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聃
高級時尚隔三差五地從各種身份著裝里借鑒設計元素,并不是在cosplay一種職業,而是在販賣那些不斷風格在輪回演繹中所沾染的歷史記憶。

1. Hip pop進入高級時尚,歌手法瑞爾·威廉姆斯(中)演繹香奈兒
臉圓的人剛被洗腦接受了書呆子眼鏡的無棱角,飛行員眼鏡的風潮又刮回來了。看看社交媒體就能發現,模特肯達爾·詹娜、英國演員兼主持人艾里珊·鐘以及當紅博主琪亞拉·法拉格尼都換上了老派的“淚滴形”眼鏡,只不過鏡框的顏色更清亮了。眼鏡電商Warby Parker的創始人尼爾·布魯曼薩爾(Neil Blumenthal)認為Netflix與這股復古風脫不開干系。“我們在Netflix上看了太多八九十年代的老劇集。”他在《紐約時報》上說,“看看以前的《老友記》或是《飛越比弗利》仍然覺得很有趣,那個年代的眼鏡風格絕對影響著如今的設計師。”
在厚重的醋酸纖維或樹脂鏡框馳騁多年之后,潮流制定者又開始打上了金屬框架的主意,并且是金光閃閃的那種。“這種飛行員眼鏡的經典輪廓很好戴,”布魯曼薩爾解釋說,“佩戴者的臉越圓,戴有棱角的鏡框越好看。類似的,佩戴者的臉越有輪廓,就越適合圓框架。飛行員鏡框的淚滴形同時具備圓潤和棱角的特點。”
在2017春夏秀場上回歸的飛行員眼鏡尺寸更大了,鏡架更細更輕,總的說來符合近來流行的兩個趨勢:oversized與運動休閑(athleisure)。盡管反對的聲音認為,它還是沒能徹底擺脫野獸派攝影師泰利·理查森(Terry Richardson)等業界大腕為其設定的“色情成分”,飛行員眼鏡還是讓雷朋的銷售額立馬上漲了40%。
頻繁出現在秀場、舞臺、電影銀幕,并受到歌手、影星等青睞的飛行員太陽鏡是如何從駕駛艙“轉型”到時尚界的?
1937年,第一款仿照飛行員眼鏡樣式的塑料眼鏡面向公眾發售,緊隨其后鏡框就被改造成了金屬結構。從漁夫到高爾夫球手,其防眩光鏡片被越來越多的戶外活動愛好者所推崇。第二次世界大戰讓飛行員眼鏡的鏡片變成了一種由上至下逐漸變淺的款式,顏色較深的上半部分增強了保護作用,而逐漸趨于透明的下半部分可以使飛行員清晰地查看儀表盤。至此,它的屬性仍然是功能性用具。
羅伯特·德尼羅(Robert De Niro)1976年主演的電影《出租車司機》(Taxi Driver)成了軍用太陽鏡被民用的催化劑,突然間,它成了“時尚配件”的模版而被其他眼鏡品牌,如毛伊吉姆(Maui Jim)、莎朗歌迪(Serengeti)、Persol甚至一些時尚大牌所效仿。繼續“推波助瀾”的流行文化極大地刺激了市場銷量。
從70年代開始,飛行員經典款頻繁出現在搖滾明星身上,其中一位就是朋克音樂教父伊基·波普(Iggy Pop)。邁克爾·杰克遜出席1984年格萊美頒獎禮的時候,戴的也是飛行員經典款。在電影《壯志凌云》(Top Gun)中,湯姆·克魯斯飾演的海軍中尉麥德林重新演繹了這款軍用太陽鏡被塵封已久的功能性。

2. 被軍隊風影響的Juun.J 2017 春夏男裝
3. Vetements與Alpha Industries聯名設計款
4. 模特貝拉·哈迪德與肯達爾·詹娜佩戴飛行員太陽鏡
5. 熱衷運動、交際和度假的學院風
6. 路易威登迷彩紋行李袋
7. 紀梵希飛行員太陽鏡
事實上,盡管經過改良的設計,如點綴寶石,把鏡片換成粉色,讓飛行員眼鏡被更多女明星追捧,但它在很大程度上仍然被認為是男士專屬的。HBO紀錄片《葛蘿莉亞:她的自述》(Gloria: In Her Own Words)中,女權運動先鋒葛蘿莉亞·史丹能(Gloria Steinem)一直戴著上世紀70年代的特大號飛行員眼鏡,它成了史丹能的矛與盾——防止自己被性客體化(Sexual objectification)。她解釋說,飛行員眼鏡就像是她和眼前的社會間的一道屏障。這一飛行員眼鏡的“先天”特質恰好又呼應了當下的熱潮——無性別主義。
不只是眼鏡,凡是跟飛行員沾邊的東西似乎都成了熱銷品,比如飛行員夾克和腕表,它們在都盡可能還原其功能的同時,被輸入了流行概念。讓·保羅·高提耶(Jean Paul Gaultier)的“再發明”為MA-1夾克在80年尾聲開啟了高級時裝之旅。他把它重新剪裁成適合女性的長度,兼顧了胸部的線條和造型,順便把襯里變成了紅色。海爾姆特·朗(Helmut Lang)和拉夫·西蒙斯(Raf Simons)又把它變成了極簡主義和現代主義的改造對象。前者加上了手腕束帶和加長的襯里,后者融入了降落傘的綁帶元素。
而飛行員腕表呢?大表冠、夜光顯示、12點位置的倒三角標示、精準、抗震防磁、小秒針盤等等原始的標準仍然被保留和歌頌著。不同年代的表款在機芯和顏色、材質、工藝等設計元素中加以區分。

左圖:吳亦凡佩戴oversized飛行員平光鏡
不知你發現沒有,衣櫥里的每一件普通到不行的衣服都能找到對應的“身份風格”,從屬于軍隊風(military chic)的尤其多,比如T恤(夏威夷海軍研發,為了盡量吸收腋下的汗水)、工裝短褲(英國陸軍用工裝褲來代替腰包,裝后備彈藥)、厚呢短外套(英國皇家海軍見習船員的裝束,及臀的長度,腰線以下呈微微喇叭狀以便在船上活動)等等。60年代,伊夫·圣洛朗借鑒了厚呢短外套的設計元素,引發了軍隊風時裝的風潮。
事實上,早在它被搬到天橋上以前,已經是住在寒冷公寓里的窮大學生們的御寒裝備。老式的戎裝風格也影響了20世紀80年代早期的新浪漫主義,不過更矯揉造作罷了。隨后,迷彩元素隨處可見,加利亞諾(Jim Galliano)在2001年為克莉絲汀·迪奧設計了一件感性絲綢迷彩晚禮服;路易威登推出了迷彩行李箱;蕾哈娜穿上了克里斯托弗·凱恩的迷彩短褲。在《軍隊風如何入侵了時尚》一書中,作者詳細討論著這其中的文化趨勢。然而,被身份風格攻占的衣櫥又何止軍隊風一種?
Polo衫、格紋襯衫、開襟羊毛衫、blazer西裝、達夫爾外套都屬于學院風(preppy style)。拉爾夫·勞倫用學院風將常春藤精英文化販賣給中產階級,其背后是一套全新的美國式的價值觀。1954年常春藤聯盟(Ivy League)的成立可不是出于學術動機,這支由美國東北部8所大學組成的美式足球體育賽事聯盟,像白種盎格魯·撒克遜人一樣成了精英階層的代名詞。不同學校的隊員在比賽中穿著標志性的學院服裝來營造歸屬感,其精英文化和體育背景共同促進了學院風的流行。伍迪·艾倫的電影《安妮·霍爾》就是這樣一種充滿美式懷舊和憧憬上流社會格調的電影。
如果說拉爾夫·勞倫的學院風是崇尚精英社會的歸屬感和熱衷運動、交際和度假的生活方式,從馬克·雅克布的Preppy Look開始,學院風已經不再是中規中矩的樣子,色彩上雖然也有多種顏色的對撞,但都加了灰色來降低純度,凸顯萎靡感,搭配上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的“層次”與“錯亂”。《Vogue》在2001年聲稱“雅克布代表了當下年輕的貴族預科生們”。
再怎么說學院風也是向貴族生活看齊,衣櫥里的牛仔褲、連帽衫這些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貧窮的Hip-hop風格卻也走上了高級時尚的T臺。上個世紀70年代Hip-hop的典型裝扮就是B-boy風:背心、牛仔褲、運動鞋、墨鏡加鴨舌帽。到了90年代取而代之的是連帽衛衣。那時,安德烈·羅梅勒·楊穿的是肥大的牛仔褲和撞色的法蘭絨外套,其穿衣風格被稱為“urban wear”。
當說唱歌手吹牛老爹(P.Diddy)贏得美國時裝設計師協會(CFDA)2004年度男裝設計師獎時,成了Hip-hop在時尚界獲得認可的分水嶺,才使它真正進入嚴肅的時尚圈。相比Notorious B.I.G.在《你愿意為我而死嗎》的歌詞中出現FUBU(一家制造嘻哈風格服飾的美國制造商),如今的說唱歌手站在舞臺上唱時,已經穿上了寶曼或安·迪穆拉米斯特(Ann Demeulemeester)這樣的高級時裝。但urban wear依然留下了痕跡,變身為像Hood By Air Off-White這樣“背道而馳”的品牌,爭奪著奢侈品與時尚的市場。

右圖:榮漢斯大師系列飛行員腕表
就像飛行員夾克被設計師重新演繹的初衷是發源于英國街頭的亞文化一般,反復流行的身份風格,是在販賣它們不斷輪回所沾染的歷史記憶。話雖如此,也不能指望客戶一旦戴上了飛行員腕表就能感受到1927年查爾斯·林白(Charles Lindbergh)駕駛著單翼小飛機Ryan NX-211歷時33小時30分鐘自西向東飛越大西洋的興奮,或者是體會到彼時戰爭中,一只精準的空軍觀測表(B-uhr)的重要性。畢竟他們最關心的還是戴上它酷不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