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1893-1988),原名煥鼎,字壽銘、蕭名、漱溟,后以其字行世。廣西桂林人,出生于北京,中國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社會活動家、國學大師,主要研究人生問題和社會問題,是現代新儒家的早期代表人物之一,有“中國最后一位儒家”之稱。一生著述頗豐,存有《中國文化要義》《東西文化及其哲學》《唯識述義》《中國人》《讀書與做人》《人心與人生》等。
梁漱溟說,他不是“學問中人”,而是“問題中人”。他一生的精力都用在兩個問題上:一個是人生問題,一個是中國問題。對人生問題的追問,使他出入于西方哲學、印度宗教、中國學問,而被視為哲學家;對中國問題的求索,使他投身于辛亥革命、鄉村建設,發起中國民主同盟,而被視為社會活動家。
14歲左右,他就這樣來評判人和事:對人有無好處,好處大還是小,以此衡量一切并解釋一切,似乎無往不通。這種功利的態度,自然和他父親梁濟有關。在他看來父親天資不高,所以思想不超脫;秉性篤實,所以遇事認真,用心精細;不肯隨俗流轉,有俠骨熱腸,所以行為端正。他最初的思想和為人受父親影響,也是尚俠、認真、不超脫這一路,因此鄙視世俗謀衣食求利祿的“自了漢”生活,立志要建功立業,救國救世。
因為崇尚事功,此時中國問題對梁漱溟的刺激,遠大于人生問題。他很注意民主和法治等觀念,自以為大有心得。在他看來,英國式議會制度、政黨政治比美國和法國的政治體制都要完善,是理想的學習對象。至于政治改造的手段,最好的莫過于俄國虛無黨人暗殺的辦法,一方面很有效,一方面破壞不大,不至于引起國際干涉。
武昌起義爆發,即將中學畢業的梁漱溟在學校待不住,參加了汪精衛獲釋后暗中組織的革命團體京津同盟會。不久清帝退位,暗殺暴動可以擱下了,他又和一班朋友辦《民國報》宣傳革命,“漱溟”二字正是當時總編給他擬的筆名。
做了一年多的新聞記者,與社會頻繁接觸,梁漱溟漸漸知道事實不盡如理想。“對于革命、政治、偉大人物……皆有不過如此之感。有些下流行徑、鄙俗心理,以及尖刻、狠毒、兇暴之事,以前在家庭在學校所遇不到底(的),此時卻看見了,頗引起我對于人生感到厭倦和憎惡。”1913年,他離開了《民國報》。
他原是個事功派,此時見到政治陰暗的一面,一下由昂揚轉入消極、傷感、煩惱,再加上用思過度,精神狀態不穩定,竟兩度自殺。“一面要強,一面自己的毛病又很多,所以悔恨的意思就重,使自己跟自己打架。自己打架,打到糊涂得真是受不了的時候,就要自殺。”
母親的病逝更令他悲痛不已。重病中她曾把不愿結婚的兒子叫去,“挽兒手而泣”,勸他娶妻。坐在旁邊的梁濟卻沉默不語。第二天母親寫紙條給兒子:“汝母昨日之教,以衰語私情,墮吾兒遠志,失于柔纖萎靡,大非吾意。汝既不愿有室,且從后議。不娶殆非宜,遲早所不必拘耳。”
普通人一到晚年多半希望能有孫輩,梁漱溟的亡父梁濟不例外。他自殺前,大兒子梁煥鼐結婚十年,只生了兩個女兒。按傳統觀念,梁家尚無人傳宗接代,但他始終沒跟梁漱溟提結婚的事。他希望兒子繼續學業,并不催促,任由他在家閑居了兩三年。在那段時間,梁漱溟沉浸于佛學中,甚至想出家。1913年7月,他給舅父張耀曾寫信提到他決心當和尚,說以前和尚可以托缽化緣,現在恐怕行不通,他近來致力于醫學,將來可能當和尚而以行醫維持生計。
讀佛學的成果之一,是有感于友人黃遠生被刺寫就的《究元決疑論》。梁漱溟認為人生惟一的出路就是皈依佛法。但出世固然好,如果能領悟佛法,入世也不妨。很有意味的是,他認為人類社會由圖騰時代進化到宗法時代,再進化到軍國時代,最終會漸進于社會主義。到那時候,人類對快樂和痛苦的感受極度靈敏,消除痛苦的方法已經窮盡,唯有佛法能使人解脫。在這個意義上,當代促進進化的入世者,也可以說是在促進佛法的成功。
1916年,因張耀曾(時任司法總長)推薦,梁漱溟走出書齋,擔任司法部秘書。第二年張耀曾下野,他也離職南游。有感于旅途中所見軍閥戰禍,寫了《吾曹不出如蒼生何》一文呼吁社會各界出來組織國民息兵會,共同阻止內戰,培植民主力量。他自費印了數千冊分送給人,稍后來北大任教,在教員休息室也發放了些。舊派學者辜鴻銘閱后自語:“有心人哉!”新派教授胡適讀過后在日記中記下一筆:梁先生這個人將來定要革命的。
到北大第一天,梁漱溟就問蔡元培對孔子持什么態度。蔡元培沉吟道,我們也不反對孔子。梁漱溟說,我此番到北大實懷抱一種意志、一種愿望,即是為孔子為釋迦說個明白,出一口氣!
1918年11月7日,他在《北京大學日刊》登啟事,征求研究東方學術的同道中人,然后辦了個孔子哲學研究會。他說自己已決意出家,出家前留出一兩年為研究東方學術的人開個頭。但他剛將自己的意見“略微講了一個梗概”,三天之后,父親梁濟就自殺了——他最終沒有活著看到兒子回歸他所信奉的儒家。
北大是新文化運動的重鎮,朝夕與陳獨秀、胡適、李大釗這些“新青年派”相處,傾心東方舊文化的梁漱溟“無時不感覺壓迫之嚴重”,但他不肯盲從而要尋找自己的路,“天下人自己都會找對的路。只怕不求,求則得之。不對也好,總會對的。”
1920年春,梁漱溟放下了出家的念頭。他發現儒家與佛家的人生態度正好相反。“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在其中”,一種和樂的人生觀貫穿《論語》全書。“正是由于我懷人生是苦的印度式思想,一朝發現先儒這般人生意趣,對照起來頓有新鮮之感。”
他進北大時即抱著講明東方古學的念頭,北大的生活體驗和特殊氛圍更加強了他的這種承負心理。1920年秋天,他開始在北大演講“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發起了以東方學和儒學為主的研究,以回應當時由胡適所領導的新文化運動對傳統思想的批判。他透過審視東西文化的發展和局限,重新評價儒家思想,影響了同期學者對傳統文化的認識。這可以說是他出佛入儒、“回到世間來”的第一個實際行動,是由佛轉儒之后,“回答最急迫的現實問題”的一次直抒胸臆的暢發。
此番宣講東西文化的成果,最后體現在他1921年出版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一書中,這本論著成了現代新儒學的先驅,而梁漱溟也迅速成為眾望所歸的新一代儒者的代表。1924年夏,印度詩哲泰戈爾來華訪問時,他儼然是以當代儒宗的身份前與會晤的。境遇的改變,頻繁的社會活動,以及日漸隆起的聲望,越來越多地占據了梁漱溟的身心,充溢著他的現實生活。他開始全副精神隨順世間,在現實層面上一展抱負。在隨后的十年鄉村建設活動和十年“奔走國事”的努力中,他逐漸成為一個著名的社會活動家和“行動的儒者”。
從佛學到儒家的轉變,體現了梁漱溟對現實的關懷。他的一切著作和行動都出于他的問題意識,即如何解決人生的問題,如何解決中國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