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對清風想念他

月下嬋娟

且莫去管外婆叮囑過的，立夏日忌坐門檻的話，讓我歪在藤椅上，在乳燕的呢喃聲里，在布谷鳥一遍遍“布谷”的催促聲里，在螻蟈的飛鳴聲里，做一場清風入懷的好夢。

“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立夏是農歷二十四節氣中的第七個，表示即將告別春天，是夏天的開始。天文學家們用嚴謹的文字告訴我們，太陽到達黃經45度時為立夏節氣。斗指東南，維為立夏，萬物至此皆長大，故名立夏也。

辛勤的農人以傾聽螻蟈的鳴叫來感知立夏的到來。那肥胖的小昆蟲在五月薄涼的夜里，扇動著短翅朝著燈火亮光處疾奔，通常的下場都是笨頭笨腦地撞在墻壁上。隱匿了一冬的蚯蚓在泥土下感受著春風的和煦、春雨的溫潤，當暮春的花香與涼意化成立夏天氣的可人時，它們便蠕動著身軀，開始在田野里幫忙掘土。那活躍的姿態，似乎只是為了來看一看，昨日與它作伴的竹筍，今朝可長成了凌云參天的樣子。

田宅墻垣間蔓生的王瓜開始茂盛地生長，這開黃花結子如彈丸、生青熟赤的植物有著許多別名，土瓜，落鴉瓜，雖都帶個瓜字，卻不是鄉間孩童聞之饞涎欲滴的瓜類。它入藥，性味甘，酸，平，無毒，治許多的疾病。

立夏于農人是田間粒粒飽滿結籽累累的油菜，它們褪去了金黃的花序，將一冬的生長一春的芬芳化作壓彎莖稈的收獲；是田野上青色無涯的小麥，正風舞綠浪，揚花灌漿；是開過了白色蝶形花朵的蠶豆，躲在灰綠的葉子下變成肥胖的豆莢。誰家吹著短笛的牧童騎著牛兒經過，嘴饞地摘了一大把，唇齒留香中又有著未成熟果實的青澀與麻。

燕子找到了昔年的老宅，它們商量著把家安在正屋的橫梁下。辛勤的燕子媽媽一動不動地孵著小寶寶，大燕子爸爸捉回來蟲子，就溫柔地站在旁邊看著它。

立夏的院子里草木葳蕤，常常是在雞犬相聞的小巷里，沿著青苔走著，一轉身，一回首，或者是不經意的一抬頭，飛檐翹角后，白墻青瓦中，便探出一樹風姿明艷的紅。那是綠樹紅花的石榴，像是在告訴人們，夏天已經到來。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池塘里，小蝌蚪正在找著媽媽。沒有了尾巴的小蝌蚪長出了四條腿，仿佛只是一個春天，從“蘭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鯉魚來上灘”的那個時候起，到這紅蜻蜓點水忙的立夏，它們就變成了一只青蛙。

王建說著“婦姑相喚浴蠶去，閑看中庭梔子花”。彼時的梔子樹碧葉肥綠，婆娑多姿，而梔子尚是青嫩的骨朵，正積攢著養分，等待著來日的綻放。

“梅子金黃杏子肥，麥花雪白菜花稀。日長籬落無人過，惟有蜻蜓蛺蝶飛”。范成大是深諳農事的詩人，他知道古老村莊夏日的繁忙，遂獨自沉吟著，看著蜻蜓和蝴蝶悠悠而飛。

“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這是楊萬里懶洋洋的悠閑。長日無事的下午，看芭蕉初長，綠蔭映襯紗窗，活潑的孩童追逐著輕薄如雪的柳絮，也許還有一片，隨著溫軟的南風蒙蒙地撲上人面。那真是，極美妙又極安逸的初夏日。

秦觀說著：“節物相催各自新，癡心兒女挽留春。芳菲歇去何須恨，夏木陰陰正可人。”曹豳說著：“門外無人問落花，綠蔭冉冉遍天涯。林鶯啼到無聲處，青草池塘獨聽蛙。”

百花盛開了一個姹紫嫣紅的熱鬧春天，人間四月芳菲盡的時候，槐樹綻放出一串串玉色的花朵。田野上的野薔薇在池邊溪畔默默無聞地開著，臨水照花，芳華絕代。

“綠陰滿地日當午，夢覺流鶯時一聲”是蘇舜欽夏日的清幽和愜意。在那古老遙遠的村落里，飛過田野和山川的布谷鳥帶來一首流傳了五千年的歌曲。

長著華麗羽毛的野雞在麥田里“咕咕”地叫著，那聲音無限貼近遠方游子的心。幼安說，“江晚正愁余，山深聞鷓鴣。”不知道那“行不得也哥哥”的叫聲是不是鳥類為我們唱出的鄉愁。

立夏是綠色的，是清新又清涼的，幽靜的，忙碌的，也是閑適的。它屬于山筍清冽還帶著泉水的香，那脆生生白嫩嫩的質感。是嫩蠶豆悶在鍋里綠瑩瑩的好看，剝皮后唇齒間綿綿的沙與軟。是奶奶和外婆煮好的“立夏蛋”，從開春就開始攢起的草雞蛋，用樸素的葫蘆瓢盛著，一顆一顆都是銀發的她們滿滿的愛意。裝在網兜里的蛋大王和蛋小王在同伴們斗蛋的歡呼聲中勝出，奶奶和外婆無比的相信，“立夏胸掛蛋，孩子不疰夏。”

立夏是和鳥兒爭搶下來的紅櫻桃，是酸掉了隔壁丫頭一顆門牙的青梅，是后院那棵綠條柔柔的大桑樹，結了紫紅的桑葚，讓一村的孩子都等得望眼欲穿。

立夏日的那天，白胡子的老爺爺在村口的大槐樹下掛起了一桿大木秤，媽媽提醒著自家頑皮的小子，不許猴兒樣的以免被鐵秤砣砸了腳。老爺爺抽一口旱煙袋，笑瞇瞇地打秤花，說著“小官人長大會出山，七品縣官勿犯難，三公九卿也好攀……”的吉祥話，人群里大家喜氣洋洋，媽媽慈祥地笑著，仿佛看見未來那個步步高升的狀元郎。

“立夏稱人輕重數，秤懸梁上笑喧閨。”這起源于三國時代據說與阿斗有關的習俗，一代一代，帶給人幾多歡樂，幾多“清凈安樂，福壽雙全”的美好希望。

立夏，這個在戰國末年就已經確立的節氣，歷來都受到人們的重視。在立夏這一天，古代的帝王要率領文武百官到京城南郊去迎夏，舉行隆重的迎夏儀式。君臣皆穿朱色禮服，佩戴朱色玉佩，連馬匹、車旗都用朱紅色，以表達對豐收的祈求和美好愿望。

高駢說：“綠樹濃蔭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立夏，想象你正裙裳輕揚，款款走過那薔薇花彌漫的池塘。

元代的關漢卿在說，“困坐南窗下，數對清風想念他。”且莫去管外婆叮囑過的，立夏日忌坐門檻的話，讓我歪在藤椅上，在乳燕的呢喃聲里，在布谷鳥一遍遍“布谷”的催促聲里，在螻蟈的飛鳴聲里，做一場清風入懷的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