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夫妻共同債務構成的依據主要有“用途論”和“時間論”的區別:“用途論”主要以《婚姻法》第41條為司法依據,指用于夫妻共同生活的債務構成夫妻共同債務;“時間論”主要以《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為司法依據,指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形成的債務推定構成夫妻共同債務。 “時間論”對債權人的保護建立在可能侵害舉債人配偶權利的基礎上,從而可能會使婚姻誠信受到威脅,使人們對婚姻產生恐懼,不利于婚姻家庭作為社會細胞的健康穩定;“用途論”的目的在于維護婚姻共同生活關系,如果能夠有效平衡債權人、舉債人、舉債人配偶之間的利益關系,則是值得堅持的法律制度。
關鍵詞:夫妻一方舉債;夫妻共同債務;用途論;時間論;舉證責任分配
作者簡介:李洪祥,法學博士,吉林大學法學院教授,從事民法學、婚姻家庭法學研究。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基金項目“夫妻共同債務制度研究”,項目編號:16YJA820009
中圖分類號:D9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17)03-0083-07
一、夫妻共同債務構成的“用途論”和“時間論”
(一)夫妻共同債務構成的“用途論”
“用途論”是指債務人所負債務的用途和目的用于夫妻共同生活時構成夫妻共同債務。《婚姻法》)第41條的規定是具體體現1,是我國離婚債務清償制度的核心與內涵[1],是對1950年《婚姻法》第24條、修改前的1980 年《婚姻法》第 32 條的保留與發展。
在司法適用上,最高人民法院通過一系列司法解釋明確了如何具體適用《婚姻法》第41條的規定,包括《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以下簡稱《民法通則意見》)第43條規定。2 該條雖然不是完全采“用途論”所做出的規定,但仍強調了在經營收入為夫妻共有財產的前提下,債務才被作為夫妻共同債務清償。1993年11月發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審理離婚案件處理財產分割問題的若干具體意見》(以下簡稱《離婚財產分割意見》)第17條的規定,“在完善夫妻意思自治的基礎上進一步明確了夫妻一方對共同財產支配權的行使范圍”[2],對夫妻共同債務構成做了明確規定。在2001年12月,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了《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以下簡稱《婚姻法解釋(一)》)第17條,對家事代理權做出了規定,明確在家事代理權范圍的債務構成夫妻共同債務,一方不得以不同意或不知道為由對抗善意第三人。
(二)夫妻共同債務構成的“時間論”
“時間論”指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形成的債務推定構成夫妻共同債務,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以下簡稱《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的規定,其但書部分明確規定了除外情形。1 該觀點認為“將夫妻一方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以個人名義所負的債務推定為夫妻共同債務,既能夠減輕財產交易的成本,便于及時、合理地解決糾紛”,也有利于交易安全。[3](P257)
對法院及法官來說,“在不同時期、不同位階、不同價值取向的法律規定面前甄別取舍,找到夫妻舉債方、非舉債配偶和債權人利益平衡點的前提下實現實質公平正義的判決結果,在現行法律框架下已然成為司法實務界面臨的困局”[2]。由于“時間論”利益的天平倒向債權人,不僅改變了婚姻法中設定的夫妻共同債務構成,也改變了舉證責任的分配方式,出現舉債人與“債權人”惡意串通損害舉債人配偶利益的情形,使得相當數量的案件無法實現實質正義。因此這一條文在理論界、實務界,甚至整個社會中都引發了較大的爭議。有鑒于此,最高人民法院在不同場合,或以復函的形式,或以庭長講話的形式,或以補充規定的形式,對該條司法解釋做出不同程度的解釋,多地法院也采取了不同方式如出臺指導意見以糾正該條文的立場,柔化其過于極端的法律效果,試圖統一司法適用。
(三)在“用途論”和“時間論”之間的努力
反對《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的聲音越來越大2,這就使得法院試圖在“用途論”和“時間論”之間尋求新規則。
1. 最高人民法院的補充意見
2014年7月,最高人民法院民一庭復函指出:“在不涉及他人的離婚案件中,由以個人名義舉債一方負責舉證證明所借債務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如證據不足,則其配偶一方不承擔償還責任。在債權人以夫妻一方為被告起訴的債務糾紛案件中,對于案件所涉及債務是否屬于夫妻共同債務,應當按照《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規定認定。如果舉債人的配偶舉證證明所借債務并非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則其不承擔償還責任。”此后,2015年12月,最高人民法院召開第八次全國法院民事商事審判工作會議,在涉及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行為所負債務性質的考量時,會議指出應區分內外不同的法律關系,分別適用《婚姻法》第41條和《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解決,且又把“用于夫妻共同生活”這一標準加入其中。2016年3月17日,最高人民法院在院長信箱發布了《關于“撤銷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的建議”的答復》,答復中仍然強調了區分內外法律關系這一立場,但文中在認為“現行司法解釋有關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和判決遵循的原則沒有問題”的同時,又指出“在司法解釋二第24條‘但書的兩種情形外,如配偶一方舉證證明所借債務非用于夫妻共同生活的,配偶一方不承擔償還責任”。3 《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的核心要義已經開始松動了。2017年2月28日,最高人民法院又發布了適用婚姻法解釋(二)的補充規定,增加了兩款補充規定和兩項不予支持的情形。4
2. 地方法院的不同態度
第一種完全采取“時間論”標準。如2007年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出臺的《關于當前民事審判若干法律問題的指導意見》中強調“《婚姻法》及其司法解釋規定了作為個人債務的兩種情形,夫妻一方只要不能證明該債務屬于該兩種情形,即使舉證該債務未用于夫妻共同生活或法定撫養義務,也不能免除另一方的償還責任”,后被2014年最高人民法院對江蘇高院復函意見所改變。
第二種原則上采取“時間論”標準,通過增加“除外情形”加以限制。如2006年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婚姻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 7條,2007年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合同糾紛案件若干意見》第3條,2013年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的會議紀要》。2015年福建省高級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關于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以個人名義對外借款責任承擔問題的會議紀要》第2條,不僅增加了除外情形,還在第4條規定了法院謹慎審查案件是否是虛假訴訟的義務。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16年8月公布的《關于審理婚姻糾紛案件若干疑難問題的參考意見》第38條中的規定與上海高級人民法院大體一致,均強調了兩個要素,即夫妻雙方的舉債合意以及債務有無用于夫妻生活。
第三種將用于日常生活之外的夫妻一方行為所負債務,原則上推定為個人債務,再在此基礎上增加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的情形,對現行規則進行了較大改造。如2009年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19條規定。
二、夫妻共同債務構成的“用途論”和“時間論”的理論依據分析
(一)夫妻共同債務構成的“用途論”依據
夫妻共同債務構成的“用途論”依據,從理論上看,包含了兩個基本要素:一個是個人行為個人負責,民法上的自己責任原則;基于債權的相對性,特定債權人只能向與其發生債權債務關系的特定債務人請求給付。因而,如果夫妻雙方對于債務發生有共同的意思表示抑或事后追認,由夫妻雙方共同承擔責任不存在疑問。另一個是雖然是自己的行為,但是如果這個行為的目的或者結果是為了夫妻共同生活或者用于了夫妻共同生活,換句話說,就是該債務用于了夫妻有直接法定義務人的家庭共同生活的需要,則該種債務構成夫妻共同債務。
1. 自己對自己行為負責
“用途論”要求夫妻之間具有獨立人格,彼此地位平等,都具有民事權利能力和民事行為能力,可以自由進行民事活動。夫妻任何一方與第三人的民事法律行為除法律有明確規定或者雙方有共同的合意外,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與夫妻他方無關。這也是民事合同具有相對性原理的體現。其中,必須破解“婚姻共同體”的理論:男女一旦結婚就失去了獨立的人格,被“婚姻共同體”吸收了。換句話說,男女一旦結婚就喪失了獨立的人格,這是開歷史倒車。因為,眾所周知的事實是古代社會男女結婚,其人格是被相互吸收的,絕大多數是女性的人格被男性吸收了,女性喪失了人格權、財產權;極少數的入贅婚情況下,男性人格被女性吸收,同樣男性喪失獨立人格、財產權等。完全的民事權利能力和行為能力人都享有獨立的人格權,他們完全可以進行獨立的民事活動,活動的后果當然應當由進行活動的人自己負責。
通過離婚約定把財產都歸夫妻一方所有來規避債務的行為,歸結為是“用途論”造成的,是不公平的、缺乏理論依據的。從法律規定看,這種約定顯然是以合法形式掩蓋非法目的的行為,其財產分割不具有法律效力。同樣,可以區分共同財產中屬于其自己的那部分予以清償債務。
2. 夫妻雙方共同意思
夫妻形成共同合意與第三人為民事行為,其后果當然應當由做出共同意思的夫妻共同承擔,包括一起進行民事行為和事后的追認,以及符合家事代理權和表見代理條件構成的債務。
家事代理是夫妻雙方生活維持及保障未成年子女日常生活,履行法定義務等所必須的事項,臺灣學者史尚寬先生將家事代理事項列舉為:“一家之食物、光熱,衣著等之購買,保健(正當)娛樂、醫療,子女之教養,家具及日常用品之購置,女仆、家庭教師之雇用,親友之饋贈,報紙雜志之訂購等”[4](P316)類型。基于夫妻雙方的特殊身份關系,在家事范圍內,夫妻雙方形成相互的家事代理權。“家事代理范圍內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為夫妻共同債務是一個基本共識。”[5]此種共識有其正當性與合理性,家事代理權是認定夫妻共同債務的依據之一,國外也有相關立法例。但為避免濫用家事代理權,應當對其進行必要限制。實際上家事代理的核心要義必須是該債務用于了夫妻履行共同義務的家庭共同生活。因為,家事代理一般不以財產價值大小來衡量。
表見代理可以作為夫妻共同債務構成的依據之一,也屬于合意范疇。家事代理權的范圍有限,一般來說,在家事代理范圍外的事項,需夫妻雙方有共同的意思表示,否則一方行為對另一方不必然發生效力。但在夫妻一方濫用家事代理權或者超越家事代理權時,如果債權人有理由相信其行為在該夫妻雙方的家事代理權內或者是夫妻雙方的共同意思表示,可以參照表見代理的規則。但應當由債權人負舉證責任。
3. 債務用于夫妻共同生活
夫妻共同生活其實是結婚之后的男女雙方共同履行家庭義務,共同創造持續生活的狀態。因此“用于夫妻共同生活”這一標準的本質可以具體表現為債務的形成是否經過了非舉債方的同意,債務所生的利益是否由夫妻雙方共享或者是否用于履行了法定撫養、贍養等家庭義務。同時應注意,“用于共同生活”應是事實上用于了家庭生活,而不能僅是在借款合同上寫明用于共同生活,不僅要審查一方借款時的目的,還要審查債務的實際用途。
(二)夫妻共同債務構成的“時間論”依據
有學者認為,除了家事代理權及表見代理制度,夫妻共同財產制(或民法上的財產共同共有)也是夫妻共同債務構成的依據,并認為夫妻共同財產制具有極強的吸附力,將婚后一方負債推定為“為夫妻共同生活所負”是最接近事實的,由該種債務所得的利益當然直接推定用于了夫妻共同生活。[6]因此,即使沒有證據證明該種債務是基于夫妻雙方的共同意思表示,該債務也應屬于夫妻共同債務1。婚姻關系存續和夫妻共同財產制是夫妻共同債務構成的依據,婚后夫妻一方所負之債推定為夫妻共同債務成為理所當然的事情。
由于夫妻共同財產制是我國的法定財產制,絕大部分夫妻采用的都是這一財產制度,若將夫妻共同財產制下夫妻一方行為所生債務均推定為夫妻共同債務,相當于在多數情形下,非舉債方僅因夫妻之間的身份關系就要對對方的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這其實是將財產法上的債務關系高度身份化,顯然不符合愈趨強調個人獨立的婚姻發展趨勢,也不符合債的相對性原理。現代民法以個人為本位,故締約雙方未經第三人同意則不得為其設定義務,夫妻雙方雖然具有身份法上的特殊關系,但各自作為民法上的自然人仍具有獨立性,雙方除在家事范圍內有相互代理權外,未經配偶同意,一方民事行為的效力不能當然地及于另一方。婚姻關系的發展趨勢是夫妻雙方的獨立性越來越強,即使雙方采用的是夫妻共同財產制,一方也無法完全掌握另一方的交易活動。在這種背景下,再一味強調夫妻雙方共同承擔風險,必然會損害未舉債方利益,也增加了婚姻的道德風險。
我國婚后所得共同制的立法意旨在于鼓勵夫妻雙方齊心協力建設家庭,增加家庭的財富積累,進而維護婚姻家庭穩定運行。若將夫妻共同財產制下夫妻一方行為所生債務均推定為夫妻共同債務,顯然與夫妻婚后所得共同制財產制的立法意旨相悖。
從比較法的研究來看,“即使采共同財產制的國家或地區對夫妻共同債務也嚴加控制,往往以是否服務于夫妻共同生活目的作為主要判斷依據,同時綜合其他因素將明顯超過必要限度或惡意開支的債務排除在夫妻共同債務之外”[7]。而且,一般情況下,國外立法都不直接基于共同財產制將所有債務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如意大利是根據“財產利益的歸屬決定財產利益上負擔的歸屬”;法國基本也是遵循這一原則,將夫妻共同債務與共同財產一一對應,如規定婚后的工資為夫妻共同財產,在工資上所負擔的稅務則是夫妻共同債務,且《法國民法典》第1415 條規定了擔保之債等眾多不可成為夫妻共同債務的情形,平衡了各方利益。[8](P201—205)
三、夫妻共同債務構成的“時間論”缺陷
(一)應當正視“時間論”的缺陷
1. 理論依據不足和婚姻道德危機四伏
“時間論”的價值取舍割裂了婚姻家庭利益與社會利益的有機統一和良性結合,過度保護了債權人的利益,使得夫妻共同債務的邊界大幅擴張,外延已經大于《婚姻法》中對夫妻共同債務構成的范圍,而且,夫妻一方所負債務的成因復雜,不僅包括夫妻一方為家庭共同生活需要、生產經營所負債務,還包括一方為個人的經營活動甚至非法行為所負債務,等等,若像“時間論”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所負債務均推定為夫妻共同債務,把婚姻關系當作一個筐,什么債務都往里裝,極易引發實踐中的機會主義行為,引發婚姻道德風險,造成離婚訴訟中大量的虛假訴訟,配偶一方為侵蝕另一方財產而與第三人串通偽造債務,或者配偶一方大額舉債之后逃之夭夭,留下非舉債方獨自面對突然出現的債務,離婚后仍不得安生。另外,夫妻一方所負的經營性債務(公司債務,應當由公司承擔;只有夫妻合伙經營才承擔連帶責任),在很多情況下,未舉債方尤其是女方未參與經營,也沒有經營活動的話語權,若使其對另一方經營產生的巨額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未免顯失公平。
2004年至今,由于機械使用該條司法解釋所導致的大量不公正的案件,全國多個地區甚至出現了離婚后莫名背負巨額債務的受害者群體組成的“反24條聯盟”1,有法官發文稱第24條是國家“一級法律錯誤”,造成“申訴上訪的多、檢察院抗訴的多、再審改判的多”這樣的三多現象2,還有人甚至認為婚姻比商業投資具有更大的風險[9],危機四伏。
2. 違背家事代理權的法理
“時間論”認為,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所負債務推定為夫妻共同債務符合家事代理的基本法理[3](P255),并認為夫妻一方“以個人名義所欠債務實際是一方以個人名義為夫妻雙方謀取利益時所負的債務”[3](P262),但從家事代理權的性質和內容來看,這一觀點其實是模糊了家事代理權的界限,合理性值得商榷。
家事代理權制度強調夫妻一方所負債務用于夫妻共同生活的才由夫妻共同承擔責任,可見其以共同生活為債務構成條件。《婚姻法解釋(二)》第 24 條規定的夫妻共同債務的范圍遠大于家事代理制度下夫妻共同債務的范圍,與家事代理的法理不能吻合。而且,規定的四種除外情形,把舉證責任完全分配給債務人配偶,無論是《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的推定規則本身,還是條文中的除外情形,均與家事代理權的基本法理不符。
3. 舉證責任失衡
“時間論”舉證責任分配方式對非舉債方不公平,具體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其一,“時間論”采用推定規則,直接免除了債權人的舉證責任,這對債務人配偶是不公平的。“法律上的推定,是指通過以對易于證明事實的證明來替代對難以證明事實之證明的方式,使法院能夠作出一定裁判的法律技術。”[10](P457)主張權利一方如果不能提出于己有利的主要事實,就會因法院不適用與該事實相對應的法律而導致自己承受不利裁判的不利益或危險。[10](P431)因而債權人向債務人主張權利時,至少應負一定程度的舉證責任,如債權人應當證明該筆債務在債務人的家事代理權范圍內,或者應證明其有理由相信該筆債務沒有超出家事代理范圍等。況且債權人作為債務關系的一方當事人,對債務關系的了解情況肯定比非舉債方更加充分,基于債權人在成立債權債務關系時的審慎注意義務,該部分舉證責任由債權人承擔才是合理的。
其二,反證條件具有局限性。“時間論”將夫妻共同債務構成帶入了反證的死角,即其只允許對“債權人與債務人明確約定為個人債務”與“債權人明知夫妻雙方約定財產歸各自所有的”,以及夫妻一方與第三人串通,虛構債務,或者從事賭博、吸毒等違法犯罪活動中所負債務的情況通過反證進行排除,將這兩個條件作為認定夫妻一方個人債務的全部,并沒有允許對“未用于夫妻共同生活”進行反證,也沒有“等”字作為兜底。反證條件的局限性,也造成夫妻共同債務邊界的擴張。
其三,除外條件過于嚴格,非舉債方舉證成功的概率極低,現有的舉證責任基本無法實現。對于“債權人與債務人明確約定為個人債務”這一條件:債權人作為理性人,基于減少風險的考慮,一般不會與舉債方將債務約定為個人債務,如果存在舉債方與債權人串通虛構債務的情況,則約定為個人債務的可能性為零;非舉債方沒有直接參與債權債務關系,遠離證據材料,無從知曉債權人與債務人成立債權債務關系之時的約定。若要舉證成功,則需債務人的配合, 而這類案件多發生在夫妻感情破裂的離婚時, 債務人配合舉證的可能性很小。對于“債權人明知夫妻雙方約定財產各自所有”這一情況:在我國夫妻之間實行約定財產制的少之又少,即使夫妻雙方真的實行約定財產制,一方為了借款也不會特別告知債權人夫妻之間有內部約定;我國也沒有夫妻財產制登記制度規定,無客觀標準認定債務人是否知情,將舉證成功與否建立在債權人主觀狀態上,其荒誕性不言而喻;在夫妻一方為達到多分財產的目的,匆忙負債或直接虛構債務的情況下,讓非舉債方舉證實屬“碰大運”。
(二)“區分債務內外關系”仍然是“時間論”
最高人民法院認為:《婚姻法解釋(二)》第 24 條僅適用于債權人與夫妻雙方之間的外部關系;在夫妻內部關系上,夫妻債務認定則適用《婚姻法》第41條。但以區分債務的內外關系來解決夫妻共同債務的構成與舉證責任分配實際上仍然是“時間論”,缺乏法理依據。
1. 與民事訴訟法的基本法理沖突
由于債權人起訴解決債務糾紛與夫妻起訴解決離婚的糾紛,對夫妻債務性質做出了不同的認定時,則可能形成前后判決針對同一個問題做出不同的裁判結果,有損在先判決的既判力與羈束力,有損司法權威。[11]而且,若在前一訴訟中已經將債務定性為夫妻個人債務,但由于后一訴訟重新分配了共同債務的舉證責任,僅因債權人起訴而不用舉證就可以推翻前一生效判決書的認定結果,將該債務定性為夫妻共同債務,這與民事訴訟理論中要求必須有足以推翻原確認事實的相反證據的規定相悖1,也不符合《民事訴訟法》中對發生法律效力的判決有異議應當申請再審的規定。2
2. 缺乏理論依據
現行法律并未明確“用途論”與“時間論”兩種標準在適用上應當區分處理。因此在司法實踐中按照“內外有別論”處理案件沒有充足的法律依據。夫妻債務的“內外有別”主要指兩種情形:一是夫妻雙方約定或者法院判決僅由一方償還夫妻共同債務,這種約定或判決對債權人沒有約束力,只在夫妻內部產生追償的效力;二是在夫妻一方濫用家事代理權的情況下,為了保護善意的債權人,非舉債方對外承擔連帶責任,但對內不承擔責任。3 在債務性質的判斷和舉證責任的分配上采取“內外有別”的標準,沒有理論上的依據。
3. 原夫妻內部追償難以實現
盡管司法解釋規定配偶可以向對方追償,但這種債權實際實現及執行是很難的。特別是夫妻一方惡意舉債或者虛構債務時,負債一方要么早已將自己的財產轉移,要么本身已經沒有了給付能力,非舉債方承擔債務后向另一方追償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結 論
《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應當進行修正,有兩種修正方法。一是直接廢止該條規定。二是按照《婚姻法》、司法解釋的規定,對符合《婚姻法》第41條規定的條件在重新分配舉證責任于債權人和舉債方的前提下,在債務人、債權人和債務人配偶都舉證的情況下,債權人、債務人舉證其債務用于了夫妻共同生活且具有優勢時,適用《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規定進行推定;或者有利用離婚轉移財產損害債權人利益情形可能的,比如,離婚時把積極財產都給了一方而消極財產都給了債務人,也適用《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規定進行推定,但應當以夫妻共同財產為限。
同時,對那些在夫妻共同債務構成問題上,弄虛作假、偽造債務,或者基于違法行為形成的債務等損害夫妻一方利益的行為必須依法嚴肅處理,對離婚夫妻而言該少分或者不分夫妻共同財產的堅決依照法律規定執行;給非舉債方造成損失的應當予以賠償;對構成犯罪的,包括與舉債方串通的虛假“債權人”,均應當依照刑法規定予以處罰。
參 考 文 獻
[1] 王歌雅:《離婚債務清償:法律規制與倫理關懷》,載《中華女子學院學報》2013年第2期.
[2] 李洪祥:《夫妻一方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清償規則之解構》,載《政法論叢》2015年第2期.
[3] 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一庭:《最高人民法院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的理解與適用》,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15.
[4] 史尚寬:《親屬法論》,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
[5] 楊曉蓉、吳艷:《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標準和責任范圍——以夫妻一方經營性負債為研究重點》,載《法律適用》2015年第9期.
[6] 李紅玲:《論夫妻單方舉債的定性規則——析〈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載《政治與法律》2010年第2期.
[7] 張馳、翟冠慧:《我國夫妻共同債務的界定與清償論》,載《政治與法律》2012年第6期.
[8] 裴樺:《夫妻共同財產制研究》,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
[9] 孫科峰:《論夫妻一方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的性質》,載《甘肅政法學院學報》2011年第9期.
[10] 高橋宏志:《民事訴訟法——制度與理論的深層分析》,林劍鋒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
[11] 黃海濤:《夫妻共同債務的司法認定——對〈婚姻法解釋二〉的理解》,載《人民司法》2015年第19期.
[責任編輯 李宏弢]
Abstract: The basis of the composition of marital debts include the different between “usage theory” and “time theory”: “usage theory” is based on Article 41 in Marriage Law, referring to the common debt consumed in their common life of the couple; “time theory” is based on Article 24 of Explanation Ⅱ of Marriage Law, referring to the debt formed in the existence of marriage which can be inferred as the common debt. “Time theory” is established on the basis of the infringement on the right of the spouse, threatening integrity of marriage and resulting in awe to marriage, which is not good to the health and stability of family as social cells; “usage theory” aims at keeping marital relation in the common life and an effective balance of benefit among creditor, debtor and spouse of the former justifies the worthiness of the law.
Key words: spouse in debt, common debt of the couple, usage theory, time theory, duty distribution of raising evid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