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經語
薛寶釵填的《柳絮詞》有云“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被眾人稱贊“果然翻得好氣力”,我卻有幾分疑惑。柳絮,本就是大地的孩子,理應扎根大地,為沃土所滋養,以期來年抽芽吐穗,成就那“依依風韻”;而盡力飛舞于浩蕩云天之上固然有“東風卷得均勻”的飛揚風姿,卻總給人虛幻之感,難以長久。
耶魯大學為那只“三年如一日”來教室聽課的貓頒發畢業證,面對社會上“視畢業證如兒戲”的質疑,理查德校長表示,在這只貓身上能看到教育的意義。耶魯大學所奉行的“教育的意義”是什么?正如校徽上鐫刻的“光明與真知”,時刻體現著其所堅持的人文情懷。
那些認為耶魯大學此舉是視畢業證為兒戲的人,怕是從未讀懂過教育的情懷。想來在他們眼中,一紙文憑所代表的就是安逸人生的鋪路石,而學生在這所學校被熏陶的堅持學術獨立、不為政治壓力和物質利益所動的風骨又價值幾何?我想,倘若教育和學習的價值僅僅是被放到利益的天平上衡量,無論對教育本身,還是對整個社會,都是一件極其可悲的事。
未名湖畔,一個孤寂的角落里,北京大學的老校長蔡元培用深邃而睿智的目光,審視著這片傾注了他畢生心血的沃土。《孤獨的蔡元培》一文中寫道,蔡元培希望大學能成為一個擁有獨立地位的、追求純粹學問的機構。換言之,只有當教育和學術不再被動地服務于政治和經濟,而是擁有了自己獨立的地位和尊嚴,這個時候的學術才是最純粹的,也是最美麗的。
經常有高中學校貼出這樣的標語:“是用三年的時間換取一輩子的幸福,還是用一輩子的時間懺悔這三年?”每每見此,我便啞然。其言下之意便是,刻苦學習的時間只要三年就夠了,三年過后就可以停滯不前,將“學習”二字拋于腦后。
我們似乎總是持有這樣的觀點,學而優則仕,有了“仕”,就有了安定的生活,就能過上讓人羨慕的日子。仿佛“學”就是為了“仕”,“仕”之后就可以不用再“學”。那么反過來想一想,如果“學”了之后不能“仕”,是不是這個“學”就沒有意義呢?
讀《島》時,我不知幾次為伊蓮妮潸然淚下。一位身患麻風病的女教師,在與世隔絕的島上,堅持把知識教給一群同樣不幸的孩子。麻風病在那個時代是不治之癥,誰也不知道學習這些知識對那些可能不久后就要長眠地下的孩子有什么用。可伊蓮妮就是堅持,孩子們就是堅持。我想,他們在學習的時候一定是快樂的。那時的學習,對他們而言已經成為一種本能,不為名利,不為世俗,僅僅是因為想要學習。
我想,當學術有尊嚴地成為獨立的學術,當人們不再以實利作為衡量學術價值的砝碼,當學習不再是為了單純地追求外在利益,而內化為本能和習慣,我們就能夠成為一叢野菊,搖曳山間,娉婷多姿,淡雅清香,自有風骨,而不必再向陶潛的竹籬之外,覓那些許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