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杰

媽媽是一個裁縫,也是整條街上唯一一個仍在用老式縫紉機開制衣店的人。
媽媽生于20世紀60年代末,兄弟姐妹多,日子過得很艱苦。她常向我講述她的童年,在她眼里,童年最開心的事莫過于過年時能穿上一件“新衣”。而所謂“新衣”,只不過是由粗布拼合而成的衣服,卻能給接下來的一整年點染上快樂。月光明澈的夜晚,媽媽常坐在門口看外婆拾掇衣裳,她覺得外婆做的衣裳實在是不夠“靚”,而服裝店里的時裝雖然很讓人眼饞,但昂貴的價格卻不是普通的農家少女所能承受的。于是學裁縫手藝給自己做件漂亮衣裳,就成了媽媽童年最大的夢想。
還好,那時候女孩子學裁縫是普通農家經濟上能夠承受的事情。媽媽十分鐘愛她的縫紉機,一閑下來,就不停地練習。等到踩踏、針腳處理這些技術都練熟了,外婆就讓她到縣城一家制衣店學裁剪。因為熱愛,所以樂于鉆研。媽媽進步很快,深得店里師傅賞識。出師后,媽媽更是在衣服的款式研究方面狠下功夫,除了裁剪書上的款式,大街上流行什么,她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做了。媽媽青春的臉龐、苗條的身段,在時裝的映襯下越發光彩奪目。
我出生那年,全家搬到了小鎮上,媽媽的制衣店從此成為小街版圖上涂抹不去的地標。時常在我耳畔響起的,是縫紉機發出的“札札”聲。在溫暖的午后,總有街坊鄰居坐在我家閑聊。在柔和的日光中,媽媽穿針引線的動作日漸嫻熟,來我家做衣補衣的人也越來越多。無數個夜晚,我和姐姐都在媽媽趕制衣服的“札札”聲中入眠。那時媽媽還年輕,街坊鄰居都叫她“小劉”。“小劉”每次過年都會用花花綠綠的布料給我和姐姐做新衣裳。看著童年的照片,我仍能透過時光感受到那穿著新衣的歡喜。在常年的辛勞中,媽媽的額角也出現了一縷白發。
時光荏苒,姐姐讀大學了,我也上了高中。常在我家閑聊的袁大媽被兒子接到了縣城,常來我家改衣的李阿姨在幾年前的車禍中離世了……唯一不變的是老街坊口中的“小劉”。其實“小劉”早就成了“老劉”,“老劉”穿針引線變得吃力了,踩縫紉機的節奏變緩了。她也曾聽從鄰居的建議買回一臺電機,可是在那縫紉針快速跳動的聲音中她感受到了某種失落,那一片片剝落的、不可言狀的失落,像一個洞開在胸口上。后來,媽媽把那臺電機送給了她的學徒。她笑稱自己大半輩子都生活在花海中。花海,是彩色的面料,蝴蝶翩躚,“蝴蝶”牌縫紉機嘛。
這幾年,網上購物極為流行,花哨的瀏覽頁面、漂亮的模特圖片、無處不在的廣告……誰還到制衣店做衣服呀。但是,你看,還就是有人喜歡“量體裁衣”的感覺。因為網上購衣盲目性太大,十有八九不合身,或者有色差,要不就是面料質量有問題,而專賣店適合自己的衣服又太昂貴,所以總有一些阿姨喜歡自己挑選面料,做一套舒適合身又不失時尚的衣服,也有些年輕人在家里老人的推薦下來我家給小孩子做衣裳。我摸著那柔軟的面料,看著那絢爛的色彩,總會不自覺地想起媽媽給童年的我做的“新衣”。
仍被稱為“小劉”的媽媽儼然成了“老裁縫”,看著媽媽忙碌的身影,我忽然想起一句古詩一“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三十年的裁縫手藝,三十年的堅持不懈,三十年精益求精,三十年服務他人,快樂自己。媽媽配得上這樣的詩句,襯得上這樣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