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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話劇《秀才與劊子手》采用程式化表演方式,靈活的調度時空,詩化的舞臺美術和寫意的人物塑造,是有意識、有計劃地吸收傳統表演方法的實踐。當代話劇人要懂得回望過去,從傳統中汲取養分。
關鍵詞:
話劇;《秀才與劊子手》;汲取與運用;戲曲色彩
中圖分類號:J8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332(2017)04-0098-06
《秀才與劊子手》曾經是郭曉男導演借鑒傳統的一部作品,他對儺戲、儺面具的應用,給這部話劇添加了民族色彩。筆者將其稱為具有“儺色彩”的《秀才與劊子手》。在導演2017屆學生的畢業大戲時,筆者同樣也選擇了《秀才與劊子手》,第一次有意識、有計劃地進行了吸收傳統表演方法的實踐,表現手法與郭曉男導演的并不相同,但在對民族化探索的目標上卻又是一致的。筆者所排的是“戲曲色彩”的《秀才與劊子手》,意在培養、強化學生演員的表演素質。趙山林教授曾指出:“演員是表演的主體。演員的素質如何,對于表演達到什么樣的水準,起著決定性的作用。”[1]575這次借鑒傳統的嘗試,目的有二:一是試圖通過向戲曲學習,更好地提高學生的基本功,并使他們游刃有余地加以運用,從而塑造出鮮活的人物形象;二是為了豐富話劇的表現樣式,打破以往“三一律”的表演局限,同時推廣話劇向本國傳統學習的風尚,而非教條式的一味遵循西方戲劇理論。本文擬將話劇《秀才與劊子手》對傳統戲曲的汲取與運用進行分析,以求教于各位方家。
一、程式化的表演方式
翁敏華教授曾說過:“程式表演是中國戲曲藝術表現的一大特點。盡管對它激贊者有之,批評者有之,但誰也否定不了它的存在。”[2]72我國戲曲表演方法的核心就是通過人來表現一切。舞臺上的一切都是為表現人物而服務的。在梅蘭芳先生的《貴妃醉酒》中,臺上沒有布景,但卻讓觀眾清楚地能“看”出這里是花,那里是橋。這些不存在的事物得以被觀眾“看到”,正是通過演員的表演才得以實現的。在《秀才與劊子手》里,就是本著這樣一個原則,借鑒了戲曲導演對于“舞臺假定性”的處理方式。本劇的舞臺十分空曠,一縷白布,十六把椅子,一架鼓。通過演員的表演來證實一切。不以布景代替人的表演,正是學習借鑒傳統的首要表現。
1.以人擬物,以物擬物
宋元南戲時期,“以人擬物”是一項表演藝術,是宋雜劇進入南戲尚未融化的痕跡。以《張協狀元》為首的早期南戲作品中,時常有以人作門、以人作桌、以人作椅等的做法。在《秀才與劊子手》劇中,并沒有使用面具與一群傀儡的戲,而是將除主角以外的演員,設計成為“功能性演員”。這些功能性演員,就是在不同的場景中,充當不同的人與物。這正是借鑒了戲曲中“以人擬物”的手法,使戲更加的好看,得到了觀眾的認可。劇中第四幕,主人公梔子花與馬快刀在家中談及開肉鋪,說院子里養的豬都很肥了,梔子花一走到“功能性演員”的面前,他們立即化身為豬圈里的豬,并且擬人化地喊“餓”。功能性演員還在劇中充當狗、鳥等,他們用口技的方式發出犬吠和鳥鳴聲。不光動物,他們還模擬植物,如楊柳枝等。當徐秀才走到了馬快刀家的時候,這些演員瞬間化身為墻;當徐秀才敲門準備拜訪馬快刀的時候,敲門聲也是“功能性演員”通過拍腿發出的。
戲曲里也有大量以物擬物的做法,一桌兩椅,一會兒是圍墻,一會兒是床榻,追求的是以少勝多、以一當十的寫意戲劇觀。本劇也努力這樣做。本劇中的一面大鼓與若干板凳是值得注意的。這面大鼓,一會兒是肉鋪里的肉案,一會兒是馬家的桌子,一會兒又是秀才的書桌了,他在上面書寫家信。大鼓還曾經充當一口古井,四名女演員坐四角,模擬井沿的四座虎雕。至于功能性演員人手一條的長板凳,更是本劇不可或缺的道具。它們擺放整齊可以讓人坐,扛起來就是貨擔,翻過來就是橋,舞動起來竟與民間舞蹈“板凳龍”不謀而合;它們疊放起來,又充當了刑場的刑架,演員們的頭顱一個個展示在凳腳間,象征古代行刑殺頭示眾。至于以演員的光頭后腦勺充當路燈,也是可以名之為“以人擬物”的。
2.自報家門
中國南北戲曲中,都有“自報家門”程式。角色上臺后在空無他人的舞臺上或吟或白或唱,將自己的出身、年齡、經歷等,先直接向觀眾作個簡要介紹。[2]73在排《秀才劊子手》中,有許多臺詞都經過了我們寫意化的處理。其表現方式就像戲曲中的念白,并且以“自報家門”的形式介紹自己。其中有這樣一段臺詞:
某,秀才徐圣喻也,六歲發蒙,十五歲就考上了縣學生員,才學推為本府第一。可是自古文章無憑據,唯有朱衣暗點頭哇。我時運不濟,到如今連考十余次,每次都考得淋漓盡致,每次都是名落孫山。嘿,弄得我孤零零家徒四壁,一個人過活。想我學富五車,滿腹經綸,不墜青云之志,謹守圣人之言。諸位,每次落榜我心里都不服,就想著下一次要做得花團錦簇,一點兒毛病都沒有。一個人活著就要考試,不考試等于白活。所以我一年比一年考得好,一年比一年考得有滋味,想起考試,就睡不著覺,就吃不下哦,就更能吃飯。考了又考——考試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事情了。我喜歡考試,我盼望考試。眼看著今年考期將近,我不一定要中什么舉人,奪魁也沒什么好。[3]2
這一段獨白,是徐秀才對自己的一個介紹,要求情緒飽滿,語言生動,像戲曲念白一樣去說話,節奏要有變化,且在說的過程中進行一些身段的表現,將其與念白融合在一起。通過自報家門的形式與觀眾交流,向觀眾交待人物的基本情況,與觀眾產生“若即若離”的獨特關系。
3.程式動作
程式一旦與人物的規定心境結合,便能展現它強大的表現力,使人物的精神世界,噴發出奪目的光彩,達到神奇的藝術效果。只要演員對程式用得自如,用得巧妙,人物性格、思想情感就刻劃得越真實,越能傳神。[4]28《秀才與劊子手》劇中,學生們嘗試借鑒戲曲的表演程式動作,塑造出鮮活的人物形象。如:
第一場戲,馬快刀出場時,為了表示人物有威懾力,采取京劇中“八字步”的上場方式,并且到位置后,一條腿抬起放到凳子上,山膀打開,眼神從手的視線看到前方,一個亮相。這一出場亮相,就激起了觀眾的掌聲。從中可以看出,演員通過這樣典型動作的選擇,合理運用了步法、眼神、表情,使觀眾一下子把握了人物的神氣和人物的基本感覺。另一段戲中也有對戲曲精髓的借鑒:馬快刀和徐秀才收到了王保正送來的官府榜文,內容為廢除酷刑,取消科舉制度。這時有一個鑼聲,隨后伴著一陣鼓聲。這時,扮演馬快刀的學生演員,向戲曲花臉與黑頭學到的身段就表現出來了:鑼聲一響,他退后一步,鼓聲漸漸起來,馬快刀圓場繞小圈轉了一圈,隨后站定在原地,做出戲曲中的“云手”,連續三次且越來越快。最后,一個握拳亮相。這樣的表演充分的表現出馬快刀此時此刻深感震驚的心情,十分準確生動。
第四幕中,徐秀才被丁朝奉侮辱,丁朝奉命令秀才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扇子,徐秀才放不下臉面,在丁朝奉逼迫下,秀才決定拾起扇子。這時,秀才運用了戲曲中小生的步法,隨著梆子的聲響,慢慢地拾去扇子,并且手上增加了顫抖,撿起后,將扇子打開,一個造型。這樣的一組動作下來,充分的表達了規定情境,演員不光是外部表現,同時也刺激了內心的變化。
二、 靈活的時空調度
世界上幾乎所有戲劇樣式,都會遇到一個問題,那就是現實生活的無限時空與舞臺的有限時空之間的矛盾。在中國戲曲的時空觀念與藝術處理手段上,卻另有一番不同尋常的處理:中國戲曲無視現實生活時空的束縛,是意性所致無處不可以到、無時不可以達的。追求的是一種有規律可循的“自由”。[2]74
歌、舞、白,是戲曲表演的主要手段。戲曲中一般對于舞臺時空變化的調度時,也會借助于這三者。
1.歌唱表現時空轉換
樂歌是戲曲的靈魂,是戲曲創作的主體。在戲曲中,幾乎所有場景的轉化與銜接,都是可以通過一些樂歌去表現的。在戲曲中,樂歌的運用通常有如下幾種目的:①造氣氛,有固定的曲牌,例如宴會、出征等;②特殊效果,比如風聲、鳥聲、雷聲等;③強調人物情感表達的,比如一些打擊樂突出人物內心的變化;④為轉化場景而表現的一些樂歌,也很重要。戲曲中樂歌的運用,始終是為了幫助演員的表演,使表演更加的動人,使整個戲更加的貫穿、流暢。
在創作《秀才與劊子手》這部劇時,本著以上的原則,向傳統進行了充分的借鑒,大量的運用了歌唱的效果,來加強戲劇的表現力和氣氛。當然,最重要的是將歌唱作為時空轉換。《秀才與劊子手》是一部五幕話劇,但這并不表明只有五個場景,在每幕戲中間,都有許多場景轉換。比如,在第一幕戲中,從街市→馬快刀家門口→徐秀才家門口→徐秀才家中,經過了這樣四個場景的轉換。那么,如何在臺上不尷尬的轉換場景,又吸引觀眾的眼球,是創作時需反復思考的問題。由于戲曲的場次轉換是依靠音樂與唱來完成的,十分好看。因此,以唱的形式表現出來,讓演員邊唱邊跳。
2.用說白、念白交待時空轉換
通過說白、念白交待時空轉換,在古代戲曲中十分多見。翁敏華老師在《中國戲劇》一書中介紹,在元雜劇《竇娥冤》中就有這樣的表現形式。因此,筆者也把它借鑒到《秀才與劊子手》劇中。
第一幕秀才出場后,便有一段面向觀眾的自報家門。在自報家門過后,便是考場里的戲了,這段戲的編排有些麻煩:其他同學剛塑造完街坊四鄰,怎樣才能瞬間變成考場里的考生,這樣的轉換怎么處理?這就得依托說白了,秀才的一番話過后,臺詞如下:
只要一走進貢院里,坐到考桌面前,我就渾身舒坦,血脈賁張;一看考題,我就雙眼發亮,如登仙境——哈哈,考考考,試試試,真好啊真好……(說得興奮,不禁手舞足蹈,滿面紅光,隱去)[3]2
當說完這段話時,已經更換了兩個場景了。街市→貢院→仙境。正是通過臺詞的描述,使整個表演更加的精彩。隨意的轉換空間,不受任何限制。
3.舞蹈動作象征時空轉換
用舞蹈來表現時空轉換,無疑是既優美又清楚。用舞蹈來轉換時空,非常符合戲曲美學特征。在《秀才與劊子手》這部戲中,我們也充分運用了舞蹈來轉換場景。
在第一幕轉第二幕時,時空是由秀才家中轉換到街頭,演員通過“月兒彎彎”的樂歌邊唱邊跳,用舞蹈動作表現出秀才與劊子手的難過、悲傷的心情,不同的人物心情是不同的,失落、難過、絕望,在這樣的情境下舞蹈著,慢慢變成下一個場景。
第二幕中,通過黑色幽默式的表演,表現了馬快刀殺人的一段:即將被砍頭的人們,都希望自己被馬快刀割肉砍頭。學生們邊歌邊舞,將馬快刀殺人的過程表現了出來。
三、詩化的舞臺美術
在《秀才與劊子手》的舞臺美術上,舞美設計王韋予老師可謂下了不少功夫。在整個空曠的舞臺后區,垂下一幅白布,上面水墨畫。畫的內容抽象,通過不同的位置,不同燈光的變化,好似也在跟著變化。右邊還有一個月亮,這個月亮的含義更加接近主題,且與反復出現的“月兒彎彎照九州”的歌詞呼應。如此寫意的布景,給整個戲帶來了很大的視覺沖擊。在《秀才與劊子手》中,有兩段戲非常唯美,且與寫意布景呼應甚好,其效果是寫實布景所無法達成的。從第一段轉換第二段的時候,通過形體與歌唱完成轉換。這個轉換的過程以一首《月兒彎彎照九州》的歌曲為主打,在歌聲中,帶著上一段的情感不斷變化著調度。這時,一個紅色的燈光打到了月亮上,輔之以表演,造就了極其唯美且動人的一幕。許多觀眾看到這里,竟不禁落淚——這是對美的賞析。
這部戲中,水墨畫布景是一個亮點。在不同情境和段落中,它發揮了不同的功能,起到了輔助演員表演的作用,更突出了寫意的效果。馬快刀殺人的一幕里,紅色的燈光打在后面的幕布上,布上的畫好似一個張開大嘴要吃人的怪物,與演員的表演非常的相稱,增強了從視覺上帶來的沖擊。在最后一段,當劇中人物徐秀才與馬快刀談及對事業追求,并提到“這是一種境界”、是“水墨功夫”時,整個燈光變化使得后面的水墨畫仿佛就是他們創作出來的。寫意的布景不僅賦予了這部戲美學特征,還輔助了演員的表演,把更多的空間留給了演員,使演員擁有得以充分發揮的天地。
四、寫意的人物塑造
以上把借鑒傳統的導演過程表述完畢,那么如何通過學習與借鑒傳統戲曲元素來塑造鮮活的人物形象?戲曲非常重視人物的塑造,如何創造出鮮活的人物形象,是戲曲演員長期研究的課題。戲曲演員通常從容貌、表情、動作、語言、服飾、表現力、節奏、典型動作等方面入手,創造出鮮明特征、形神兼備的人物形象。這里仍然需要強調,話劇對戲曲中人物塑造手法的借鑒,不是一板一眼的復制,而是要“化”到角色中。
在以往的教學中,筆者發現部分學生在演戲的時候根本不會去創造人物,又何談塑造出鮮明的人物形象?有時學生雖然心里明白,但遇到的現實問題太多。有的身體跟不上,無法靈活、自如地運用自己的身體去表現。有些則是臺詞不好,說的內容沒變化,沒味道。這樣就會導致緊張、走神等等各種問題。只有少數人能百分百地投入,大多數人都會游離。在傳統戲曲中,演員在舞臺上的唱腔華麗優美,念白清清楚楚,表演準確到位,打戲惟妙惟肖,唱念做打被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巧妙運用。
郭曉男導演的《秀才與劊子手》中,充分運用中國儺戲與傀儡戲的元素。而在筆者這一版中,并沒有戴面具和演傀儡的設計,而是以不同段落用不同的學生飾演三個主角,其余人都作為功能性演員的身份。并不是說,不戴面具就沒了寫意的造型特征,而是要求學生在不同的場景、不同的情境下,用他們的面部去塑造出不同的“面具”。即宛如同樣戴著一副“假面”,類似日本能樂、狂言中的“直面”。本劇“舞一堂傀儡戲”是核心,整個表演中道具只有寥寥,所有的場景都要靠演員去營造,演員的表演就是一切。如何塑造出鮮活的人物形象抓住觀眾的眼球?筆者認為,需要學習唱念做打外,還要對戲曲的手眼身法步進行訓練,并且應學習戲曲塑造人物的方法,最終將這些元素靈活的運用到戲中。
要想塑造好鮮活人物形象,筆者要求學生從“身體訓練”入手。筆者帶領他們做了大量的戲曲基本功訓練,最終豐富地運用在這部作品中。
在訓練的過程中,收集大量的傳統戲曲訓練方法的教材,也借鑒上海戲劇學院教授肖英老師的專著《中國古典戲劇肢體語言表演基礎教學》,結合國外戲劇方法的內容,總結出一套適合我們學生的訓練方法。讓學生關注“身體”,從面部、上肢、下肢均進行了大量的訓練,學生在不斷地訓練中找到感覺,逐漸的支配自己的身體。
傳統戲曲的演員非常注重技巧,無論是唱念做打,他們都掌握了一整套自己的訓練教材,使得戲曲演員得以有方法、有步驟,循序漸進地進行訓練。戲曲演員在舞臺上精確美妙的動作,來源于經年累月、持之以恒的練習。有鑒于此,當代話劇人要懂得回望過去,從傳統中汲取養分。
無疑,傳承中國民族傳統文化,是家國情懷的重要體現,也是新一代戲劇人的歷史使命。
注 釋:
[1] 趙山林:《中國戲曲學通論》,安徽教育出版社, 1995年。
[2] 翁敏華、陳勁松:《中國戲劇》,上海文藝出版社 2013年。
[3] 黃維若:《秀才與劊子手》(劇本),未刊稿。
[4] 胡芝風:《戲曲演員創造角色論》,上海文藝出版社,1994年。
責任編輯:劉冰清
文字校對:向華武
作者簡介:
高已原(1989年-),女,遼寧本溪人,上海師范大學謝晉影視藝術學院助教,研究方向:戲劇戲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