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霞：美麗光環下的悲劇命運

內容摘要：田曉霞作為路遙作品中一位完美的女性，卻沒有一個同樣完美的結局。她的悲劇不在于她最后為了救人而犧牲，也不局限于她和孫少平沒有結果的愛情，更可悲的是她有了超越世俗的精神，卻不能在這個世界上得到相應的回報。但她是一個女英雄，英雄的生命是可以終結的，但是英雄的精神卻是永恒的。

關鍵詞：路遙 平凡的世界 田曉霞 悲劇命運

魯迅說過：所謂悲劇，就是把最美好的東西毀給別人看。田曉霞就是《平凡的世界》中最美好的部分，而最終，路遙給她的結局也是最令人痛心的。

《平凡的世界》是路遙以現實主義手法創作的一本小說化的家族史，在1975年到1985年這近十年的廣闊背景下，高度濃縮了中國西北農村的歷史變遷過程，書中的人物就生活在這樣一片平凡的土地上。

路遙在《早晨從中午開始》里面說過：“既然我一直不畏懼迎風而立，那么，我又將面對的鼓勵或者說將要進行的挑戰，就應當視為正常，而不必患得患失，憂心忡忡”。【1】路遙不贊成傳統大團圓結局的小說模式，想要獨立創作屬于自己的作品，因此小說的結局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田曉霞作為作品中最完美的女性，不僅是路遙的理想型，更是許多男性心目中的女神。田曉霞無疑是漂亮的，她有思想，有文化，在追求愛情上勇于打破世俗。她是《平凡的世界》這部作品中的女勇士。她敢想、敢說、敢做，她是一個大放異彩的存在，她不僅自己光芒四射，同樣感染著在她身邊的每一個人。

孫少平和田曉霞的愛情是純潔而美好的，但也逃脫不了悲劇的命運。較之孫少安與田潤葉“平民式”的愛情，他們的愛情則帶有濃厚的現代意味。同樣是來自黃土高原的孫少平，他將“艱苦的生活”當成“苦難的學說”。他能時刻充滿激情、充滿斗志。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改變生活，改變命運。領導家庭出身的田曉霞美麗大方，才華出眾。她深深地愛著她這個“掏煤的男人”。在建筑工地上，她去找孫少平，不顧建筑工人的粗魯叫喊，她很自然地進入孫少平的房間，看到他的被褥破破爛爛之后，主動給他更換了新的，并留下一張紙條：“不要見怪，不要見外。田”。言簡意賅又意味深長地道明了他們之間的關系。她比田潤葉更加勇敢，更具有現代女性的獨立意識。而這個“掏煤的男人”也敢于向她靠近，孫少平沒有像他的哥哥孫少安那樣直接將愛情的失敗歸結于現實的差距。人都具有雙重屬性，作為自然人，曉霞和少平之間是平等的，他們有著共同的興趣愛好，共同的人生追求，共同的性格特征。但是作為社會的人，一個是領導的女兒，一個是農民的兒子；一個是省上的大記者，一個是掏煤的工人。社會身份的巨大差異注定了他們走不到一起，就算能夠在一起，無論是對于孫少平還是對于田曉霞來說，婚姻將會裹著蜜糖的砒霜。因為愛情可以是他們在兩個人的事，但是婚姻卻代表著兩個家庭的交融，甚至是兩個階級的交鋒。

書中有很多孫少平的內心獨白，當他獨自一人在大牙灣煤礦時，曉霞是在省城的記者，他們之間的差距也會讓少平感到遙不可及，會對兩個人的愛情感到前途渺茫。“唉，歸根結底，他和曉霞最終的關系也許要用悲劇的形式結束。這悲觀性的結論實際上一直深埋在他心靈的深處。可悲的是，悲劇，其開頭往往是喜劇。這喜劇在發展，劇中人喜形于色，沉湎于絢麗的夢幻中。可是突然……孫少平不愿再往下想。他的心情變得陰郁起來。”【2】他心底最深處對他和田曉霞的這段感情其實是不自信的，只有當曉霞給他來信或是來找他的時候，他才會對兩個人的未來產生一種美好的沖動。

第三部中，田曉霞去大牙灣煤礦找孫少平時，兩個人度過了一天甜蜜美好的時光。她說只有和孫少平在一起時才感到自己是個女人，只有在自己的愛人面前，田曉霞那要強的性格才不由自主地軟成一汪春水，才會變得溫柔、細致、體貼。在古塔山后面的樹叢中，田曉霞向孫少平講述了“熱妮婭·魯勉采娃”的故事，并定下了“兩年之約”，但是他們的“兩年之約”注定了他們的愛情最終以悲劇收場。那個故事來源于蘇聯的一篇短篇小說，書中的男女主人公就定下了“十年之約”，但是沒等到約定的日期到來，女主人公就在戰爭中犧牲了，并被追授為英雄。也許當初田曉霞定下這個約定時，只是出于浪漫，但是這個故事卻暗示了他們的結局。最終，田曉霞在抗洪前線為了救一位落水的小女孩也犧牲了，在她被洪水卷走的一瞬間，她眼前只閃過孫少平的面影，并伸出一只手，似乎要抓住她親愛的人的手，接著就在洪水中消失了……【3】她也成為了英雄，但是孫少平卻永遠失去了她。其實，路遙也是舍不得田曉霞死去的，他在寫到田曉霞犧牲時一度崩潰，打電話給自己弟弟讓他趕緊過來。等他弟弟到來時，看到的是傷心痛苦的路遙，一邊痛哭一邊說著：“田曉霞死了，田曉霞死了……”而且書中并沒有寫田曉霞的尸體被找到，這也是作者給孫少平、給自己以及所有愛田曉霞的讀者留下最后一點希望，也許田曉霞還活著，完全讓這個美麗自信的女孩消失是讓人無法接受的。當兩年之約到來時，孫少平獨自一人去赴約，他看到了“另一個田曉霞”，路遙用荒誕的手法寫到孫少平遇到了外星人，當他得知外星人能活到兩千歲的時候，說在地球上或這么長時間早已不是生命，而只是一種靈魂的存在了。這時候外星人對他說：“某些生命達到了高度完美，精神就不再需要物質肉體，就好像是生活在純粹的精神世界。因此用你們進化論的水準實際上不可能與他們接觸。”【4】這在現實主義的作品中是很少見的，路遙想借用外星人的話表明田曉霞之死他同樣也是不能接受的，或許曉霞根本就沒有死，而是以另一種方式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只是尋常人達不到那個境界，因而也就看不到她罷了。田曉霞的死，是無可奈何的，也可能是路遙對世俗的妥協。但是那段感人的愛情，卻不會因為田曉霞之死而隨之逝去，那段精神上的純潔愛情是永恒的。

田曉霞和孫少平的愛情是作者浪漫主義的表現，但是田曉霞之死是作者在現實主義寫作手法和作者本身浪漫主義色彩的沖突下一個必然的結局。路遙在《早晨從中午開始》中明確表示，在創作《平凡的世界》之前，他就想用現實主義手法來創作。田福軍在作品中是個完美的共產主義黨員干部形象，但他也打破不了在社會身份上的成見。在田曉霞的父親田福軍的眼中，孫少平從來都不出彩，僅僅是“孫少平——孫玉厚家的二小子”這樣一個簡單的印象。在孫少平第一次去田福軍家里的時候，盡管是在家中，但作者始終以田主任這一官銜稱呼，這暗示著孫少平和田曉霞兩個之間身份的差別。在孫少平與田曉霞戀愛時，書中沒有安排孫少平和田福軍見面的情節。孫少平僅僅是一個煤礦工人，學歷也只有高中畢業。路遙現實主義的寫作手法不可能讓田福軍接受孫少平的身份，因為這不符合中國人“門當戶對”的傳統觀念。作者對孫少平的刻畫只是一個煤礦工人，即使作者把孫少平刻畫的再富有魅力，也沖不破中國歷時五千年之久的傳統觀念。這種矛盾作者在文字中無法處理，所以索性不安排他們見面了。如果作者不安排田曉霞死去，那么接下來又該如何用現實主義手法去創作呢？一種情況是也許他會為了配得上曉霞，考入省煤炭學校后轉到省城工作。按照他自己的能力和吃苦耐勞的精神，再加上曉霞的支持和田福軍的關系，他會逐漸擁有一個不平凡的人生，但這就完全不符合作品現實主義創作基調和“平凡”二字的意義。另一種情況就是他繼續留在煤礦，田福軍堅守門第之見，反對他和曉霞的婚事。如此，這也許符合了現實主義基調，但是又毀了路遙創作的田福軍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共產黨員干部形象，讓田福軍這樣的優秀官員染上田福堂身上所具有的農民特性，顯然這也是路遙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在他無法從這兩種情況中找到平衡的支點和解決的辦法的時候，他不得不選擇讓田曉霞死去，因為愛情敗給命運總比敗給世俗的好。

田曉霞身上幾乎聚集了所有的光環，出身干部家庭，生活富庶；長相美麗大方，熱情開朗；個性獨立，不嫌貧愛富；渴望知識，喜歡讀書，富有探索精神；信仰愛情，忠于伴侶……但是陽光之下必有陰影，耀眼的光環下，隱藏的是悲劇般的命運。她有愛國愛民的心，在洪水來臨時沖上前線，卻改變不了人民流離失所的狀況；她渴望愛情，卻因為她和孫少平兩個人身份的差異和追求的不同而分隔異地，整日思念對方；她批評省報上的報道有失水準，但是在她當上記者之后卻沒辦法改變整體的現狀；她富有現代性，個性好強，追求自由，卻沒有辦法改變自己悲劇命運，甚至來不及見到親愛的人的最后一面……人定勝天在那個糟糕的時代不過一句空話，多少愛情葬送在那個年代，多少人成為那個年代的犧牲品。田曉霞的死亡使得孫少平的命運重新走向平凡，路遙也用這樣巨大的犧牲來捍衛作品平凡的主題。

只可惜，最美的煙火總是稍縱即逝。曉霞，這朵生命之花，在她最應該絢爛綻放的時候卻悄然凋落了。盡管她的舍身救人讓所有人肅然起敬，但她的逝去，又讓多少人扼腕嘆息。

也許這所謂的兩年之約，從一開始就不是對身體的約束，而是兩個青年男女在愛情來臨時許下的對彼此心靈的永恒羈絆。

參考文獻

1.路遙，《早晨從中午開始》，北京出版集團公司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4月第一版

2.路遙，《平凡的世界》，北京出版集團公司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三月第2版

注 釋

【1】引用自《早晨從中午開始》，路遙著，北京出版集團公司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4月第一版，第20頁

【2】引用自《平凡的世界》第三部，路遙著，北京出版集團公司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三月第2版，第53頁

【3】引用自《平凡的世界》第三部，路遙著，北京出版集團公司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三月第2版，第238頁

【4】引用自《平凡的世界》第三部，路遙著，北京出版集團公司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三月第2版，

第271頁

（作者介紹：唐雯雯，常熟理工學院人文學院中文系秘書學141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