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辨別靠譜的藝術評論

作者：趙子龍，清華美院出品的一枚逗比藝術評論人、策展人。微信公眾號：artbase；現致力于藝術品電商網站愛藝客（www.at798.cn）的探索和實踐。

我們為啥要去看藝術評論？說到底是因為我們許多人不懂藝術，想借助文字解讀藝術作品，了解藝術品的價值，好讓自己能明白地作出判斷。可是今天的藝術評論文章，比藝術家的作品更難懂，還不如讓藝術家自己說說呢。

天底下有一種職業，特別奇怪。兩個人有了不同意見就開始掐架，掐到最后互相問候對方全家，最后要公開約架的，就是藝術批評家。

其實，“批評”這個詞是翻譯過來的，確切地說應該叫做“評論”。其實要是古代叫“批評”也沒問題，批是批注，評是評論，所以有金圣嘆批《紅樓夢》，胡三省注《資治通鑒》。但自從有了 “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新作風之后，這詞的意思就變了——只有錯了才會遭到批評，變成了表揚的反義詞。在我上小學的時候，被“批評”這個詞虐過的心田，如同萬馬奔騰而過，一片狼藉，至今一聽“批評”就想到檢討和罰站，一聽到“表揚”就想起“人家的孩子”。

我一直認為，把“評論”翻譯成“批評”這個詞，絕對算得上是人類重大失誤之一，幾乎等同于沒讓希特勒考上美院。從此以后，藝術圈搞評論的人們，當真是覺得自己代表了真理，每次看到自己不喜歡的或者自己不同意的意見，就會高喊“代表月亮消滅你們”。各位看官，不知道你有沒有見到過那種寫在畫冊前面的文字，艱難，晦澀，充斥著“后現代主義和殖民主義的現代性與潛意識”——恭喜你讀到了當下“正宗”的帶有襪子味的藝術批評文章。

但是，我以一個受害者的身份負責任地告訴你，這種文章不靠譜。文章是干什么用的？我們為啥要去看藝術評論？說到底是因為我們許多人不懂藝術，想借助文字解讀藝術作品，了解藝術品的價值，好讓自己能明白地作出判斷。可是今天的藝術評論文章，比藝術家的作品更難懂，還不如讓藝術家自己說說呢。

當下的藝術批評文章，主要分三類，兩類不靠譜的，一類靠譜的。

先說不靠譜的。

類型一，抒情型。就是說，你是一個藝術家，你畫了幾張畫，你去找某位專家，讓他給你寫篇文章介紹介紹吧。這位專家說，行啊，一個字十塊錢！你別驚訝，這圈里有點名氣的批評家寫稿子幾千字拿幾萬塊的有的是——人家就靠這個活著呢。貴就貴吧，結果他寫出來了，你一看——老師，你這寫的是我嗎？搭不上啊！可不是嗎，人家寫的是看到你的畫以后他的感覺是什么，是一篇讀后感。打個比方，你去買個東西不會用，就想看看說明書，結果一拿出來說明書，上面寫的是：這黑色的噴漆讓我想起來我小學二年級時我隔壁村的姑娘的黑黑的辮子……誰問你這個了？誰管你這個？我不過是想讓你告訴我這東西怎么用啊……藝術批評家也是，你畫的是合家歡樂，他想起鐵窗生涯；你畫的青春歲月，他想起來打工歲月……八竿子打不不著，還管你要錢，憑什么？憑什么我畫了張畫，你寫你的讀后感跟我卻沒有半毛錢關系，而我還要給你錢？

這種抒情型的批評家一般有個特點，就是本來不是學藝術的，而是學中文的，學詩歌的，學美學的。這些人文筆很好，讀書很多，感情充沛，寫小說行，但是寫藝術評論就不行了，你會發現他根本看不懂畫。我們說一種藝術的價值只有在歷史背景中才能判斷，但這些人大多沒有學過美術史，所以他們判斷作品的標準是感官好惡。他們進到藝術中來，不過就是因為寫藝術評論可以一個字十塊錢，寫哲學論文不賺錢，寫暢銷書又沒那本事。這種專家寫的文章，情緒慷慨，充滿嘆號，看到一幅畫就瞬間起了詩興，上下五千年，佛儒禮道禪都能扯上，滿天神佛飛禽走獸讓人眼花繚亂，用的詞也全都是形容詞，用的句式也都是排比……但那不過就是一張油畫水果而已啊，至于嗎？

類型二，掉書袋型。和前一類專家一樣，這種專家也看不懂畫，但是懂理論。前一種人還比較可愛，有他至少能暖暖場，這一類就比較討厭了。這類人是學道理出身（道理是學出來的？還是學道理的人往往就不講道理）你想通過這種專家們的文章看懂藝術，簡直是妄想。專家們的心思根本不在解讀作品上，而是看到你的作品就想驗證他的道理。這樣的文章里面大量充斥著如下詞句：在弗洛伊德的心理學里，這張作品證明了……；根據福柯的知識考古學……，德里達曾經說過……，與尼采的話不謀而合……等等。這類文章之晦澀之裝腔作勢之不好好說話的程度，讓人想自我摧毀。你還不敢說，你要說，大師，你寫的文章我看不懂啊，這時他就來勁了：看不懂不是我的問題，是因為你知識結構不行，話不多說，給錢！你別跟他較勁，這種人腦子是死的，他看到什么就想往理論上套，以為這就是學術。這種病不是一兩天，醫生治不了，只有交給不怕天不怕地不怕事的社會流氓。

還有一種掉書袋型的升級版，就是裝腔找抽型。這種人要么是沒文化，要么是學理論過度了，他來藝術圈不是寫文章的，是挑刺的，來批評教育改造大家來了。這種批評家的特點就是，看誰都不順眼，得誰都罵。你說城門樓子，他說胯骨軸子（北京俗語，比喻文不對題，所問非所答）。這些人一般都是上個年代出來混，但因為人品不好，沒人跟他玩了最后窮困潦倒，于是就產生了用文字報復社會的陰暗想法。他們假裝成道德衛士，其實比某些鍵盤俠還流氓，下飯館偷牙簽，上廁所不沖水，打小孩怕財主。這類人小孩臉，一言不合就恨你三宿；猴子性，欺軟怕硬有心無膽。這種批評家數量不多，藝術圈也就是那么幾個年紀大點的，開始還帶著幾個小蟹兵，后來小蟹兵發現跟著他賺不夠，就一哄而散。你要仔細分辨不難發現，見誰罵誰的，你別去管他，也別讀他寫的文章，他哪里有空給你解讀作品，他就是發泄來了——連社會流氓都治不了這病。

好的藝術評論，首先要通俗易懂。能用大白話把事情說清楚的，藝術家里面少有，評論家里面更是鮮見。寫文章的目的是為了讓人讀懂，不是為了裝腔作勢，也不是為了拿大道理欺負人。高手寫文章并不會炫耀詞句，而是樸實入心，讓人受教也受得溫暖，換句話說就是有人情味。文章寫得好的人，情商一定高；寫文章就氣勢洶洶，沒有幽默感，頂著一張嚴肅假正經的臉，仿佛五行三界都欠他的一樣的那種人，情商嚴重缺陷，哪還能看得懂藝術里的敏感和酸甜苦辣。

好的文章，還要判斷力準確，結論清楚，思路清晰。有些文章架勢很大，文章用的詞不是天地宇宙就是千古輪回，嚇得人小心肝撲通撲通地跳。但最后弄半天架勢，你找結論，才發現沒有。教訓我半天我以為能給我指條明路呢，原來是白教訓了啊。判斷力好的人，思維必然是理性的，善于分析，一件作品交到他手里，他會客觀分析，實事求是，不浮夸，也不唱高調。一篇文字看完，你能知道怎么辦，能看到結論——盡管結論可能不完整。這種文章是靠譜的文章，不虛，不欺騙，誠實。看這種文章之后，看官們會覺得時間沒有浪費，實實在在學到了東西。

好的文章，讀起來會很溫暖。文章最能考驗人的情商，一句話怎么說讓大家覺得幽默，怎么說讓大家警醒，都是需要功力的。前文說的那種不靠譜文章，言辭間你就會發現作者知識結構單一，來來回回用那些詞，不會講故事，只會講道理。靠譜的文章，不僅能讓大家讀懂，而且能讓大家感覺明白，親切，不說教。只要你別被大詞嚇倒，別盲目崇拜專家，一篇文字看三行就知道此人歸位到哪里了。你記住，沒有結論的人，不是他高深而是他自己就沒弄明白；有的文章別人看不懂，也不是寫作者多意識流，而是他壓根不會寫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