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老銀匠

周水欣

穿過整座城市之后，車子開上了出城高速。尋找老銀匠之旅正式開啟。關于老銀匠的消息，我們只知道他在竹鎮。他85歲了。已經是稀有的最后的手工藝者。我們趕著去收集點他的作品，看看他的生活天地。

一段時間之后，看到引路大牌：竹鎮。下了高速，拐進國道。小小鎮集已充滿現代感。GPS穩穩將我們帶到老街。老銀匠的家在老街上，正中的位置。門前掛著擋陽光的藍色老布，老藍色，雖經歷日光泛了色，仍舊是一塊結結實實的老布。日光將我們的影子投進木門。黑洞洞的門里出來一個穿著白背心大短褲、彎著腰的老先生。老銀匠雖然年事已高，所幸聲如洪鐘。只是我們來晚了，老人家已“金盆洗手”。聽說我們特意從外地趕來看他，蠻開心。“我不做了哎……”他有點遺憾有點欣慰地說，“年紀大了，從19歲開始跟著父親舅舅們學習做這個，今年85了！小孩們不讓我做了！他們也不肯學，都到城里去了。學這個苦哎。以前也沒得人稀罕。”

我們問他，可有存貨賣給我們作為紀念？“前兩天來了幾個人，把我剩下一點東西都買走了。”他在一張老舊得成烏木顏色、堆滿工具雜貨的桌子上摸了半天，拿出一個長木盒，里面一個紅紙包，顫顫巍巍地打開，“喏，就剩下這個了。”

是一套手工雕琢的古制銀鎖，凹凸有致地打磨著花草動物以及小小人兒——一小幅市井生活圖。正面龍魚銜珠，鐫“九如”二字。“九如”者，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如松柏之茂。出自《詩經》，是古代的祝壽之辭。小小銀鎖，寄托很多寓意與情感。背面是一出折子戲《東方朔偷桃》。那鎖是立體的，需要一根小小的銀鑰匙打開，把長長的馬鞭銀鏈穿進去，再咔噠一聲鎖好，掛在脖子上，鏈子還墜下兩片盾牌形狀的小片片，分別寫著出入與平安。古樸雅致。

龍妞眼睛一下就直了，抓著銀鎖摩挲不停。老銀匠說，“太費眼睛，刻不好了。這個是別人定做的。人家沒有來拿。你們這么遠來看我，喜歡就給你們吧！”龍妞為難地看著眼巴巴的我們，不停問，“還有嗎？手鐲有嗎？戒指呢？耳環呢？我們來跟你一起翻啊。”老先生一陣開抽屜關抽屜，手搖搖，“沒有了，都出光了。”這時候又發現一塊手刻銀牌，簡妮與我謙讓一番。從里間屋里出來一位拄著拐杖的面孔白皙的老太太，看著我們笑，“都賣光了。孩子不讓我們做了。讓我們收拾收拾，等城里房子好了，搬去城里唉。這里也是有一天住一天了！”

我們已經適應了屋里的光線。老宅子了堆滿了各類老式的生活用品，大大小小的甕罐、磨得發亮的木凳，有百年歷史的老八仙桌。高高的兩坡脊木造房梁上掛著曬東西的竹編大匾，以及一些裝滿雜物的塑料袋……老宅子年久失修，木頭的推窗拉門已經關不緊。老人家沒有傳人，孩子們不愿意學，“等我走了，就沒人會了”，老銀匠說道。確實，等老人家搬走，這承載了百年歷史的老銀匠世家，就此結束了吧。老手藝終是行至末路。

老人家拿出他干活的磨具展示給我們，長方形磨刀石樣子，有龍鳳和萬字紋兩種。老人家顫巍巍走到靠窗的位置，舉在眼眉前端詳，一吹，白色粉塵在陽光下飛舞。他自己訕訕地說，“不做了，都收起來了。”為了展示花紋，他拿出榔頭以及一塊質地稍軟的金屬物，哐哐砸了兩下，龍鳳紋出現在金屬上。老人家寶刀未老，勁道仍舊了得。

告別之際，老人家看著我連連說，“我對不起你哎，這姑娘沒有買到哎。”我們呵呵笑起來，心里也有點心酸。雖然沒有得到老人家的手工，但是仍舊不虛此行。老人家至少知道，很多人寶貝著他的手藝呢。這也算是老手藝人的內心慰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