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駐俄羅斯、德國、聯合國記者 水六 青木 李秉新 本報記者 趙覺珵 ●柳玉鵬


在波譎云詭的國際舞臺上,俄羅斯外交官歷來都讓人無法忽視,但最近他們格外“火”。在聯合國,俄使團負責人怒懟英國代表,讓世界看到了非同尋常的外交畫風;在美國,年邁的俄大使突然成了“不可接觸之人”,在連續上演的“通俄門”劇情里,他的身影相當扎眼。最近,俄外交官被驅逐的事又發生了,這么干的不是美國,而是兩個俄羅斯曾經的“兄弟”。還有一個“離奇”巧合——半年多來,數名俄羅斯外交官死亡,引發外界諸多聯想。俄羅斯外交官
何以“麻煩”如此之多?很多人認為俄羅斯外交官風格強硬,真實情況是什么?俄外交官是如何培養出來的?
怒懟西方 攪動美國 集中死亡 連遭驅逐
這個群體最近麻煩有點多
“你害怕了……看著我的眼睛,不要走神!”“你往哪兒看呢?”“你再敢侮辱俄羅斯試試!”
4月12日,俄羅斯常駐聯合國副代表薩夫龍科夫一戰成名,他在安理會會議上嚴詞呵斥英國代表的視頻廣為傳播。不少西方媒體稱,即使按照流行的外交標準,薩夫龍科夫的發言也是非同尋常的,如果去聽他的俄語原聲,會感到更強烈的對抗氛圍。
爭議也不小,即便是在一向“愛國”的俄羅斯輿論中。據《環球時報》記者了解,一方面,多家俄主流媒體對薩夫龍科夫給予正面評價,俄總統新聞秘書也表態稱“其言論有理,不帶有侮辱性”。另一方面,一些人表達了不同意見。俄電視臺專門組織討論,專家們支持薩夫龍科夫講話的內容和激情,但認為他的言論超越了外交禮儀;俄議會上院議長馬特維延科提出批評,稱“已向外長表明意見,他同意我的看法”。
“薩夫龍科夫此前一直默默無聞,媒體上對他的報道很少。”俄羅斯“生活”網稱,今年2月俄常駐聯合國代表丘爾金猝死后,薩夫龍科夫繼承他的傳統,在聯合國更強硬地捍衛俄羅斯的利益。“如果說丘爾金是俄羅斯在聯合國的靈魂,那么薩夫龍科夫就是俄羅斯在聯合國的榔頭”,有人評價說。
在聯合國,“強硬”是外界對俄外交官一貫的印象。像丘爾金,西方外交官對他的描述很多,其中有“性子暴烈”等。一個例子是他跟美國原常駐聯合國代表鮑爾的口水仗:因在敘利亞問題上立場不同,鮑爾斥責丘爾金——“你真的感覺不到羞恥嗎?”后者隨即尖刻揶揄道:“你以為自己是特雷莎修女。”
另一個突然“成名”的外交官是俄駐美大使基斯利亞克(圖一為普京同他握手)。66歲的基斯利亞克此前非常低調,但在特朗普成為美國總統后,這位大使突然成了“毒藥”。一家美國媒體形容說:“與基斯利亞克交談等同于‘死亡之吻。”因為他,特朗普的愛將、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弗林被迫閃電辭職,“第一女婿”庫什納深陷爭議,司法部長塞申斯不得不在調查中退避三舍——由于“通俄門”仍在繼續,塞申斯6月10日同意出席參議院的聽證會……
如果說以上爭議尚可理解,過去一段時間俄外交官接連死亡則讓人吃驚。美國媒體“Axios”2月底總結了一個清單:駐土耳其大使安德烈·卡爾洛夫在安卡拉被槍殺(去年12月19日);外交部拉美事務資深官員波力什科夫在家中被槍殺(去年12月19日);駐雅典領事馬拉寧在公寓死亡(2017年1月9日);駐印度大使卡達金死于“短暫疾病”(2017年1月27日);駐聯合國大使丘爾金因心臟病在紐約去世(2017年2月20日)。此外,還有去年美國大選日當天昏迷于駐紐約領館之后死亡的俄外交官克里沃夫。
這么多人短期集中死亡,引發不少陰謀論。美國《華盛頓郵報》曾稱,很難證實那些陰謀論者是錯的,“如果你是一名為外交部工作過的俄羅斯人,盡力不要隨意死亡,否則你的家人將不得不花費數年時間解釋你‘并非被謀殺”。美國“思想者”網站則稱,陰謀論者并無憑據。俄羅斯人平均壽命本就較短,對于素以龐大著稱的俄外交部來說,總會有一些因自然狀況導致的死亡出現。
對俄羅斯而言,外交官個人引發的爭議也許很快就會消逝,但外交官被驅逐卻是數十年來無法避開的煩惱。5月26日,愛沙尼亞驅逐兩名俄外交人員;29日,摩爾多瓦宣布5名俄外交官為“不受歡迎的人”。去年底,美國總統奧巴馬離任前授權驅逐35名俄外交官。▲
是蘇聯時期外交風格延續嗎
“在2017年之前,美國人最有可能邂逅所謂‘俄國外交官是在電影《007》中。”《華盛頓郵報》3月份的一篇文章稱,看到“俄國外交官”,人們腦海中會勾勒出這樣一個情景:一個體格魁偉、手拿公文包、戴著大裘皮帽的家伙,匆匆鉆進一輛黑色林肯轎車里——儼然某些國際性復雜案件的關鍵人物。
說起俄羅斯外交官,許多西方媒體總是會把他們與“間諜”聯系在一起。德國亦然。在德國聯邦憲法保衛局年度報告上,俄外交官幾乎年年“上榜”。今年5月,德國總檢察院稱,過去10年,27名俄間諜被德國調查,為各國之首。
德國人的這種固有印象與普京有一定關系。1984年,普京作為“外交官”被派駐德累斯頓,實則為克格勃工作。“普京故事”在德國家喻戶曉。
這些背景使得眼下的驅逐事件并不顯得多扎眼。要知道,1971年,英國曾驅逐105名蘇聯使館人員;1983年,法國驅逐近50名蘇聯外交官;1986年,美國一次驅逐了80人。
曾在俄羅斯常駐的中國國際戰略學會高級顧問王海運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俄外交官有情報部門背景的相對多些,但外交官都負有了解駐在國情況的任務,只是需要通過公開合法渠道獲得信息。“我接觸過的美國外交官有時就不那么守規矩,俄羅斯大概有類似情況。最主要的還是國家間關系一旦出現問題,容易拿外交官說事。”
俄外交官卷入的爭議及風格,都讓人想起蘇聯時代。2月下旬,俄衛星通訊社刊文稱,瑞典記者格尼拉曾對俄外長拉夫羅夫進行過生動描述,稱其不妥協的風格曾讓美國國務卿希拉里等人險些崩潰。如今,外國政客常以“NO先生”稱呼他,這是他對莫洛托夫和葛羅米柯衣缽的繼承。
莫洛托夫是蘇聯歷史上有名的外長、斯大林時期的二號人物,他是斯大林外交政策的堅定執行者。葛羅米柯任蘇聯外長近30年,由于蘇聯屢屢在安理會動用否決權,他獲得“搖頭先生”的綽號。
“拉夫羅夫首先是靠蘇聯偉大傳統的乳汁培育出來的,他所出自的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培養出俄對外政策最優秀的人才。時至今日,該學院的學生們每年吟誦由部長譜曲向學院致敬的詩作。”法國《費加羅報》稱。
實際上,很多俄外交官都是從蘇聯時期走來的,包括丘爾金、基斯利亞克等。被稱作“讓飛機掉頭的外交官”的已故俄前外長、總理普里馬科夫,同樣如此。
1999年3月,普里馬科夫赴美訪問,使命是爭取貸款援助。飛行途中,普里馬科夫接到時任美國副總統戈爾的電話,得知北約即將空襲南斯拉夫,隨后他作出決定——飛機掉頭,取消訪問。據當事人回憶,當時機艙內的俄商界大亨紛紛報以掌聲,情景“令人動容”。
“俄羅斯外交官的風格和蘇聯時期有聯系,但還可追溯更遠。”中國外交學院教授高飛對《環球時報》記者說,17世紀曾發生過外交禮儀之爭,當時教皇使節坐最中間,之后是各國國王代表,但俄、法大使在座次上發生爭吵,俄國大使曾沖到前面,一把將法國大使提起來,自己坐下。▲
他們是這樣培養出來的
《環球時報》記者采訪的數名專家多認同,俄羅斯外交官的行事風格很有特點,他們敢說敢干,自主性較強,但從來不離譜。
莫斯科大學外籍教授王曉偉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俄羅斯外交風格的形成主要源于民族特性、政府重視外交及國家國際地位的變遷。在彼得大帝、葉卡捷琳娜二世時期,俄羅斯就重視外交工作,比大部分國家要早。從彼得大帝時期到20世紀,外交為其開疆拓土和提升國家地位做出很大貢獻;蘇聯時期,作為超級大國,需要更強的外交。這兩點造就了比較強勢的外交官風格。
高飛說,整個外交舞臺近代以來形成一種共同風格——法式風格,強調說話委婉、講求禮儀等。俄羅斯作為“戰斗民族”,確實有一些地方與眾不同,但這并非導致其獨特外交風格的主要原因。仔細觀察,俄外交真正出現問題,基本上是在和西方對手及波羅的海國家之間發生。
據了解,在外交官的培養上,俄羅斯兩所學校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一所是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它的外語和國際關系領域研究都很好,尤其是它有一套完善的機制,可以讓學生在短時間內擁有較高的外語水平。另一所是俄羅斯外交學院,它更多的是職業外交官的培訓項目。
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在俄羅斯是當之無愧的“外交官搖籃”,像拉夫羅夫、俄駐德大使格里寧等都畢業于該學院。《環球時報》記者2015年曾受邀前往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進行學術交流。據記者觀察,該校學生普遍語言水平較高。不少學生告訴記者,他們到該校讀書就是為了進入俄外交部門。
高飛說,俄羅斯外交官的水平一般提升較快,很年輕時就被允許獨當一面。另一方面,俄羅斯的外交隊伍比較穩定,外交官在俄是一個值得自豪的職業,經常會做一輩子。俄外交部在國家層面的決策地位也較高,拉夫羅夫在領導層能排到第四位。
王曉偉表示,他曾在俄羅斯看到不少孩子在冰天雪地中玩耍,父母不擔心他們被凍傷。俄外交官機制中有殘酷的淘汰制度,同其教育有類似之處。他們會從中學時期開始物色人才,真正進行外交官錄用時又會有很高的淘汰率。
俄羅斯外交官也有明顯污點——酗酒。4月9日,在烏克蘭首都基輔,當地警方攔下一輛醉酒駕車的俄外交官車輛;今年2月,俄駐吉爾吉斯斯坦大使館一秘普霍夫因醉駕釀成嚴重車禍……曾任聯合國副秘書長的蘇聯外交官阿爾卡季·舍甫琴柯,1978年叛逃美國后被蘇聯方面指責“酗酒、好色”。
俄羅斯著名思想家別爾嘉耶夫曾說,“俄羅斯沒有創造中性文化的天賦。”不少人認為,俄外交理念有同樣特點,中庸沒有地位。但不能一概而論。“全球力量平衡發生變化,俄羅斯外交官的理念與蘇聯時期的主要任務都是實現相互理解,找到一些妥協,但風格在逐漸改變。”柏林俄羅斯問題學者迪平豪斯對《環球時報》記者說,蘇聯外交官的培訓方式讓人想到克格勃培訓模式,現在更多屬于“學院派”。
“近年來,俄羅斯外交官越來越顯示出‘混合外交風格。”迪平豪斯說,現在他們常通過社交媒體發表看法,并借用音樂、詩歌等軟實力。只是這種“混合外交”被西方媒體批評為“欺騙、迷惑”。▲
環球時報2017-0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