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克遜草木書（組詩）

張映姝

龍 葵

拽住我眼神的，不是熟透的小小漿果

飽滿中的含蓄，如偷偷萌育的胸房

淡香里的微甜，似無意識翹起的雙唇

我味蕾的窖藏，存滿了紫黑的瓊漿

和揮之不去的饑餓感

此刻，在南湖杏園的棧道旁

我留意于龍葵一簇簇的花開

花序張揚，如長長的蝎尾

潔白的花瓣翻卷，把鵝黃的心事裸呈

鵝黃里，一根纖纖玉指隱約閃現

這樣的美，有成熟的風韻和妖嬈

我，依然不愿拒絕

多有趣的植物，邊開花，邊結果

逆生長的植物。花，是通曉世事的婦人

果，是青澀朦朧的少女。這樣的人生

或許，真的值得一過再過

這個尋常的午后，我突然羨慕

一株龍葵的恣意生長，和大智慧

苘 麻

已是十月。一切返回初始

靜，如光，停落于枝葉之網

流淌在不遠不近的舊事里

此刻，杏園之美

美如三月，甚于四月

高粱不再是記憶中的紅

灰綠藜枯老，它的莖稈

經不起我累年的腰疼

那些瘋長的牛蒡，腦袋低垂

聽從自然的慈愛教誨

一些長翅膀的種子，不管不顧地

飛呀飛

是的，杏園一如初始

美如散文、詩篇

美如姐妹、戀人

嘗嘗苘麻的果實吧

像曾經的那樣

讓這小小的船兒，載你回到

不遠的豆蔻之華

直至溫暖之宮胎兒的

微微心跳

戟葉鵝絨藤

如果白楊河邊的略過

是一種視而不見

那么，三千六百秒的時間

足以修補我的高傲、缺陷

此刻，靜，籠蓋園子

萬物被魔術般，放大，放大

苘麻的種子，往生命的起點溯游

龍葵的花盞，妖嬈、豐腴

一只蒼老的蝴蝶，奮力扇動

斑斕的舊衣衫

但，有的事物，無須魔力相助

它們自帶神奇的法術

譬如這豐滿、修長的蓇葖果

誰能想到它的花朵細碎如米

況且，它腹中埋伏著成千上萬

披著白羽的精靈，伺機而出

花事，的確如人事

這株灰撲撲的戟葉鵝絨藤

一件隆重的禮物，自證了

這個午后被虛度的意義

而我，驚訝之余

便是虔誠、歡喜地領受

曼陀羅

第一次邂逅，你鵝黃的繁花

掛垂。天人吹響喇叭

我以為，是風在追逐

無影無形的自由

又一次相遇，東塘的晨光

穿過霧靄。露珠透亮

世界透亮。你的白色花冠

微微左旋。我知道

地球正如此運行

第三次相遇，杏園靜好

十月之光攜著寒涼

你在枯草叢中開放

一種優雅緩緩升起

一個聲音說——

“六道就在你的身體里”

十月的曼陀羅啊，使我

渺小如塵埃，虔誠似信徒

我行走于這個星球

行走于自己的肉身

行走于心向心靈的修行

以及我對自我的加持

太陽花

此刻，我如此需要你

像白楊河邊日頭的毒辣

催開你的灼灼

我心頭的陰云

只需你微弱的光

就能穿透

你不在這里

不在我視力所及的地方

我觸摸不到你

我看不見你微弱的光

太陽就在頭頂，莊嚴而正義

星球還在旋轉，規矩而靜默

我如此需要你，哪怕只一朵

可是，我找不見你

太陽就在頭頂，虛幻似月

你不愿盛開，也不給理由

可愛的花啊，你再不將光盞盈滿

我也要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