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歇爾·盧森堡
也許我們并不認為自己的談話方式是“暴力”的,但我們的語言確實常常引發自己和他人的痛苦。由于缺乏了解,我們常常認識不到自身的暴力。我們認為,只有打人、鞭撻、殺人以及戰爭等才算是暴力,而這類事與我們無關。其實與“身體的暴力”相比,語言暴力的危害不那么明顯,但更為有害。
某些語言和表達方式具有負面影響。它們雖然致力于滿足某種愿望,卻傾向于忽視人的感受和需要,以致彼此的疏遠和傷害。這些語言和表達方式,是“異化的溝通方式”。
首當其沖的是道德評判——用道德的標準來評判人,如果一個人的行為不符合我們的價值觀,那他就被看作是不道德的或邪惡的。例如:
“你的毛病是你太怎么了。”
“他對人有成見。”
“這是不恰當的。”
批評、指責、辱罵、歸類、比較以及評論等都是在評判人。
我從小就學著以貌似客觀的語言表達自己。一旦遇到不喜歡的人或不理解的事,就會想別人有什么不對。如果老師布置的作業我不想做,那他就“太過分了”。如果有人開車橫沖到我前面,那他就是“混蛋”。同樣的,要是達不到自己的期待,我也會覺得自己有毛病。我一心分析和確定錯誤的性質,而忽視自己和他人的需要。因此,如果女友想多一些體貼,那她就“太粘人了”。可是,如果我想多一些體貼,那她“冷漠得像個木頭”。如果同事更關心細節,他就是“有強迫癥”。反之,如果我更在乎細節,他就是“粗心大意”。

我們大多數的人使用的語言傾向于評判、比較、命令和指責,而不是鼓勵我們傾聽彼此的感受和需要。長期以來,我們強調人性本惡以及通過教育來控制天性。這導致了我們對自己的感受和需要常常心存疑慮,以致不愿去體會自己的內心世界。
與異化的溝通方式相反,非暴力溝通的第一個要素是觀察。我們仔細觀察正在發生的事情,并清楚地說出觀察結果。非暴力溝通并不要求我們保持完全的客觀而不做任何評論。它只是強調區分觀察和評論的重要性。將觀察和評論混為一談,人們將傾向于聽到批評,甚至會產生逆反心理。
比較下面兩句話的異同:
我從未見過這么愚蠢的孩子;
我見過有個孩子有時做的事我不理解,或不按我的吩咐做事情,但他不是一個愚蠢的孩子。
——請在你說他愚蠢之前,想一想,他是個愚蠢的孩子,還是他懂的事情和你不一樣?
我們說有的人懶惰,另一些人說他們與世無爭;
我們說有的人愚蠢,另一些人說他學習方法有區別。
因此,我得出結論,如果不把事實和意見混為一談,我們將不再困惑。
負面標簽的消極影響很明顯——例如用“懶惰”和“愚蠢”這樣的詞形容人。然而,正面或中性的標簽也會妨礙我們全面了解一個人。
一所學校的老師和校長經常反映彼此很難溝通。我先和全體老師交談,然后請校長來參加討論。
會談一開始,我就問:“校長的哪些行為不符合你們的需要?”
“他是個大嘴巴。”有人馬上回答。
我的問題是想了解他們的觀察——校長說了什么或做了什么,而“大嘴巴”只是這位老師對校長的評價。
在我指出這一點后,第二位老師補充說:“校長的話太多了!”這仍是一個評論——評論校長話多還是話少。
隨后,第三位老師說:“他認為只有他的話有價值。”我解釋說,推測別人想什么與觀察他的行為并不是一回事。
最后,第四位老師也表明了看法:“他希望所有的人都一直聽他講話。”當我說這也是猜測時,有兩位老師脫口而出:“你的問題真難回答啊!”
接著,我們注意區分觀察與評論,一起列出了校長的具體行為。例如,在全體教員會議中,校長會講他的童年和戰時經歷,有時導致會議超時20分鐘。我建議他們向校長反映問題,他們說,他們試過,但從沒有提及具體行為——例如校長在會議中回憶往事。最后,他們同意,在校長參加討論時,指出這些行為。
與校長的會談開始后,我很快就發現老師們一直在說的事情。不論討論的主題是什么,校長總是插話:“這讓我想到……”然后,他就開始講他的童年和戰時經歷。我等著老師們說出他們的不快。然而,他們運用的不是非暴力溝通,而是無聲的抗議。一些人滴溜溜轉眼睛;另一些人故意打著哈欠;還有人直盯著手表。
我忍耐著這痛苦的場面,過了一會兒,我問道:“沒有人有話要說嗎?”接著是有些別扭的沉默。后來,在之前會談中率先發言的那位老師鼓起勇氣,沖著校長說:“你是個大嘴巴!”
可見,不受舊習慣束縛,學會區分觀察和評論,并不容易。最后,老師們終于告訴校長,他在做哪些事時,他們會感到不安。校長聽后抱怨說:“為什么從沒人提醒我呢?”他承認他有講故事的習慣。然而,他接著就開始說與這個習慣有關的故事!這時,我提醒了他。會談結束時,我們總結了幾個辦法。一旦老師們不想聽校長回憶往事,就溫和地提醒他。
最后舉例說明下如何區分觀察和評論——
評論:你太大方了。
觀察:當我看到你把吃午飯的錢都給了別人,我認為你太大方了。
評論:她無法完成工作。
觀察:我不認為她能完成工作。或她說:“我無法完成工作。”
評論:米奇花錢大手大腳。
觀察:米奇上周五買書花了一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