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軍
進入《阿長與〈山海經(jīng)〉》文本,我們發(fā)現(xiàn)阿長與《山海經(jīng)》之間的關系只在于阿長替幼年魯迅買了該書,從而使魯迅心存感念,久久難忘。然而跳出文本,比照阿長與《山海經(jīng)》之間的異同,我們會得到一些有意味的聯(lián)系。
一、粗糙質(zhì)樸的外表
阿長的粗不僅是長相的粗,“她生得黃胖而矮”,而且生活習慣也粗:“夏天,睡覺時她又伸開兩腳兩手,在床中間擺成一個‘大字,擠得我沒有余地翻身,久睡在一角的席子上,又已經(jīng)烤得那么熱。”這還只是睡相,生活中的阿長還喜歡“切切察察”,背后論人之是非。
更深一層的粗是在“我”母親暗示她之后,她依然沒有改變,連孩子都聽得懂的暗語,不論阿長懂不懂都體現(xiàn)了她的粗枝大葉。
這些外在的粗也契合她買了粗制的《山海經(jīng)》,文中說道:“可是從還在眼前的模樣來說,卻是一部刻印都十分粗拙的本子。紙張很黃;圖像也很壞,甚至于幾乎全用直線湊合,連動物的眼睛也都是長方形的。”
然而,在這外在的粗糙之下,我們依然能發(fā)現(xiàn)其內(nèi)質(zhì)的純一與相似的命運。
二、單純無邪的心性
《山海經(jīng)》不僅是地理著作,其豐富的神話故事,更是中國先民的性格寫照。劉再復在《原形文化與偽形文化》中提出,“《山海經(jīng)》則是整個中華文化的形象性原形原典。它所凝聚、所體現(xiàn)的是一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中華文化精神,其中的英雄無私無畏、不知算計、不知功利,他們代表著中華民族最原始的精神氣質(zhì)”,“《山海經(jīng)》所呈現(xiàn)的中國原形文化精神是熱愛‘人、造福人的文化精神,是嬰兒般拘囿質(zhì)樸內(nèi)心的精神。”
阿長的內(nèi)心世界也保持著先民中質(zhì)樸的要素,她的內(nèi)心是簡單透明、純樸率真的。以作者著墨最多的買《山海經(jīng)》為例,對于“我”的渴慕,別人都沒有在意,“問別人吧,誰也不肯真實地回答我”,這時只有阿長來關切,文中有個頗有意味但是容易被人忽略的小細節(jié),那就是阿長買書的時間:“過了十多天,或者一個月罷,我還很記得,是她告假回家以后的四五天。”由此可見,阿長對這件事也是極其上心,過了這樣一段時間,依然記得在告假后特意去買這套書。要知道,阿長是一字不識的,她連書名也不知道,說成“三哼經(jīng)”,可以想象買書過程中也是需要費周折的。
就是這樣一個粗枝大葉的阿長,卻這樣細心地記著少年魯迅神往的書,“不知算計、不知功利”地去做這件事,這就是中國人血液中最淳樸的因素,與《山海經(jīng)》中描繪的先民在精神內(nèi)核上有共同之處。
三、卑微飄忽的命運
阿長與那本《山海經(jīng)》的命運都如塵埃一般,在他人看來是如此無足輕重。所以文章開頭交代阿長的身世時說:“記得她也曾告訴過我這個名稱的來歷:先前的先前,我家有一個女工,身材生得很高大,這就是真阿長。后來她回去了,我那什么姑娘才來補她的缺,然而大家因為叫慣了,沒有再改口,于是她從此也就成為長媽媽了。”
姓名是一個人的終身符號,在中國人看來姓名是極講究之事,所以對人尊重的首要表現(xiàn)就是記住他人姓名,而阿長是個無足輕重之人,這個所謂的代號“阿長”也只是另一個人的符號而已,而在阿長自己呢?似乎也沒有為自己正名。
文章結(jié)尾說道:“我的保姆,長媽媽即阿長,辭了這人世,大概也有了三十年了罷。我終于不知道她的姓名,她的經(jīng)歷,僅知道有一個過繼的兒子,她大約是青年守寡的孤孀。”
這是魯迅式的抒情,熟悉的“大概”“大約”又出現(xiàn)了。是的,魯迅也許是唯一還記得阿長的人,但這唯一記得她的人,也只能用縹緲的詞匯。這是阿長的悲哀,也是魯迅的悲涼。
那本《山海經(jīng)》的命運也是如此,魯迅結(jié)尾提了一筆:“這一部直到前年還在,是縮印的郝懿行疏。木刻的卻已經(jīng)記不清是什么時候失掉了。”
物失人去,物和人都只是風中飄蓬,那些單純的生命,這樣離開時,對于魯迅而言都是難以把握的悲傷,所以他才會在結(jié)尾說出那樣凄美的祝福:“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懷里永安她的魂靈!”[□][◢]
(責任編輯:陸姹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