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嬅
從記事起,媽媽就是個“百變大廚”,平淡無奇的食材在媽媽手中總能綻放出奇異的光彩:菜遠炒牛肉,片片嫩滑;潮州炒稞條,根根抖擻;手打牛肉丸,個個彈牙。
每晚的餐桌都是媽媽的秀場,眼花繚亂的菜式如同走馬燈般不停變換,有時是旨酒嘉肴,有時是落胃小菜,但雷打不動的是必須有一道湯。
燉湯是媽媽每日“炊事工作”中充滿儀式感的重頭戲:食材必須新鮮,活魚或者整雞,當日現殺,過期不候。若是有干貨類的食材,則需要提前一晚泡發處理好,再算上長達幾個小時的熬煮時間,前前后后竟要占用兩天光景。可媽媽卻絲毫不以為累,反倒樂在其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廚娘的炊具就好比戰士的武器。對于燉湯這樣充滿儀式感的菜肴,鍋具顯得尤為重要。通過觀察鍋子的式樣、材質和使用痕跡,就能初判掌勺的廚娘是否專業,甚至先入為主地斷定湯品水準。媽媽輩的人愛用傳統的砂鍋,現代流行用電熱的隔水燉,趕時髦的則不遠萬里從國外買來鑄鐵鍋。砂鍋煲出來的湯水色深味厚,凝聚食材營養,隔水燉盅則湯水清亮還原食材本味,可謂各有千秋。媽媽的砂鍋毛孔細膩、保養得宜,歷經幾次搬遷已有二十多年的資歷。

媽媽料理時一連串動作優雅流暢、一氣呵成,宛如藝術。大火飛水,小心撇去浮沫,深諳“三煲四燉”的要義,全程以文火慢燉讓水面保持似滾非滾的“咕嘟”狀態。我在一旁看得贊嘆不已,媽媽得意地向我傳授起了“獨家秘笈”:“排骨要先飛水撇去浮沫,湯水才能鮮美。燉湯得用冷水下鍋,這樣才能熬出美味、保留營養。”
媽媽不僅場面活兒干得漂亮,平時也愛研究不同食材的搭配以及藥用功效,因此燉湯時經常“看人下菜碟兒”,搖身變成一名“老中醫”:“薏米是祛濕的,阿膠是補血的,玉竹是潤肺的,天麻是安神的,烏雞是強身的,牛尾是補腎的……”娓娓道來,如數家珍。我撒嬌地說:“媽,你真嘮叨!”媽媽嗔怪道:“你懂啥,我對你和你爸的愛,不停燉。”
媽媽人老心不老,燉出的湯更是透出一股時尚氣息,清淡不失鮮香,營養不失美觀。炎炎夏日,胃口不振,媽媽的一道絲瓜蓮子排骨湯提振了一天的精神。絲瓜是時令蔬菜,搭配清涼去火的新鮮蓮子,還有薏米、玉竹、淮山、百合、芡實,與排骨或者瘦肉同燉,清補又不至寒涼,味道鮮甜,不放鹽就已足夠好喝,真乃夏日恩物。湯水清澈,絲瓜碧綠,薏米蓮子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清爽的品相讓人想起打理得干凈利落的池塘。
很多時候,我們會被一碗熱湯打動。加班倦歸時一碗湯的等待化解了疲憊,輾轉反側時一碗湯的慰藉治愈了失眠。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水,放佛一首直達心底的樂曲,能紓解所有郁結的心思,溫暖所有僵硬的姿勢。其實,湯水同音樂一樣,都是通過感官抵達心靈。
燉湯亦譜曲。每次回家探望,媽媽就高興地用鍋碗瓢盆上演著愛的奏鳴曲,深深的愛化作一碗熱湯溫暖了臟腑,也撥動著我心底最柔軟的那根弦。
媽媽的愛,從不停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