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旦《詩八首》分析

趙坤

【摘要】《詩八首》作為穆旦的一組哲理詩，從人與愛情的關系出發，對愛情的本質進行思索和剖析，用藝術性的手法詮釋了愛情的發生、發展。

【關鍵詞】《詩八首》；愛情；哲理

杜運燮曾評論穆旦的詩：“他的詩多帶有對人生哲理性的探索，或者內心的自我發掘和剖析。”[1]

在第一首詩中詩人高度濃縮了愛情的意義。詩歌首先用“火災”來形容“我”愛得熱烈，以至于“我”對“你”的愛情無可控制地蔓延，導致激情成災。但“你看不見我”，是說“我即使”被愛情之火點燃，“你”卻不為所動，在“你”的面前，“我”的愛竟如“火災”一般可怕。“成熟的年代”是指青春期的年代已經到來，青年人產生了愛情的荷爾蒙。然而，雖然“你”“我”都到了這個時代，“你”卻沒意識到“我”濃烈的愛戀，兩個人不能彼此理解，所以二者之間的距離相隔太遠。第二小節里詩人認為愛情只是自然蛻變的程序，之所以愛上“暫時的你”，是因為“你”“我”不斷地在蛻變，但不論“我”如何變化，“我”對你的熱情絲毫不減。對于“那只是上帝玩弄他自己”，指即使“我”愛得死去活來，那也是上帝建構的程序，是上帝自我娛樂的方式。

在這首詩中，可以看出穆旦是投身入激烈的情緒中，但又能冷靜地跳出來直指愛情本身的意義。一方面是激情的燃燒，一方面對這種激烈的無法控制的燃燒覺得不安，即意識到激情和欲望的危險性后，又開始質疑自己被激情點燃。這首詩有甜蜜，有冷峻，在情感的矛盾中，詩人向我們展現了一個大膽地把自己撕裂的自己。

第二首詩講二者在愛情中的交流。“水流山石間”是指時間的流逝，之所以會沉淀下“你我”，是因為經過時間的洗滌和磨礪，“你我”之間逐漸產生了愛情。子宮一般孕育的是生命，但“死的子宮”則是比喻一個沒有生命的世界（編者按：聯系詩人創作時間，暗示了當時的戰亂的社會）。“無數的可能”是指生命中總是蘊藏著無數的可能性，我們只是其中之一。“永遠不能完成他自己”指任何人都是生命的變體，但每一個生命都是有局限性的，所以不可能窮盡所有生命本體的經驗。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穆旦詩的哲理意味。

“我和你談話”指人可以通過與別人的交流來豐富生命，吸收別人的經驗來豐富內涵，愛情也是如此。“我的主在暗笑”指“我”的背后還有一個主——自然的化身，因為愛情雖然是人的本能，但是大自然的神明卻覺得很膚淺。“不斷地添來另外的你我”是說在愛情交流的過程中，兩人之間會不斷產生新體驗，并不斷變化，當然這變化是在自然的支配之下。變化或許使二者變得更加情投意合，豐富彼此，但也有可能讓二者分開，所以是豐富而且危險。

這首詩意在指明愛情能激發雙方的潛能，但愛情的發展也又可能讓人變得不再單純。穆旦不但思考了人在自我豐富中的變化，也思考了人的自身局限性。

第三首詩深邃地揭示了愛情中理性與本能的關系。“野獸”是兇猛的象征，但詩人用“小小”二字修飾，使“野獸”增添了可愛靈動的色彩，而蘊藏在年齡里的小小的野獸其實就是本能的欲望與沖動的象征。“和春草一樣呼吸”指彼此之間的愛剛剛萌動，像春草一樣在生長。愛情給“我”帶來春天的生機與活力，帶來了溫柔與甜蜜，但是它也帶來一種危險：“溫暖的黑暗”，即語言所不能照明的人的潛意識狀態。

第二節中，詩人用“大理石”、“殿堂”來修飾對方的理智，暗示出對方的態度一開始是冷冰冰的，如大理石般堅硬沉默，也如殿堂般高貴莊重，但是我攻克了厚厚的屏障，開始感覺到對方美麗的姿態——表面凜然不可侵犯，但是內在十分溫暖。正因為“我”了解了“你”感性的生命，所以“我”才倍感珍惜。雙方“手底接觸是一片草場”是形容愛情中的如沐春風的感受，不僅與前面的“春草”構成呼應，還帶給人一種生機、遼闊的感覺。“那里有它底固執.我底驚喜。”則說明一開始對方并不能完全理解“我”熱情似火的愛情，“我”的追求遇到了推辭，但是對方感受到我的愛戀之后，給予了我回應，由此感覺到愉悅和美好。

第四首詩描寫愛情發展到能用語言表達內心的境地。“用言語所能照明的世界”是指“我們”的思想和理性可以用語言來照明，但是還有一個無法用語言描述的世界——黑暗——這是一個本能的、潛意識的世界，詩人用“未成形”來形容黑暗，用具象的詞來界定一個抽象的概念，使抽象變得具體可感。第二節“那窒息著我們的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語”，是說熱戀中的甜蜜的話語還未說出口，但又不說了，所以感覺讓人窒息。言語是愛情中的幽靈，本來言語可以讓雙方彼此了解，但是言語卻使我們窒息，使我們游離了言語能表達的世界，游離到未成形的黑暗里。

第五首詩描寫的是愛情回到了安靜的狀態，“夕陽西下，一陣微風吹拂著田野”是一種寧靜祥和的景致，大自然長期生長的過程才積累了這種景致。時光改變了景物的自然狀態，也改變了“我”的心。“最古老的開端”指人的本能是最古老的，“流向你，安睡”，其中“你”即是“安睡”，整體意思是指愛情從本能的狀態回歸到安靜的狀態。“那形成了樹木和屹立的巖石的，將使我此時的渴望永存，”指自然使外在的景物永存，希望自然也把“我”的情感永存。自然每個階段都可以產生美，自然的美教給我改變。詩人在此處暗示人可以從大自然得到人生啟迪。

第六首詩描寫了愛情中的二者間的關系。熱戀回歸平靜后，詩人開始陷入哲思。“相同和相同融為怠倦，在差別間又凝固著陌生”指兩人若太相同就容易滋生厭倦，但如果差別太大又會產生陌生，所以愛情之路上充滿了危險，但是“我”卻讓自己深陷其中。第二小節出現“他”，鄭敏認為穆旦用了“人格分裂法”，“‘我突然間分裂成兩個人格”[2]，“他”作為外在的“我”，聽從“我”的指使，來維護“我”的愛情，但是卻把內在的“我”留在孤獨里，所以在愛情的秩序里，容易產生得到了卻又背離的矛盾，展現了詩人對存在主義的哲思。

第七首詩出現了“風暴，遠路，寂寞的夜晚，丟失，記憶”，這些都是人生中要面臨的危險和恐懼，科學也不能將這些恐懼去除，但是“我”卻可以“在你懷里得到安憩”，在此證明了愛情的力量，也歌頌了“你”的偉大。第一小節以“破折號”作尾，是說“我”之所以得到安憩，是因為第二小節中提到的“你底隨有隨無的美麗形象，筆立著，和我平行著生長！”，暗示出二者的愛情又進入新的境界——相互依靠卻不彼此依賴。

最后一首詩抒寫了愛情中的最高境界，指雙方在靈魂上、心靈上達到默契，之所以“沒有更近的接近”，是與上文“平行著生長”構成呼應，指二者的關系達到了一種舒適、從容的狀態。“所有的偶然在我們間定型”是指愛情中發生的所有的偶然性，但正是偶然成全了二者的愛情，從這個意義來講，這些“偶然”就產生了重要意義。“只有陽光透過繽紛的枝葉分在兩片情愿的心上。”指詩人把人生比喻成樹葉“等季候一到就要各自飄落，而賜生我們的巨樹永青，它對我們不仁的嘲弄，（和哭泣）在合一的老根里化為平靜。”相比歷史的長河和人類發展的自然順序，人生是短暫的，人類的愛情之樹卻長青永存。但是兩片葉子飄落到泥土里，又化為“巨樹”的養料，再次參與到大自然的循環中，為自然的發展貢獻力量。

孫玉石先生曾經評價：“《詩八首》是一篇愛情的啟示錄，也是一首生命的贊美詩。”[3]可謂道出了《詩八首》深刻的意義與內涵。

參考文獻：

[1]李怡 易彬編.中國文學史資料全編 現代卷 穆旦研究資料上.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3.第359頁

[2] 李怡 易彬編.中國文學史資料全編 現代卷 穆旦研究資料上.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3.第365頁

[3] 李怡 易彬編.中國文學史資料全編 現代卷 穆旦研究資料上.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3.第20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