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聆濤


他,阿隆索·吉哈諾,是西班牙鄉下一個小村莊里的老鄉紳。
不是王公貴族,也并非腰纏萬貫,但他卻擁有一雙翅膀。這雙翅膀,在他披上甲胄時便已羽翼豐滿;在他勇斗風車時,在桑丘替他吹響通往城堡的號角時,一直伴隨在他兩側。這雙翅膀,在他徹夜仰望星空時,和騾夫對打時,顯得格外耀眼奪目。他曾經用這雙翅膀帶著自己飛翔,凌空摘下月光;他也曾用這雙翅膀溫柔地擁住身邊每一個脆弱的人,就連酒館里的婦人都不禁為他哽咽。這雙翅膀便是他心中的理想,如同一束照耀著他前行的光。但這樣一雙翅膀,卻在他面對鏡子中的自己時,悄然收攏。
他發現,鏡子里的世界,和他想象中的世界,截然不同。
對堂吉訶德來說,鏡子映照出的不是他真正的容貌,而是一張破碎的臉、一張衰老的臉。這張臉告訴他,他根本不是什么騎士,他所做的那些正義之舉,在旁人看來,只是些付之一笑的蠢事罷了。也正因如此,他才會拒絕相信眼前的一切,慟哭著癱倒在地。他固執地認為,自己看到的就是正確的事物,他就處在一個正邪分明,有著巨人、惡龍和美麗公主的世界。但在醫生眼里,他不過是一個瘋子,一個妄想癥患者。他所看到的完全是自己想象、虛構出來的,而他人的世界,才是現實的世界。這樣的沖突,隨著他的一次次“善行”,越發的明顯。
終于,在以醫生為代表的現實世界的壓力下,堂吉訶德暫時屈服了。他又變回別人的世界中那個卑微、病弱的阿隆索·吉哈諾,那個只需要再留一份遺囑的老人。但幸運的是,阿爾東莎又把他從病床上帶回了他本該處于的那個世界,他感到光明和正義正召喚著自己,催促著自己趕快跨上戰馬。終于,他在自己的世界中幸福地睡去。
可是,又有誰能證明,他的世界是虛構的,是錯誤的?或許,我們身處的鏡中世界,才是虛假的世界。英勇的騎士堂吉訶德做盡善事,卻被邪惡的鏡子騎士拉進了這個奇怪、荒謬的世界,這個黑暗法師用鮮血和陰謀編織而成、美麗公主只剩一具骷髏的殘忍世界。
音樂劇中,作家塞萬提斯最終踏進了宗教法庭,他的戲劇表演也落下大幕。但是,在他那個不曾消逝的故事中,在每一個人的心中,無論身邊的世界如何黯淡,即使鏡中的世界永夜無星,堂吉訶德的墳前,卻一直是綠草盈盈。愿他摘下的月光,永遠在他身邊舞動,愿他墓碑上鐫刻的字跡,永遠醒目:
“我,堂吉訶德,是名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