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及其法文化意義

摘要：由于教育的發展和社會交往的增多，1949年以后錦屏文書大量存在。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內容豐富、種類多樣，包括規約類文書、契約類文書、應酬類文書、記事類文書等。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具有法文化的意義，為我們認識當代中國的國家法、理解當代中國秩序維持的“活法”提供了豐富、生動的材料。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對我們了解法規范、理解法制度、認識法設施、分析法觀念、思考法發展具有廣泛的價值，對我們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具有積極意義。

關鍵詞：清水江；錦屏文書；法文化

中圖分類號：D9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17）01-0037-06

錦屏文書是以貴州省錦屏縣林業契約為主要內容，反映以錦屏縣為中心，天柱、三穗、黎平、劍河等周邊縣的清水江中下游地區，自明清以來的林業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以及侗族、苗族人民的生產生活、民族習慣、生態環保、區域經濟、民俗文化、社會變遷的原始記載材料，包括各類契約、賬冊、家譜、碑刻等。①本文根據社會學慣例，文中人名進行了化名處理，特此說明。

①錦屏文書泛指以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以錦屏縣為中心的清水江中下游地區錦屏、天柱、劍河、三穗、黎平等五縣的民間文書，以首先發現地和主要集中地指稱，有的也稱為“清水江文書”。關于錦屏文書的有關情況，可參見龍令洌、陸景川：《錦屏文書的起源、搶救、研究成果及影響》，《檔案學研究》，2016年第2期，第37-46頁。錦屏文書是貴州錦屏地區林業經濟、林業社會、林業生態以及社會生活的民間檔案遺產。錦屏文書數量極大，民間傳承至今約有30萬件，為我國現今保存最完整、最系統、最集中的清代文書之一，被稱為與徽州文書、故宮明清檔案比肩的我國“三大文書”之一。2010年2月入選第三批《中國檔案文獻遺產名錄》。

錦屏文書的內容全面，是以錦屏為中心的清水江中下游地區林業經濟、社會發展的真實記錄，內容主要包括：合伙造林、佃山造林、山林管護契約，生態環境保護契約，山林經營、家庭收支登記簿冊，山林土地、房屋、宅基地、水塘、菜園等家產析分及傳承記錄，山林土地權屬糾紛調解裁決文書，糾紛訴訟文書，鄉村民俗文化記載，家譜，官府文件，村規民約等。這些“法規性” “記事性”文書，是當時維護社會經濟秩序以及人與自然協調發展的習慣法文獻。

錦屏文書不僅是明、清和中華民國時期的文書，而且錦屏文書不僅在古代存在、在近代存在，在1949年以后更是大規模的存在。這是教育發展的結果，也是社會交往增多的產物。①2015年9月30日10月3日，2016年2月19日24日，2016年6月19日21日，2016年7月18日24日，我們先后到錦屏縣河口鄉文斗村、隆里鄉隆里村、隆里鄉華寨村、彥洞鄉瑤白村、彥洞鄉黃門村、彥洞鄉彥洞村等地進行調查，接觸到了大量的各類文書。這些文書為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它們具有國家法和非國家法意義上的習慣法多重層面的意義，②對于理解我國農村的社會規范效力和社會秩序維持，思考法治國家和法治社會建設具有一定的價值。本文謹就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及其法文化意義作一初步探討，期望引起學界的進一步重視。

①據不完全統計，整理出版的錦屏文書匯編有：唐立、楊有賡、武內房司三人主編的《貴州苗族林業契約文書匯編（1736-1950）》，共3卷，由東京外國語大學于2001年、2002年、2003年分別出版，收錄契約文書853件；張應強、王宗勛主編的《清水江文書》，共3輯33卷，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分別于2007年、2009年和2011年出版，公布錦屏文書影印件約14 000件；吳大華主編，潘志成、梁聰編著的《清水江文書研究叢書》，共3卷，由貴州民族出版社出版；張新民主編的《天柱文書（第一輯）》，共22冊，由江蘇人民出版社于2014年出版；王宗勛主編的《加池四合院文書考釋》，共4卷，由貴州民族出版社于2015年出版；陳金全、杜萬華主編的《貴州文斗寨苗族契約法律文書匯編——姜元澤家藏契約文書》，人民出版社2008年出版；高聰、譚洪沛主編的《貴州敦寨明清土司契約文書·九南篇》，民族出版社2013年出版。 關于錦屏文書的法學學術專著方面，有徐曉光的《清水江流域林業經濟法制的歷史回溯》（貴州人民出版社2006年）、梁聰的《清代清水江下游村寨社會的契約規范與秩序——以錦屏文斗苗寨契約文書為中心的研究》（人民出版社2008年）、程澤時的《清水江文書之法意初探》（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2年）等。

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所指的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僅為民間的文書，包括村民個人和家庭運用的文書、村民之間運用的文書、農村基層自治組織運用的文書、農村民間其他團體運用的文書等，不包括國家機關的文書和國家機關對民眾的文書。

②習慣法包括為國家法意義上的習慣法和非國家法意義上的習慣法。本文所指的習慣法為非國家法意義上的習慣法，是指獨立于國家制定法之外，依據某種社會權威和社會組織，具有一定的強制性的行為規范的總和。參見高其才：《中國習慣法論（修訂版）》，中國法制出版社2008年版，第3頁。一、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

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內容豐富、種類多樣，主要包括村規民約和鄉規民約、契約和合同及協議、決定、詩詞歌聯、序文、祭文、賬冊等，涉及規約類文書、契約類文書、應酬類文書、記事類文書等。

（一）規約類文書

在調查時，我們搜集到許多規約類文書，包括村民委員會制定的村規民約、鄉村團體制定的章程、規約，如獎學助學基金會制定的規約，還包括根據這類規約而做出的決定、決議。

我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1998年，2010年修訂）第27條規定：“村民會議可以制定和修改村民自治章程、村規民約，并報鄉、民族鄉、鎮的人民政府備案。”第10條也規定：“村民委員會及其成員應當遵守憲法、法律、法規和國家的政策，遵守并組織實施村民自治章程、村規民約，執行村民會議、村民代表會議的決定、決議，辦事公道，廉潔奉公，熱心為村民服務，接受村民監督。”根據國家法律規定，村民委員會組織村民會議制定村規民約。如彥洞鄉瑤白村村民委員會于1995年1月制定并實施《村規民約》、2011年3月20日制定并實施《瑤白村規民約》、2014年12月26日制定并實施《瑤白村村規民約》、瑤白村民委員會和聯防隊于2011年3月20日制定并實施《瑤白村防火公約》、瑤白村村民委員會和瑤白村護林隊于2011年3月25日制定并實施《瑤白村封山育林公約》、瑤白村村民委員會于2012年正月初一制定并實施《瑤白村關于改革陳規陋習的規定》、瑤白村村民委員會于2013年1月制定并實施《瑤白村義務教育村規民約》、瑤白村村支兩委于2013年3月20日制定并實施《瑤白村衛生公約》、2013年4月9日經瑤白村民代表大會討論通過并實施《彥洞鄉瑤白村人口和計劃生育村民自治公約》等。這些村規民約既有綜合性的村規民約，也有關于封山育林、防火、義務教育等單項性、專門性的村規民約；既有以村民委員會名義制定的村規民約，也有由村民委員會與村黨支部、護林隊、聯防隊等共同制定的村規民約。

值得注意的是，鄉村還有許多如斗牛協會類似的團體組織，制定了相應的章程、規約，這是一種民間色彩濃厚的規約類文書。如瑤白村獎學助學基金會制定并實施《瑤白村獎學助學基金會章程》。③③ 《瑤白村獎學助學基金會章程》通過的具體時間不明，大概在2005年前后。

瑤白村獎學助學基金會由瑤白村內外的熱心人士、愛心人士發起并成立，為自愿組織、結合的群眾組織，是瑤白村在外游子聯系村民群眾的橋梁和紐帶，是瑤白村民感恩社會、回乳家鄉、促進下一代健康成長的體現，是瑤白村弱勢群體的后備保障組織，是瑤白村團結一致、互幫互助的象征。《瑤白村獎學助學基金會章程》包括總則、第一章會員、第二章組織制度、第三章基金會經費和財產、第四章基金會干部等，對基金會的具體運作進行了規范。又如黃門村2016年嘗新節民歌對唱組委會制定了較為詳細的“黃門村2016年嘗新節民歌對唱比賽規則及設獎方案”，保障民歌對唱比賽的順利進行。

在各類規約執行過程中，村民委員會等執約機構對違反村規民約的行為進行處理，形成了“決定”“決議”“聲明”等相關文書。下例“關于雄彩失火燒山事宜處罰決定”即為其中的代表。

關于雄彩失火燒山事宜處罰

決定

今有我村第五組村民江田珂于2011年4月3日下午17：00時許在地名雄彩焚燒田坎時，不慎失火燒毀第九組村民滾貴新山主等三人責任山林面積約2畝杉林木98根，經村兩委組織人員及村民自發積極奮力營救，方才控制火情，減少損失。失火肇事者江田珂的行為觸犯《村規民約》、《防火公約》、《封山育林公約》有關條款，決定對該人行政處罰人民幣現金300元（大寫叁百元整）；救火人員誤工費每人15元（大寫拾伍元整），此次救火人員64人，小計960元（大寫玖百陸拾元整）；救援運輸人員車費，每輛30元×2輛計60元（大寫陸拾整）。毀林賠償損失由肇事者與山主面議解決。本次失火燒山處罰合計經費1320元（大寫壹仟叁佰貳拾元整）。

特此決定

瑤白村村民委員會（章）

2011年4月23日

對違反規約的行為，不少村民委員會等組織還從教育出發要求違約人寫“檢討書”。下面即為此類的一例文書。

檢討書

我是磻化鄉興勤村五組村民周禮正，現年44歲，于2011年7月13日到瑤佰（白）村所管轄區內用電器打魚，已違反了該村（村規民約）第五條規定，由于本人的態度不好，有抵觸該村委領導的現象，本人愿意從重加倍履行村委的處罰2 000元整，大寫貳仟元，望貴村村委領導原諒。

檢討人周禮正

2011年7月13日

在各種規約具體實施過程中，有的村民委員會通過“通告”“聲明”等文書形式告知村民，要求其改正違約行為。

聲明

滾少明（村民）同志：

根據鄉政府（2012）10號文件關于《彥洞鄉農村耕地撂荒集中整治方案》通知相關精神，你于2012年9月3日在地名高盒龍私自利用耕地與九組滾忠平谷倉交換行為，已經違反《村規民約》第七條相關集體土地管理明文規定以及縣人民政府、鄉政府關于耕地撂荒整治工作文件精神。望接到聲明后予以及時遷移處置。請務必于2012年9月10日前完成恢復整治移置，逾期后果自負。

特此聲明！

瑤白村村民委員會

2012.9.03

規約類文書在錦屏農村雖然數量不多，但是因其規范性、普遍性、正式性而在調整農村生活關系、規范村民行為、維護社會秩序方面具有積極功能。

（二）契約類文書

在錦屏民間社會生活中，經濟往來、生產需要、日常生活需要訂立協議、合同，保障交往、交流的順利進行，因而形成了大量的契約類文書。在河口鄉文斗村，看到了下面這一份由鄉政府與村民為合同雙方的“承包合同”：

承 包 合 同

甲方：河口鄉人民政府

乙方：姜明鑫

為了在施工過程中，雙方互相信任，不出現爭議，保證質量，按時完成任務，經雙方協商特制定以下協議，雙方共同遵守。

一、總承包資金為大寫人民幣：叁萬元整（小寫：￥30000元），包括稅收在內，超出部分由乙方負責。

二、施工期限乙方必須按甲方要求在施工時間2015年12月20日至2016年2月28日止，按質按量完成。

三、在施工過程中如果出現其他意外事故，由乙方負責，與甲方無關。

四、具休修理項目包括室內房改造、生活修建、屋頂檢漏、室內購置設備、屋角雷擊干古樹砍伐、室內亮化、其它費用等，乙方負責包工包料，由甲方派人監工。

五、此合同一式二份，甲乙雙方各執一份。

甲方簽字：陳政龍（簽名）乙方簽字：姜明鑫（簽名）

（河口鄉人民政府章）2015年12月20日①①為保護隱私，我們對這份“承包合同”作了某些技術上的修改。

下面這份“地基轉讓合同書”則是文斗村民為生活所需而自愿達成的協議，因涉及土地問題，事項重大，故需要有中人即證明人：

地基轉讓合同書

甲方；姜長貴

乙方：易國光

茲有甲方姜長貴有一地基地名，楓木沖（苗語：叢斗晚）上憑田連地邊坎腳，下憑長貴地埂，右下憑沖直上田連地角，左憑長貴下團地角直上，愿意轉讓給乙方易國光作為起房造屋之用，經雙方協商后達成協議，議價貳仟捌佰圓整，甲、乙雙方決不翻悔，特立此合同。

祝甲乙雙方，人財兩發。

甲方簽字：姜長貴（簽名）

乙方簽字：易國光（簽名）

證明人：姜本升（簽名） 姜本忠（簽名） 姜春福（簽名）

農歷2002年十月十三日生效

（三）記事類文書

在錦屏，個人和團體往往就某一事情、活動記錄其狀、書寫其詳，因而形成了“禮薄” “賬冊”“功德碑”等記事類文書。

調查時，我們在文斗村見到幾頁記在一個筆記本上1999年時的收支情況，在廣東深圳打工的父親每月寄錢給家里，大女兒替母親記錄下開支用途：

1999年6月25日寄到二哥方加明600元，買豬48元、接電100元、電表45元、余下的給弟用

1999年7月25日寄來800元，泰林打字處領得，還黃樨美300元、還經國100元、寧春報名175元、寧星報名86元、打電話15元、請仁榮蓋豬圈和蓋屋50元、經來5元

8月21日到泰林處領400元，還交電錢（費）100元、上交工（公）糧100元、還鉆子張50元、教育附加74元、修電視35元

錦屏民間習慣將紅事、白事、建房等方面的人情往來記載下來形成“禮薄”，有的地方還張貼出來公布于眾。在隆里村，我們就見到了用毛筆寫在紅紙上并貼在墻壁上的結婚賀禮單：

現將各尊親族友祝賀禮公布于后

姓名禮金禮物姓名禮金禮物

胡大慶200元江名星300元

楊國南1080元龍本坤220元

王志文660元 大米10斤李仁義100元

劉福美1280元啤酒兩件姚文春160元

‥‥‥‥‥‥

如有錯漏，請指教

承繼傳統，錦屏各地均可見各類“功德碑”。如立在黃門村斗牛場邊的2010年6月由王明相撰寫的黃門村“黃門牛堂功德碑”，敘述了黃門村歷史，記載了斗牛場的興建過程，以“褒揚其公益心、榮譽心”“記述其愛家情、愛寨情”。新的有2016年7月剛樹立的“黃門風雨橋序”。在文斗村中街，也樹著一塊“名垂千古”碑：

名垂千古

“中街正南”是文斗中心地段，很早先輩就建成一條寬大石板街。無奈寨火肆虐，多次損壞，陰歷2005年6月10日一劫，面目全非。2011年12月，貴州省建筑三公司經理王芬華捐助人民幣16萬元，作該街災后重建。此項建設路長100米寬3.8米，于2012年10月建成。石材來自當地“歐大拱”，采用現代技術加工，訪（仿）古制作，該技法是石材技術之首創，此段街鋪就后迅速在黔東南各景區推廣運用。大街得以復建，村民得以方便，村莊美麗得以增添，建造技術得以創新，資助者之功德將與豐碑之永存。

撰文：姜達榜

在錦屏山村，常常可見用小幅紅紙書寫并張貼在古樹上的“寄拜詞”之類的文書，這也是一種特別的記事類文書。下面為文斗紅豆杉上的一份“寄拜詞”：

寄 拜 詞

貴州省錦屏縣河口鄉文斗上寨一組姜容釗，同隊范芬芳夫婦所生一子，名喚姜雙濱，將四柱準查，有犯關煞，無方可保，無處可求，只得誠心寄拜萬年長青古樹座前，祈保年除三災，月消八難。

長命富貴易養成人

二零一六年四月廿七日敬

其他如《文斗李氏族譜》（2003年4月）、《瑤白村志》（2010年6月）等也可歸屬為記事類文書。

（四）應酬類文書

在調查時，發現民間有不少詩、詞、歌、聯、文等應酬類文書。這類文書傳情達意，酬唱應和，反映了民間的具體生活狀態。

錦屏民間逢年過節、紅白喜事需張貼對聯，往往自撰內容、自己書寫。如2016年2月，黃門村一副貼在大門上的嵌名聯，將主人的名字放入聯首，并概括其事跡，上聯為“錦囊握手為校為村施善政”，下聯為“鈴閣退隱任勞任怨獻余光”，橫批為“喜迎新春”。2015年10月，文斗村一副貼在正門上的對聯，上聯為“ 一心圖孝養壺中日月生輝，”下聯為“十指費艱卒堂上春秋并茂”，橫批為“人杰地靈”，表達出“孝老”“勤儉”的內涵。

在婚姻方面，有“請柬”等文書。我們在文斗村一善書的村民家中看見了豎寫在一小張紅紙的請書，非常正式的邀請寫文、聯，悉遵舊禮：

即 吉 請 庚

伏 乞

揮毫篆成鸞鳳

幸甚

姻弟 姜鴻明 恭請

而在老人過世時，也有“訃聞”等等文書。我們在文斗村曾見過用毛筆大字豎寫，貼在墻壁上的下例“訃聞”，古風儼然：

訃聞

不孝男等罪孽深重，不幸天降禍延

新逝恩考點公諱貴龍道芳老大人，原命生于己丑年十一月十一日吉時生，不幸痛于丙申年五月初七日亥時在家吉終正寢，享受春光六十七歲，界于前生所定大限難逃，今用香湯浴體，衣衾裝束，擇期于本月十一日吊奠，次日發制登山。但事在愴忙，諸般未備，凡我

尊親族友賜吊者多有簡慢，謹訃此聞。

孤子吳心革泣血頓首

功服孫吳佳忠拭淚拜

當然，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眾多，除了上述類型之外還有其他類型的文書存在。

二、現代錦屏文書的法文化意義

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具有法文化的意義，為我們認識當代中國的國家法、理解當代中國秩序維持的“活法”提供了豐富、生動的材料。

法文化是人類在漫長的文明進步過程中，從事法律實踐活動所創造的智慧結晶和精神財富，是社會法現象存在和發展的文化基礎，它能夠直接或間接地反映人類在改造自然、改造社會的過程中所達到的物質文明、制度文明、精神文明的進步狀態。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對我們了解法規范、理解法制度、認識法設施、分析法觀念、思考法發展具有廣泛的價值，對我們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具有積極意義。

（一）國家法層面的法文化意義

通過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有助于認識國家法律在社會生活中的具體實施狀況，分析國家法律對社會關系的調整情況，探討國家法律的實際效力和權威。如《河口鄉文斗村二零零六年消防安全責任書》系“為貫徹落實《中華人民共和國消防法》《貴州省消防條例》及有關規章，落實縣鄉2006年消防安全工作責任，加快我村消防工作社會化進程，提高全村抗御火災能力，為全村脫貧致富、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創造良好的消防安全環境，特制定本目標責任書”。這表明《消防安全責任書》是將《消防法》《貴州省消防條例》等國家法律法規進行具體實施的體現，反映了國家法律的社會作用和效力。《黃門村計生例會會議制度》則與《人口與計劃生育法》《貴州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等法律法規密切相關。

作為鄉村民眾自行制定的約束規范村民行為的一種規章制度，村規民約是鄉村自治的重要表現形式，也是基層民主政治發展的重要成果，已成為全面推進依法治國進程中鄉村治理的基本模式。村規民約是根據《憲法》《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物權法》《貴州省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辦法》《貴州省村民委員會選舉辦法》等法律法規制定的，為國家對農村治理基本立場的具體表現。如2014年12月13日通過執行的《黃門村村規民約》是“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第20條、27條之規定”而制定的。2016年1月1日起實施的《文斗傳統村落保護管理辦法》指出“為了貫徹實施住房城鄉建設部、文化部、國家文物局、財政部《關于切實加強中國傳統村落保護的指導意見》等文件要求”而制定該保護管理辦法。

此外，從2016年1月1日制定并公布的《錦屏縣河口鄉文斗村財政獎補一事一議公益設施管護制度》中，我們可以發現國家和地方有關一事一議公益設施建設項目和建設規模越來越大，反映出政府對農村發展的不斷重視。而從《生態移民申請書》等文書中可知國家對民生問題的解決措施，知悉國家法律、政策的發展變化。

從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我們可以分析國家法律的發展變化狀況，探討國家法律制定與完善的情況，討論國家法律在農村的具體實施效果，進而為法治國家建設提供意見和建議。

（二）習慣法層面的法文化意義

在當代中國，非國家法意義上的習慣法在社會中有著特殊的地位。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中有不少屬于習慣法方面的文書。如2005年6月16日巖灣村村民委員會的《巖灣寨人民群眾給文斗上寨村受災戶的慰問信》，就6月12日晚發生火災向和睦友好的兄弟鄰村文斗上寨村民表示慰問，并自發捐助部分錢、糧以解決一些困難。這是互助習慣法的體現。再如從《轉讓出賣山林土地承包合同》中，我們可以知曉為便于管理而山林有償轉讓給本組人長期造林管理的事實，從而發現當代中國農村山林土地的實際流轉和具體規范，分析其中的習慣權利。而從結婚的禮簿等文書中則可以討論婚姻習慣法的某些規范。

而在一份1986年2月23日文斗村解決山林木材被范思連偷砍一事的調解協議中，有“還要范思連寫檢討書，并要張貼”的字樣，反映了要求違約者“寫檢討書并公開張貼”的責任追究方式。在一份2007年農歷2月17日下午文斗處理姜啟勝發生火警一事的會議記錄中，有“喊寨伍個月”的記載，這表明“喊寨”是對失火者的責任追究方式之一。在一份2006年3月9日文斗村調處村民名譽一事的會議記錄中，有“買炮洗素粉、大國的清白”的記載，即通過放鞭炮的形式公開消除影響、恢復名譽，這反映了當地對損害名譽的責任承擔方面的習慣法。

我們可以從《黃門村二零一六年嘗新節民歌對唱比賽規則及設獎方案》《黃門村二零一六年嘗新節民歌大賽組織人員及崗位職責》《黃門村2016嘗新節民歌對唱統分冊》等文書來了解農村社區組織舉辦的民歌對唱比賽的規范和秩序，分析其具體運作。

從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我們可以分析固有習慣法的當代傳承狀況，思考習慣法對當代中國農村秩序維護的意義和具體作用方式，探討習慣法在法治國家、法治社會建設中的地位。

三、結語

相比固有的錦屏文書，由于社會不斷發展、教育水平提高、社會往來增多、憑證意識加強等因素，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數量更豐富、種類更眾多、內容更全面，在社會生活中的影響更為廣泛。

我們需要重視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的搜集和整理，探討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與固有錦屏文書的聯系與不同，思考錦屏文書的發展、變化。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是一種活化資料，對于理解錦屏地區的社會規范、社會秩序具有具體、生動、鮮活的意義，對于理解錦屏地區民眾的生活實態具有廣泛的價值。

對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及其法文化意義的思考，既是對固有錦屏文書研究的拓展和深化，也是從微觀方面對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一個思考和探討。通過對錦屏文書的現代表現形式的分析，我們能夠更清晰的認識法在調整社會關系、分配社會資源、維護社會秩序、解決社會沖突方面的功能，理解法在當代中國農村地區的具體運行，思考當代中國法治建設的路徑和步驟。

[責任編輯：龍澤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