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童年時

夏南年

1

讓我想想該怎么說，那些散落在時光里的故事就像珠子，我試了無數種開頭想將它串得更漂亮一點，可是現在我放棄了，它本身就已經璀璨到耀眼，即便我文筆拙劣它仍舊會閃光，我保證。

2

珠子1號是我七歲的時光。

那時候特別稚嫩，我知道我很討厭管得比太平洋的警察都寬的媽媽，但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直到假期里在表姐家住了幾天。

到了表姐家的我仿佛走進了一個新天地，原來大姨會經常買那種特別好吃的糯米團子，原來別人家的茶幾上擺的不是口算練習冊而是果凍薯片和可樂。

夏天的夜晚表姐帶我看《名偵探柯南》，墻上的大掛鐘敲響到12下，一瞬間我的緊張將原先的害怕覆蓋，為什么大姨沒像我媽平時那樣八九點還不睡就跑出來嚷嚷呢？

轉日里大姨給我們買黑白豬的本子，表姐隨意記著電影名字，“這樣的本子我有一大堆呢。”

而當時的我呢？整天被包裹在媽媽這樣的話里，“別人有什么你就要什么？別人考雙百分呢。”

“再吃那些零食，你就跟那些大胖子一樣又丑又笨。”

“女生短頭發多好，不用吸收營養。”

她不懂春游時同學看見我只拿著牛奶就主動把餅干遞給我，說她早就吃膩了時我的卑微；不懂我剪著假小子的頭發去洗手間，會有女生推我出去，那些細微的小事別人都會覺得幼稚可笑，唯獨我會默默地心酸。童年時的我，就這樣在一次次拒絕和否定中，變成了一個沉默又自卑的小姑娘。

后來我喜歡過的男生說我媽是格格巫，那么不是公主的我被巫婆關在了城堡里，沒有王子也會有騎士來相救吧，所以啊，爸爸上場了。

童年時的爸爸是媽媽的對立面。

我跟著爸爸去喝喜酒，他的同事總是笑得特別開心，“真羨慕你家小公主那么乖，我家少爺，鬧騰得簡直讓人受不了。”

我爸得意地說：“那是，別看她不聲不響，什么都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我家寶貝最聰明了。”

后來爸爸總是這么說，不論人前還是背后，而第一次聽到他親口說的時候，我忍不住低了很久的頭，眼淚才沒有落下來。爸爸的話像生命里的一盞明亮的燈，若我是船他便是燈塔，那是童年時的我第一次聽到家人的肯定。

只要你一個眼神肯定，我的長大就有意義。

3

珠子2號就比1號輕快多了，顏色也清亮多了，那是我八九歲時候的事兒。

那時候我最喜歡的就是媽媽要出門很久，只有我爸帶我的日子。我媽特別不滿，“你當然喜歡你爸，他玩電腦你看動畫片，不管你你當然開心。”

可是我爸才沒有那么無趣呢，他通常會帶我去兩個地方，可以到處跑到處放風箏的大草坪，或者是小吃街后面那家最大最全的郵報亭。

所以有我爸在的童年，一直都是青青草地和明媚的日光，漂亮如同童話里的場景，但我更喜歡在報亭里暢游書海的感覺。

我不知道是誰給我周圍那些人的錯覺，喜歡寫故事的人就一定特別愛看書？NO，那時候的我喜歡看畫。

8歲的我指著《少年文藝》，“我要那本，最好看了。”其實是封面的畫最好看了。

爸爸毫不猶豫地拿下來，“還要什么？”

“《童趣小公主》。”

“那個沒意思吧？”

“那個最好看了！”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我噘著嘴反駁，但我爸可是個特別有原則意志力堅定的人，他立刻說：“好好好，好看我們就買。”

每次我都滿載而歸，但我媽見到就收，“不好好學習看什么閑書，看成近視了。”可爸爸誓死要培養我的文學愛好。

某天晚上，我爸突然給我放了一個奇怪的故事，在他的極力推薦下，我從耐著性子聽到一發而不可收拾，那是《哈利·波特與鳳凰社》。

我如癡如醉地聽完了全套，欲望大漲，“表姐家好像有《哈利·波特》的全套碟片呢。”

我隨口說完就去學校了，下午回到家時，我爸邀功似的掏出幾張碟片，戴著眼鏡的小法師對我笑，我興奮地又叫又跳。

可是在我家看碟片可是大忌，正巧那幾天姥姥身體不舒服，每天晚上十點，媽媽就會盯著我上床，再百般叮囑我爸絕對不能讓我起來，爸爸一本正經地讓她放心吧。

媽媽前腳出門，我后腳就站在了木地板上，“咚咚咚”跑去我爸的屋里，看到他已經在給我放碟啦。

那時候的爸爸是和我統一戰線的人。

媽媽不喜歡吃油大的東西，可爸爸格外喜歡喝牛肉湯，于是每次去姥姥家接我，順道帶我出去玩，他都會拍拍肚子，“我餓了，去喝碗牛肉湯，別告訴你媽。”

“我想吃旁邊小賣部里的薯片。”

十分鐘以后，我抱著薯片“咔嚓咔嚓”等我爸“呼嚕呼嚕”喝湯，安靜又乖巧，吃完以后，爸爸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一根荔枝味的棒棒糖，“快吃，吃完我們回去。”

爸爸從小就喜歡給我制造這樣的小驚喜，而且每次百發百中。

深冬的下午我睡到黃昏，他下班回來，屋里的燈光是溫暖的橘色，他遞給我一本《米老鼠新年特輯》，紅色的封面，熱鬧又美好，溫暖到骨子里。

我說我想養小烏龜，第二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看到我媽在搗什么東西玩，“你看你爸出去買菜，居然弄回來兩只小烏龜。”

早上我吃不下去飯，媽媽也不準我在外面買著吃，我爸倒了一杯茶給我，我皺著眉頭，“我不喝茶的，難喝死了。”我爸執意讓我喝，我抿了一口，立刻去翻冰箱，哪來的那么好喝的蘋果汁啊。

童年之后我遇到過一些和我牽手的男孩，他們其中也有人給我制造過驚喜，可是沒有一個，像我爸那么了解我，總能恰到好處地給我溫暖。

4

珠子3號大概是蜂蜜色的吧，11歲左右的樣子，童年的末尾。

如果沒有那時候的爸爸，就一定不會有現在固執捍衛著自己不夠華麗的城堡，卻引以為豪的我。還沒敲下這些字，眼眶竟有些濕潤。

小學高年級的時候，我很不幸地近視了，我媽驚慌失措地哭了，她總是做一些拴住愛卻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把我送到學校旁的一個治療中心每天戴很久的機子用艾草熏眼睛。

那段時光真的很無趣，幸好爸爸翻出被我媽藏起來的所有《兒童文學》，坐在旁邊小聲給我讀故事，他給我讀的第一個故事叫《小豌豆的發芽夢想》，一個因為駝背而被同學欺負的小男孩在老師和家人的陪伴下終于盛開的故事，我聽得淚水漣漣。

忍不住開始寫溫暖的故事，只是那時候年紀太小，寫故事也只是仿照最喜歡的作家的文章，文風相似，故事也只不過改頭換面。

我媽不屑，“不就是模仿嗎？”我爸一一細數我文里的閃光點，讓我大受鼓舞。

忍不住就想起了我12歲最傻的一件事。那時候沒有相熟的作者推薦，一個編輯也不認識，投稿要從網上搜索郵箱，于是騙子鉆空子，冒充雜志郵箱，回執里把文章分了等級，說只要交錢就找名家去改。

我爸從網上搜索了那些雜志針對騙子的官方申明，卻安慰我，“我小時候連投稿的勇氣都沒有。”

后來爸爸總是熱切地問我，“你有沒有寫新的文？我覺得你那篇童話寫得特別好。”

“你又偷翻我存在電腦里的文檔！”我氣得跳腳。

那段童年的末尾時光，周圍那群大人見到我都在頭頭是道地說著不是名家投稿，編輯看都不會看的鬼話，絲毫不在意年幼的我，心里是多么害怕自己想分享的溫暖無人能知，害怕自己的夢想擱淺。

只有爸爸圍繞在我左右，不停地打趣問著我與寫字有關的種種，走路時也會帶我觀察別人搞笑的行為，給我豐富的靈感。

我這樣沒有天賦又多情敏感的女生，如果沒有爸爸，現在大概是沉默又孤獨的女生吧，一定不會肆意浪漫地長大。

5

其實昨天跟我爸吵架了，我刷了一下午周杰倫演唱會的票也只搶到了最貴的內場票，猶豫著要不要付款的時候，他輕易就否定了我喜歡了13年的歌星和現在的我。我氣急敗壞地問好友，“你說有這樣的人嗎？我花自己攢的錢還在旁邊指手畫腳。”

所以突然很想問問歲月神偷，它把我童年時的爸爸藏到哪里去了，那個偷偷替我做掩護，帶給我無數溫暖的他，哪怕全世界都與我為敵，也站在我身邊支持我的他。

不過爸爸也不是生下來就會做爸爸啊，那么我就原諒他吧，如果他晚上接我回家的時候又偷偷給我買了KFC的話。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