷x為“命運不好”，與后文的“命不丑”相對。

5.侖仔。例如：

（24）三日三夜功課滿，要尋吉地葬紅連，手拿羅經(jīng)夾一夾，對門侖仔好葬娘。

“侖仔”指小山嶺、小山坡。《漢語方言大詞典》：“侖仔，小山嶺、小山坡，閩語?！薄肚迨犯濉罚骸笆辉?，自笨港開道，同?？蛋苍瘟x，分隊五，沿途搜剿，自侖仔頂、侖仔尾逼至牛稠山，賊萬余阻溪守?！逼渲?，“侖仔頂”，即山坡頂；“侖仔尾”，即山腳下，皆閩語。

6.送紙。例如：

（25）諸親六眷來送紙，打鑼打鼓送紅連。

“送紙”即“送紙儀”的簡稱。陳卓坤、王偉深《潮汕民間禮儀》：“受報人聞訃訊后，舀一碗冷水給報喪人喝，一般喝一口，然后在門口倒掉。同時受報人還要用紅紙封上少量禮金和二粒糖?；蚴请u蛋一雙送給報喪者，以示致謝。之后受報人給喪家送去軸幅、紙鏹等祭悼之物，稱為‘送紙儀?！睖囟苏斗窖耘c民俗》：“送紙，出喪前燒化‘紙車‘紙馬和死者生前所用的枕頭等?！币虼?，“送紙”應(yīng)是給喪者燒送紙錢、紙物的儀式，又稱“送紙儀”。

7.后奶。例如：

（26）你爺娶個婚后奶，千萬要聽后奶言，后奶不比親生母，半言不好記在心。

“后奶”指后娘、后母?！稘h語方言大詞典》：“后奶，后娘、后母，閩語。”中國民間文學(xué)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編《中國諺語集成·福建卷》：“后奶，亦稱‘后奴娘‘后娘?！备Ｖ菝裰{《洪山橋流水》里有“洪山橋流水流清清，后奶煮飯兩樣心。大弟小弟食到盡，長（剩）下飲湯滂滂清”之說，形容后媽對自己的兒子和前妻的兒子的態(tài)度完全不同。

（本文為2016年金華市社科聯(lián)課題“清代金華蘭溪抄本《銀娘寶卷》研究”[項目編號：Y51]；受第58批中國博士后科學(xué)基金資助[項目編號：2015M580525]。）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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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陳卓坤，王偉深.潮汕民間禮儀[M].香港：公元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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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中國民間文學(xué)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諺語集成（福建卷）[M].北京：中國ISBN中心，2001.

（黃沚青 林雅 浙江金華 浙江師范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 32100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