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崧舟
已經是第26次執教《爸爸的花兒落了》。
不止一次,有老師問我,這樣不斷重復上,不會厭倦、麻木嗎?
不會!我對每一堂課都沒有期待。
在西安,借班學生已經在會場候課,主辦方告訴我,學生還沒有拿到課文。再了解,學生之前根本不知道上什么課。問我咋辦,我說“上”。
在山東德州,我希望借六年級學生上課(《爸爸的花兒落了》是人教版初一的教材),主辦方告訴我,學校最高只有五年級,而且生源還不太理想。問我咋辦,我說“上”。
在河南延津,承辦方是一所九年一貫制學校,非要我借初一學生上課,盡管他們已經學過這一課。問我咋辦,我說“上”。
沒有一個班是相同的。更關鍵的是,沒有一個班的基礎和狀態是你能掌控的。有所期待,只能意味著有所擔憂、有所恐懼。執教者的擔憂和恐懼,會像霧霾一樣籠罩整個課堂。請問,這是你期待的課堂嗎?
也不止一次,有老師問我,這么多堂課,哪堂是你最滿意的?
在攀枝花上課,最后環節是學生仿寫一段插敘,請一位女生朗讀自己所寫的插敘時,讀著讀著,女孩就哽咽起來,我也一時沒止住,眼睛濕潤起來。那么多次執教《爸爸的花兒落了》,這樣的淚眼婆娑是唯一一次。
在深圳上課,第一個環節是完成一道單項選擇題。題目不難,之前借班上課的學生沒有一個選錯。偏偏這一次,指名回答的學生選錯了。其他學生爭著舉手要糾錯,我不急,問她,你選的這件事兒發生在“今天”嗎?女孩恍然大悟,馬上作出了正確選擇。我說——
“真厲害!馬上知錯,馬上改錯,這是聰明,更是勇氣!真厲害!”
那女孩也可能再次選錯,也可能一直沉默。不要緊,該發生的一定要發生,無論你期待與否。當可能一旦成為事實,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無條件地接受它,放棄比較,放棄取舍。然后——沒有然后,安住在事實發生的每一個當下。
在湖南江華上課,我請一位學生朗讀“爸爸臨終前對‘我的叮囑”。那是個男孩兒,中氣十足,讀得“聲振林木,響遏行云”。我知道,他是在讀,很認真、很投入地在讀,但顯然,那是“表演讀”,而非真正入了境、動了心地“表現讀”。我說——
“你一定知道此刻爸爸已經病得很重很重了。”他點頭。
“你也一定知道此刻爸爸的喉嚨是腫脹的,嗓子是嘶啞的。”他點頭。
“孩子,忘記你是在朗讀,把自己擺進去,你是英子的爸爸,你在說,你在對英子說,那么吃力,那么虛弱。”他開始說,完全變了一種聲音。這瞬間而來的神奇變化,引得全場一片掌聲。我說——
“老師們,此刻不需要掌聲,謝謝你們的鼓勵。其實,最好的鼓勵就是全神貫注、聚精會神地聽,你們懂的。”
那男孩也可能依然讀得鏗鏘有力,也可能讀得拿腔弄調、裝腔作勢,也可能入境動心卻讀得平平淡淡。不要緊,事實一定會按照事實本身的邏輯自然而然地呈現,你既不能掌控,也無法預期。你唯一要做的,就是靜待花開、如實觀照。
法國哲學家弗里德里克·格魯在其《行走,一堂哲學課》一書中說:“當我們放棄一切時,恰巧是獲得一切的開始;當我們無欲無求之際,恰巧得到的卻很多。”
進入課堂,也許放棄期待可能是最好的期待。執著于任何一種標準、任何一種原則、任何一種理論,除了作繭自縛、畫地為牢,還能有別的什么結果呢?
放棄一切,慢慢走,欣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