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改革開放以來市場經濟所蘊含的工具理性得到進一步強化,統一價值標準受到消解,社會難以達成價值共識,馬克思主義價值觀正遭遇某種程度的“合法性存在危機”;社會主義實踐中對馬克思主義價值觀與工具理性的關系存在曲解或誤讀,回歸馬克思主義價值觀的真實內涵,在“返本”基礎上“開新”,才能使馬克思主義價值觀永葆自身魅力;馬克思主義價值觀從本體論和認識論立場肯定工具理性的存在意義,肯定正當利益追求以及人民功利主義的合理性和正義性,以“辯證”闡釋模式批判并化解了資本主義工具理性所存在的不足。
關鍵詞:工具理性;馬克思主義價值觀;沖突;辯證模式
中圖分類號:A811文獻標識碼:A文章分類號:1674-7089(2017)01-0020-07
世界祛魅和理性工具化是現代社會區別于傳統社會的兩個基本特征,工具理性在很大程度上成為左右現代人生活方式與價值追求的重要因素。我國改革開放以來市場經濟工具理性的負面作用日益凸顯,馬克思主義價值觀作為社會主義價值觀的主導地位受到挑戰,不少人因此認為馬克思主義價值觀正在遭遇工具理性、多元價值觀等影響下的“合法性存在危機”。然而,人類社會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離不開工具理性的重要推動作用,同樣,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也離不開工具理性的正確運用。新形勢下的馬克思主義除了合理批判異己思想,更應克服僵化保守的教條主義,批判自身的存在,在與其他價值觀進行交鋒和對話中展現自身真理性和價值性。從工具理性視角觀照馬克思主義價值觀的科學內涵,認清馬克思主義對工具理性的態度和立場,對新時期培育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現實的沖突:工具理性與統一價值標準的消解
“工具理性”是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中的一個重要概念,直接來源于馬克斯·韋伯所提出的“合理性”(rationality)。我們會通過實踐來驗證工具的實用性,從而可以追求事物的最大效益,為人的目的性服務。工具理性是以實現利益最大化為目的的理性,所以“工具理性”又稱為“功效理性”或“效率理性”,邢麗泉:《工具理性的濫觴對大學生思想的沖擊及應對策略分析》,《經濟師》,2010年第6期,第125-126頁。其本質在于追求效率最大化,因而在資本主義社會發展工業化的道路上追求效率就是真理,這是順應時代需求而產生的。工具理性的力量對現代生活的沖擊是深層的,也是根本的。世界的祛魅和理性的工具化——這是20世紀以來馬克斯·韋伯所說的現代社會區別于傳統社會的兩個基本特征。工具理性在人類社會生活中占據重要地位,尤其在現代社會發展中起到主導性作用,也是現代社會的重要特征。從哲學的道德哲學或倫理學哲學層面上來看,工具理性價值觀實際上是一種以功利和利益為道德標準的價值觀念。從近代開始,功利主義就成為了占據道德哲學和西方政治主導地位的理論之一。為此,著名倫理學家彼得·辛格專門論述了一個利益的平等考慮原則作為基本的平等原則,他認為:“利益的平等考慮原則就像一架天平,不偏不倚地在利益之間進行權衡,哪邊的利益更重,或哪邊的諸利益加起來在數量上超過了另一邊類似的利益的總和,客觀的天平就往哪邊傾斜:但天平并不考慮所衡量的是誰的利益。”[美]彼得·辛格:《實踐倫理學》,劉萃譯,北京:東方出版社,2005年,第23頁。
工具理性對利益原則和功利主義的重視大大促進了人們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也有力地推動了科學技術和現代工業經濟的迅速發展,使人性逐漸擺脫宗教和神話的束縛向自由化、個性化、世俗化方向邁進。然而,盡管現代社會需要工具理性的發展,但工具理性卻有著自身無法克服的缺陷。工具理性強調手段以及手段與目的之間的功利關聯,追求“最大的效益、最佳地指出收獲比率”[加]查爾斯·泰勒:《現代性之隱憂》,程煉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第5頁。這種工具理性思維邏輯的越位,很容易消解人文價值、誘發人類生存的困境。馬克斯·韋伯曾指明,工具理性主義的基礎是由科學組成的,近代社會之后的科學技術在人類生活中居于主導地位,是科學技術價值的不斷發展與展現,而科學技術作為一種中性的工具只關乎事實和邏輯,容易模糊和泯滅生活的意義和價值,在它的視野里存在的只是物、事實和工具。工具理性的負面作用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過程中也得以充分呈現,在價值多元化的同時對馬克思主義價值觀形成挑戰。
隨著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的轉型,市場經濟本身所蘊含的工具理性得到進一步張揚,市場行為對自發性、獲利性、實用性的崇拜,其背后是利益的多元化和經濟主體的多元化,帶來了社會生活的變化和利益關系的分化和重組,也引起了人們思維方式和觀念的變化,人們開始重新思考人生存在的價值和意義,開始追尋自己在世界中的地位,并調整自己的價值觀念和價值坐標,價值觀念總體上體現出由單一到多樣、由封閉到開放、由傳統到現代的深刻轉變。在這一轉變過程中,傳統主導價值觀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審視、懷疑甚至動搖,人們的價值觀念出現搖擺不定的狀態,不時出現道德滑坡、行為失范乃至信仰危機等問題。在工具理性主導的實用主義價值觀影響下,現有的馬克思主義價值觀就很容易被看作對人自身發展沒有任何作用、與人自身相異己的力量,當馬克思主義價值觀體系和內容被診釋為“外在”的理想目標或行為規范、馬克思主義價值觀教育也只是把現有的價值觀作為知識體系灌輸到價值主體的過程之時,被“外在化”的馬克思主義價值觀就無法走入人的精神世界,很難豐富和發展人自身的道德品性和價值理想,也很難激發人的價值需要和人自身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從生存哲學的視角看,這種危機的實質是馬克思主義價值觀的“合法性存在危機”,工具理性消解了統一價值標準,社會難以達成一致的價值共識,因而馬克思主義價值觀的主導地位遭遇到某種“危險”,這也是學界對工具理性與馬克思主義價值觀關系現狀的普遍認識,工具理性是否與馬克思主義理論存在價值對抗和沖突,這是關系到馬克思主義理論發展與創新,以及馬克思主義理論如何實踐運用的基本問題。然而,作為西方啟蒙運動以來科學技術和理性自身演變而來的工具理性,不但決定社會價值目標如何可能,而且決定社會價值目標可能如何,如何正確認識工具理性與馬克思主義的關系,不但決定馬克思主義理論創新性發展的可能方向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價值取向,同時也是正確認識馬克思主義價值觀科學理念的前提和基礎。
二、實踐的困惑:馬克思主義與工具理性的人為割裂
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和大眾化的理論研究和實踐過程中,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思想常常會出現被誤讀、歪曲甚至抄襲的可能。曾有學者列出馬克思主義發展史上五種錯誤對待馬克思主義的表現:“誤解、肢解、曲解、未解、消解”。 楊春貴:《科學對待馬克思主義——學習胡錦濤同志在紀念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3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光明日報》,2009年1月13日,第9版。這五種表現損害了馬克思主義的科學精神和理論威信,還給社會主義實踐帶來種種挫折。有的把馬克思主義實證主義化,片面認為馬克思“只見物不見人”,過分關注歷史必然性和規律性,而忽視人的主體性存在意義;有的把馬克思主義看作是對人類社會崇高理想的宏大敘事,疏忽于現實社會中的人對日常生活和現實利益的關注,以過于宏偉的共產主義理想取代個人眼前利益的追求;還有的把馬克思當時的個別具體結論當成一般抽象公式到處套用,理論脫離實際導致馬克思主義被教條化,抑或經驗主義、實用主義地對待馬克思主義,甚至把本來不屬于馬克思主義的東西強加過來,在誤解或曲解的基礎上批判,等等。這些錯誤認識使得馬克思的思想常常會落入“播下的是龍種,而收獲的卻是跳蚤”的宿命。李惠斌:《談談我們對馬恩的誤讀》,《新華月報》,2011年第9期,第24-26頁。
同樣,在如何認識馬克思主義價值觀與工具理性的關系以及如何行之有效地將相關正確理念貫徹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中,由于認識上的問題也為社會主義實踐帶來了很多負面影響。第一,以階級眼光看待工具理性問題,比如把市場經濟視為資本主義特有的產物,在過去很長時期內,人們錯把計劃經濟等同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等同于資本主義,對于什么是社會主義本質、社會主義如何發展持有片面認識,社會主義能否改革開放和發展市場經濟也存在爭議。雖然市場經濟能促進社會生產力發展,并有助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但不少人堅持“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為了弄清楚這個關系到社會主義前途命運的根本問題,以鄧小平為首的黨中央積極探索和實踐,深入探索社會主義與市場之間的關系,總結出發展市場經濟對社會主義的重要意義。鄧小平指出:“我們必須從理論上搞懂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的區分不在于是計劃還是市場這樣的問題,社會主義也有市場經濟,資本主義也有計劃控制。”《鄧小平文選》(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64頁。 他從根本上指出了什么是社會主義的本質,社會主義不等于計劃經濟,資本主義也不等于市場,社會主義在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的基礎上,應該大力發展生產力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最終達到共同富裕。
第二,過分追求經濟發展指標,忽視社會人文價值提升。長期以來,我國很多地方都把追求經濟高速增長作為最主要的目標,也就是一味追求GDP的高速增長率,而忽視了社會發展的人文尺度,上層建筑未能擺脫“以GDP增長為中心”的物本價值取向,沒有從根本上弄清楚“發展經濟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么”這一核心問題,以至于在經濟高速增長的同時,也出現了許多社會問題、環境問題、道德問題等,嚴重影響到人們的幸福指數與生活質量,進而影響到人們對經濟發展的滿意度和積極投身于社會主義事業的工作熱情,最終削弱了社會生產力發展的后勁。在馬克思的理論視域中,以人的全面發展為終極指向,要求尊重人的主體性和自由,在人與社會發展二者關系中體現出人文理念和價值取向。
第三,混淆了社會發展過程中目的與手段的合理關系,集體利益凌駕于個人自由發展之上。在計劃經濟時期,由于受到蘇聯模式的影響,對馬克思主義價值觀產生了誤讀,原本作為現代社會發展重要推動力的工具理性遭到過度責難,其負面影響要么被片面夸大或渲染,要么被狹隘地理解為追求“集體”利益的神圣化理性,“集體”被無限放大,甚至神圣化、妖魔化,甚至以抽象的集體壓制個人對利益、功利或自由的正當追求,使集體利益脫離個人實際需要而過于抽象化,并對個人與集體、自由與服從等關系的理解都存一定的局限性,與馬克思主義價值觀思想背道而馳。這種強制化的“集體利益”體現在學校教育中,就會使學生個體在一定程度上被虛假集體消解了,學生做決定或實現自我發展大多不依據自身利益自主自由地進行,他們的觀念只剩下服從和執行。
經驗表明,科學對待馬克思主義,馬克思主義就具有吸引力,社會主義實踐就能順利進行;反之,馬克思主義就會失去自身魅力,社會主義事業就會遭遇挫折。馬克思主義作為馬克思和恩格斯所創立的科學理論體系,并不是僵化的、停滯的教條,而是不斷發展的學說,任何對馬克思主義的簡單歸納都有可能是片面或抽象的。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創新和發展,不僅需要通過“返本”來加強馬克思主義文本研究,要實現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根本創新,除了繼續開展馬克思主義文本研究,還應結合社會現實回歸和發展馬克思主義,真正做到“返本”與“開新”的有機統一,針對種種錯誤對待馬克思主義的現象,20 世紀末國內外學術界興起的“回到馬克思”“走近馬克思”“重讀馬克思”“理解馬克思”等熱潮至今未衰。這些口號曾受到不同程度地質疑,但是在今天,她已經成為一種時代召喚。只有回歸原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尋找靈魂、汲取能量,在馬克思主義理論中深入發掘“老祖宗”思想理論的源頭活水,在“返本”基礎上進行理論創新,才能使馬克思主義價值觀真正體現價值合理性,并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性中展現馬克思主義價值觀的新境界。
三、矛盾的化解:馬克思主義工具理性批判與“辯證”闡釋
馬克思主義價值觀是在批判資本主義工具理性所造成的種種異化或非理性現象的基礎上產生的。工具理性是社會發展過程中理性蛻變的產物,是擴張資本主義現代性的重要力量,也是資本主義現代化發展的關鍵性因素。然而,伴隨著工具理性的作用受到不斷推崇,如同資本本身的非責任性一樣,工具理性的僭越導致價值理性式微和主體性的顛覆,理性失衡逐漸使生活世界失落了意義,這是資本主義現代性問題的重要根源。為此,馬克思在早期的手稿和后期的《資本論》中都作了深刻的揭示和批判。在工具理性的宰制下,隨著資本主義大工業和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工具理性的重要作用日益凸顯,科學技術大大促進生產力發展和社會進步,展示出技術理性的無盡魅力。與此同時則是人的異化,以及以人為終極意義的價值理性的衰弱。資本主義力圖追求利潤最大化,在貪婪逐利欲望的主宰下使人類理性狹隘地演變為工具理性,在瘋狂攫取更多物質利益的過程中使人自身成為物質和金錢的奴隸,人文精神和倫理道德也喪失了應有的地位。人類世界呈現兩極化發展趨勢,“在一極是財富的積累同時在另一極,即在把自己的產品作為資本來生產的階級方面,是貧困、勞動折磨、受奴役、無知、粗野和道德墮落的積累。”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508-509頁。
馬克思深刻揭露和批判了資本主義發展過程中工具理性擴張所造成的種種不良后果,但他堅持了理論批判的“辯證”立場,并不否定工具理性存在的重要意義。他將工具理性與資本主義制度相聯系,工具理性是人類社會的重要存在方式,其本身不存在為非作惡的問題,而是技術的資本主義應用導致了技術對人的奴役,工具和技術對人的奴役源于特定社會關系中人對人的奴役。王玉萍:《論馬克思主義的科技理性思想》,《求實》,2012年第11期,第9-11頁。基于資本主義工具理性所存在的問題,馬克思在科學理性學說的指導下,提出了另一種解決現代性問題的方案,以此來化解工具理性所存在的矛盾問題、超越資本主義工具理性的不足,即:通過消滅階級和階級對立,來擺脫人的異化狀態,來達到人的解放。取代這種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就是共產主義社會,“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294頁。。共產主義是人類追求解放和自由的最終目標,個人將從勞動分工中得以解放,勞動不再僅僅作為人的謀生手段,而是人的第一需要,即體現了人的本質。在馬克思主義學說中,共產主義是社會發展的必然,在大力發展科學技術、積累社會財富、促進人的全面自由發展、不斷邁向產主義的道路上,工具理性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和價值。
首先,工具是實踐的一個內在規定,是實踐過程中必不可少的重要因素。按照唯物史觀,實踐就是人們通過一定手段或工具能動地改造和探索現實世界的一切社會性的客觀物質活動。人類的實踐活動是有目的和有意義的,因而也會產生相應的工具需求。M·謝勒也曾指出,“每次理性認識活動之前,都有一個評價的情感活動。因為只有注意到對象的價值,對象才表現為值得研究和有意義的東西。”[德]F·拉普:《技術哲學導論》,劉武等譯,沈陽:遼寧科學技術出版社,1996年,第8頁。在實踐活動中,由人們選擇認識什么樣的對象來決定使用何種具體的工具手段。不僅如此,人首先也是自身開展實踐活動的基本工具,為了獲得和滿足自身生存和發展所需的物質資料,人們發揮主觀能動性所從事物質生產實踐活動體現著人自身所具有的工具性,在交往過程中人與人之間互為工具性。馬爾庫塞指出,“人們為了能夠‘創造歷史,必須能夠生活。但是為了生活,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東西。因此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 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 [美]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劉繼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年,第58頁。人類得以存在的基本環節就是從事物質資料生產活動,并且人自身的生存和發展需要在很大程度上靠自己的努力,物質資料生產活動是人作為自身工具的作用體現,任何人首先必須為了滿足自身生存的某種需要而付出行動,否則就沒有了繼續生存的可能。因此,個人是實現人之目的的工具和手段,只有通過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才能獲得維持自身生存和發展需要的物質資料。當第一需要滿足之后,又會產生新的需要,而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的新需要依然要通過人的實踐活動和人的工具作用來實現。
其次,工具理性以追求功利和實效為價值目標,注重工具和手段的有用性,是一種精確計算如何更有效達至功利目的的理性,是人們在實踐中格外重視手段、工具、方法對理想和目的起重要作用的思維方式和人生態度。人類實踐是一個動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如果說道德的“善”是為人確定自由解放的價值目的性,那么技術的“真”和“利”則可以為人的自由解放提供客觀手段和物質支持,工具理性促使人們更加積極地創造條件不斷改善生存環境、提高生產技術和生產力水平,在人類改造自然、利用自然獲取有利的生活資料、提升生存能力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工具理性的合理使用是促進社會生產力發展的動力之源,社會生產力的不斷增長則為消除人的異化、消滅階級對立、實現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的統一創造了條件,同時也為實現社會主義的“人民功利主義”奠定了基礎。工具理性以技術手段和功利目標為本質特征,在實踐中會通過關注和追逐利益體現出來。
在馬克思主義理論學說中,利益是價值追求的基礎,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從歷史觀的角度揭示了人類社會價值現象的本質,也表明了自身的工具理性立場。他們認為,一切價值關系的產生都來源于利益關系,物質財富的極大豐富也是實現共產主義社會的根本,所以價值觀和利益觀總是密不可分的。馬克思和恩格斯從不回避利益問題,認為無產階級也有自己的利益需要,共產主義運動事實上就是為絕大多數人謀利益的運動,無產階級的道德功利主義也是為了實現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就是為絕大多數人謀利益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262、166-167頁。他們主張把物質利益問題置于社會歷史動因的首位,把利益看成人們開展一切價值行為的首要因素。“每個社會的經濟關系首先是作為利益表現出來的,……人們為之奮斗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82頁。決定價值有無和價值大小的是作為社會經濟關系表現出來的利益關系,這就從唯物史觀的高度揭示了價值與利益的辯證關系,并否定了離開人的具體的社會關系抽象地談論人的物質和精神的利益需要。
在利益問題上,關鍵就在于如何處理好個人私利與公共利益之間的關系。馬克思指出:“既然正確理解的利益是整個道德的基礎,那就必須使個別人的私人利益符合于全人類的利益。”①道德與利益不可分,道德超越了狹隘的個人私利,以實現某一階級的群體利益或者人類共同利益為價值目標。因此,馬克思主義價值觀承認利益的強大作用,在否定了離開物質利益空談道德的同時又超越了狹隘功利主義,批判了立足于個人私利基礎之上個人主義的偏狹性,把利益觀建立在唯物史觀的基礎之上,這是一種“革命的”“實踐批判”的無產階級利益觀,也即“人民功利主義”。 毛澤東指出,“世界上沒有什么超功利主義,……我們是以占全國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最廣大群眾的目前利益和將來利益的統一為出發點的,所以我們是以最廣和最遠為目標的革命功利主義者,而不是只看到局部和目前的狹隘的功利主義者。”《毛澤東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864頁。這里的“革命功利主義”思想正是以實現無產階級和最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為價值目標的人民功利主義,是社會主義本質特征的體現,也是馬克思主義價值觀的核心內容。
再次,以人為目的,是發揮工具理性重要作用的一個基本原則。馬克思主義肯定工具理性在人類社會中的重要作用,并肯定人類在實踐活動中追求正當利益以及人民功利主義的合理性和正義性,符合工具理性“通過手段或工具獲取利益最大化”的思路,而這種觀念在本質上又是一種“以人為目的”的價值理性體現,在對人與社會二者關系分析中確立了人類社會的根本意義和終極價值目標。人是目的,在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中是一個核心范疇,實現全人類的共同利益是社會發展的根本追求,在思想內涵上,“人是目的”與人的全面發展理論是一致的。馬克思在考察資本主義社會生產時發現,因為生產資料私有制的客觀作用,導致勞動者生產的產品和創造的財富越多,他就越貧困,這充分暴露了資本主義社會是物的價值增值和人的價值貶值的社會。馬克思進而以現實的人為立足點,在分析論證人的對象化實踐活動所產生的三重關系中論證了“人是目的”的思想,這區別于康德“抽象的人”的研究思路。而在康德看來,人的幸福雖然與欲望存在關聯,但是不能僅僅停留于物質性或動物性的欲望層面,“追求幸福的希望唯有伴著宗教才開始的。”[德]康德:《實踐理性批判》,北京:商務印書館,1960年,第133頁。實際上他的觀點就是立足于抽象的理性人,把幸福看作是從自然欲望、感性認識經過幸福最終趨向至善的人生境界。
馬克思把人視為具有主觀能動性的客觀存在,這也是人之所以為人并區別于一般動物的根本點,在人類對象化的社會實踐中,人可以通過創造條件利用和改造自然的過程中把自身作為目的生產出來。一方面,馬克思通過揭示人在生產勞動和社會實踐中的作用,以人文視角體現了“人是目的”的思想觀點。馬克思在早期的理論學說就論證了人與勞動的關系,認為人的先天或后天的能力正是在勞動過程中得以形成和發展起來的,是勞動促使人的感性、知性和理性等方面能力不斷提升。黑格爾曾從社會歷史發展的角度關注人的本質與生產勞動的關系問題,對此,馬克思予以高度贊賞和肯定,并進一步從辯證唯物史觀立場論證了人的起源和發展,創造性地提出人類歷史就是人在生產勞動過程中不斷自我發展和完善的歷史,因而提倡以人為目的的社會生產。另一方面,馬克思在人與物質財富的關系上超越狹隘的財富觀念,高屋建瓴地厘清了社會財富與個人發展之間的關系,提出個體的全面發展才是社會的真正財富,他非常看重個人的自由發展,認為“個人的需要、才能、享用、生產力等等的普遍性”,是“人對自然力——既是通常所謂的‘自然力,又是人本身的自然力——的統治的充分發展”,是“人的創造天賦的絕對發揮”。《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79頁。這樣的財富觀念,并非意在否定物質財富的重要作用,而是著重強調在分析人與勞動產品的關系時,必須正確處理好目的與手段的合理關系,始終堅持把人的發展放在首位。總之,人是社會生產和歷史發展的主體和目的,工具理性只是人們在實踐過程中認識和探索世界、拓展人的生存能力的必要方式,絕對不能本末倒置取代人的價值與主體性意義。而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二者關系的扭曲或斷裂必然帶來人的主體性喪失,使人被物化為追求物質財富和社會生產的工具,失缺了社會存在的人文境界。
綜上所述,馬克思通過對資本主義工具理性擴張的揭露和分析,在倡導變革社會制度的激進話語中蘊含了對待工具理性的理性思維。馬克思主義價值觀思想是有機統一的理論整體,基于這樣的一種“整體性”邏輯,馬克思主義價值觀以辯證闡述模式從本體論和認識論角度揭示工具理性存在的意義,并從社會客觀必然性出發建構理想的社會形態,進而化解了資本主義工具理性既有的矛盾,是對人類理性的合理回歸,展示出了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互動共生、以及真理性與價值性的內在統一,任何以“純粹學理”的名義割裂馬克思主義價值觀與工具理性有機聯系的做法,都有礙于準確把握其價值觀思想的科學內涵。正確的馬克思主義價值立場是實現二者有機融合,既肯定工具理性的合理性存在,同時又兼顧社會發展的人文精神或價值理性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