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克清 張昊晨
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對審計意見購買的影響
尤克清 張昊晨
本文以2012-2014年滬深兩市非金融類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實證檢驗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對審計意見購買行為的影響及其在不同產權性質上市公司中的影響差異。實證結果顯示,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越大,對上市公司施加的業績導向壓力越大,企業有更強的動機進行審計意見購買從而獲得更清潔的審計意見。進一步研究發現,相比于非國有控股上市公司,國有控股上市公司高管具有更強的政治晉升動機,承擔的經營業績壓力相對較小,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對審計意見購買行為的影響更弱。
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 審計意見購買 產權性質
注冊會計師是我國社會經濟監督體系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而近年來國內外證券市場發生的一系列財務欺詐丑聞使獨立審計的社會公信力受到破壞,從國內證券市場上發生的深圳原野不實驗資、長城公司非法集資、銀廣夏虛構利潤、麥科特欺詐上市等造假丑聞,到國際上安然、世通、施樂、帕瑪拉特等巨型公司相繼深陷財務丑聞,這些都使得注冊會計師的審計質量成為目前學術界和實務界普遍關注的焦點問題。審計意見購買是上市公司進行審計合謀的重要實現途徑,事務所出具虛假審計意見,不僅降低審計質量,而且損害投資者利益,擾亂資本市場正常秩序(Simunic,1980;楊鶴和徐鵬,2004)。目前學術界關于審計意見購買行為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審計意見購買行為的經濟后果、產生原因及實現方式上,少有學者探討審計意見購買的影響因素。
本文以分析師的盈利預測為研究視角,研究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對審計意見購買行為的影響。證券分析師作為資本市場上的中介機構,因其較高的獨立性和專業分析能力,使其發布的盈利預測報告具有較高的信息含量和投資價值(朱紅軍、何賢杰和陶林,2017),不僅成為投資者進行投資決策的重要依據,也被很多公司納入企業業績的衡量標準,成為公司業績的風向標,一旦公司出現正向“盈余意外”(企業實際盈余超過分析師的盈利預測),會向資本市場傳遞經營良好的信號,從而吸引更多投資,提升自身股價。基于正向“盈余意外”的信號傳遞功能,在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引致的市場壓力作用下,管理層更加關注自身的經營業績及審計意見類型,對清潔的審計意見有更強的需求,因此有更強的動機購買審計意見。另一方面,基于產權理論視角,不同產權性質的公司高管表現出不同的晉升動機,國有控股公司高管具有更強的政治晉升動機,承受經營業績的壓力較小(楊瑞龍、王元和聶輝華,2013),而非國有控股公司更符合“經濟人”假設,追求企業利益最大化,對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所引致的公司業績導向壓力可能更為敏感。因此,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對審計意見購買行為的影響及其在不同產權性質上市公司中的影響差異,需要進一步的理論分析與實證檢驗。
(一)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對審計意見購買的影響
近年來國內外的研究表明,分析師盈利預測被許多上市公司視為經營業績的標桿,管理層具有規避負向“盈余意外”的傾向,所以其決策往往會受制于分析師的盈利預測(劉春力,2014)。Degeorge, Patel和Zeckhauser (1999)首次發現企業在達到避免虧損的首要目標后,保持增長率達到預期成為緊要任務,管理層會迎合分析師預測進行盈余管理。此后,大量學者(Brown,2001;Bailk and Jiang,2006;晃楠,2009;文靜,2012)的研究證明,分析師的盈利預測可以更好地代表資本市場對公司的盈余預期,管理層有規避負向“盈余意外”的動機,進而迎合分析師盈利預測來調增實際盈余。近期的研究中,有學者(Knyazeva,2007; Yu,2008;曹勝,2010)研究發現,分析師關注不僅具有改善公司治理的積極作用,在發揮“監督效應”的同時,還存在著“壓力效應”,尤其是隨著分析師關注程度的增加,其發布的盈利預測報告對市場的影響力越大,管理層面臨的壓力也越大,會更加關注企業的經營業績及市場反應。
翟勝寶、張雯和曹源等(2016)的研究發現,分析師跟蹤會強化公司的審計意見購買行為,完善了分析師跟蹤“壓力效應”假說的相關研究,但是缺乏分析師盈利預測對審計意見購買行為影響的內在機制探討。由于我國目前處于弱式或半強式有效市場,資本市場普遍存在著信息不對稱現象,一方面,不清潔的審計意見向資本市場傳遞經營不善的信號,其會計信息可信度受到質疑,容易引起股價的波動(楊坤和李曉慧,2016);另一方面,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引致的公司業績導向壓力會放大不清潔的審計意見對公司的不利影響,引發消極的市場反應(李琰和溫菊英,2015)。根據行為金融學理論,公司管理層基于有限理性選擇,很可能為了減少因達不到分析師盈利預測而產生的不利影響,從而調增實際盈余進行盈余管理。因此,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越大,對企業造成的公司業績壓力越強,管理層對清潔審計意見的需求越強,更有動機購買審計意見來隱藏盈余管理的行為。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強化審計意見購買行為。
(二)基于不同產權性質下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對審計意見購買的影響
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對審計意見購買的影響作用,在不同產權性質上市公司中的表現也有所不同。國有控股上市公司的所有權是國家,其與產權結構相關的決策和執行往往通過政府進行,實際上是政府在控制著公司。金宇超、靳慶魯和宣揚(2016)認為國企高管身兼“經濟人”和“政治人”兩類身份,相比于非國企高管純粹由經濟動機驅動的代理行為,國有控股公司存在更為復雜的委托—代理關系。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引致的公司業績壓力,主要表現在經濟動機驅動下的行為選擇,國有企業高管受政治晉升激勵機制的影響較強,除了正常的經濟利益考慮外,還多出一層政治因素的考量(程博、宣揚和潘飛,2017),可能會對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的“壓力效應”不敏感。而非國有企業高管作為理性的“經濟人”,以追求自身利益和企業價值最大化為目標,因此受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的約束作用更強。由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設2:
H2:相比于國有控股上市公司,非國有控股上市公司中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強化審計意見購買的行為更明顯。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選取的研究樣本為滬深A股非金融類上市公司的財務數據,因審計意見數據庫暫更新到2014年,故時間研究范圍定為2012-2014年。根據Lennox(2000)提出的審計意見購買模型,選取了最容易被出具不清潔審計意見的前50%的樣本,并對研究樣本進行了如下篩選:剔除ST、PT類上市公司;剔除金融類、保險類行業數據;剔除IPO企業的數據;剔除財務數據缺失、未披露審計意見、產權性質的上市公司;采用1%的比例對樣本進行縮尾處理。數據來源自CSMAR數據庫,數據處理采用Stata12.0軟件。
(二)模型設計與變量定義
借鑒Lennox(2000)構造的審計意見估計模型進行研究,公司i在t期獲得的審計意見類型與t-1期獲得的審計意見類型、本期審計師變更情況和本期的公司財務狀況存在相關關系,因此可以根據上市公司在t-1期的財務狀況及其對審計市場的估計構建如下Logistic模型


Lennox(2000)認為,公司只有在變更審計師的情況下獲得非標審計意見的概率小于繼續聘用現任審計師的情況下獲得審計意見的概率,才具備變更審計師以改善審計意見的動機。因此,本文采用公司在變更與不變更審計師兩種情況下被出具非標審計意見的概率之差OP來衡量公司是否具備變更審計師的動機,即,然后運用(3)式和(4)式可以分別得到公司在變更與不變更審計師兩種情況下被出具非標審計意見的概率。

只有當OP<0時,公司變更審計師可以獲得更為清潔的審計意見,因此構建Logistic模型(5),研究當年審計師變更與變更審計師獲得非標審計意見概率OP之間的關系,如果<0,說明上市公司變更審計師后成功進行了審計意見購買。

為了驗證假設H1,即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會強化審計意見購買行為,在模型(5)的基礎上加入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CUR、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CUR與變更審計師獲得非標審計意見概率OP的交乘項OP×CUR,其中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CUR通常用分析師盈利預測值FEPS減去企業實際盈余值EPS的差值與每股盈余實際值EPS絕對值的比值表示,計算方法如公式(6)所示,然后構建了Logistic模型(7),如果<0,說明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引致的公司業績導向壓力強化了上市公司審計意見購買的行為。同時,為了緩解模型的內生性和自選擇性問題,采用t-1期的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檢驗其對t期審計師變更行為的影響。

為了驗證假設H2,即不同產權性質下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對審計意見購買行為的影響差異,在模型(6)的基礎上,按照上市公司最終控制人類型將樣本分為國有控股上市公司和非國有控股上市公司兩個樣本組,分別檢驗重視政治晉升的國有企業高管和追求經濟業績的非國有企業高管,在面臨分析師盈利預測引致的業績導向壓力時,是否具有不同的表現形式。上述內容所涉及的變量定義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定義

表2 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

表3 相關系數矩陣表
(一)描述性統計
(二)相關性檢驗
表3對整體樣本的各變量做了Person的相關性檢驗,可以看出各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均低于0.5,表明多重共線性問題并不嚴重,可以進行多元回歸分析。由表3相關性檢驗可以初步看出,審計師變更與獲得不清潔審計意見概率OP一定程度上顯著負相關,需要通過多元回歸分析進一步檢驗。后續還需要加入交乘項OP×CUR檢驗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對審計意見購買行為的影響。
(三)多元回歸分析
模型(5)和模型(7)的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模型(5)中OP的估計系數為-0.761(P<0.05),說明樣本范圍中的上市公司的確存在著購買審計意見的行為,隨著獲得非標審計意見概率的減小,公司會傾向于選擇變更審計師以改善審計意見;隨著獲得非標審計意見概率的增大,公司會繼續聘任現任審計師,這一回歸結果為后文的研究奠定了基礎。從模型(7)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分析師預測偏差與獲得非標審計意見概率的交乘項OP×CURi,t-1估計系數為-4.416(P<0.05),說明加入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后,強化了審計意見購買行為。當上市公司上年分析師作出的盈利預測值大于當年實際盈余時,呈現負向“盈余意外”,會向市場傳遞公司經營不善的消息,會被投資者認為公司經營成果未擊敗或達到分析師預期,容易造成股價波動,引發不良的市場反應,從而影響管理層的聲譽和職業發展,因此對于上年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越大的公司來說,管理層承受的市場壓力越大,向上調增盈余活動增多,對清潔審計意見的需求越大,具有更強的動機進行審計意見購買。該回歸結果進一步證明,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會強化上市公司審計意見購買的行為,支持假設H1。

表4 分析師預測偏差對審計意見購買行為影響的回歸結果

表5 不同產權性質下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對審計意見購買行為影響的回歸結果
進一步分析不同產權性質下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對審計意見購買影響的差異,其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可以看出在國有企業樣本組中,獲得非標審計意見概率OP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而加入分析師預測偏差的交乘項OP×CURi,t-1估計系數為負,但并不顯著,說明樣本研究范圍中的國有企業上市公司存在審計意見購買的現象,但是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并沒有強化審計意見購買行為,證明國有企業高管更看重政治晉升動機,對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引致的業績導向壓力并不敏感。在樣本研究范圍中的非國有控股上市公司中,實證回歸結果與國有控股上市公司組恰恰相反,交乘項OP×CURi,t-1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與總體樣本的回歸結果一致,進一步完善了不同產權性質下公司管理層激勵機制異質性的相關研究,說明非國有控股上市公司受到較少的政府干預,其業績導向性較為明顯,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下的盈余意外表現會給非國有企業帶來更大的市場壓力,因此非國有控股上市公司中,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強化審計意見購買行為的表現更明顯,支持假設H2。
(四)穩健性檢驗
本文借鑒Lennox(2000)構建的審計意見購買模型,以2012—2014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采用Logisitic回歸、稀有事件偏差檢驗等方法,結合不同產權性質上市公司高管的晉升動機,研究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對審計意見購買行為的影響。研究結果發現,分析師盈利預測具有業績導向作用,當分析師發布的盈利預測值與企業實際盈余水平產生較大偏差時,會被投資者認為企業經營不善,從而造成股價波動,引發不良的市場反應,因此管理層向上調增盈余活動增多,更加關注審計意見類型,有更強的動機進行審計意見購買從而改善審計意見。而在國有控股上市公司中,管理層承受的政治晉升壓力強于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引致的市場壓力,因此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對審計意見購買行為的影響在非國有控股上市公司中更為明顯。
本文研究一方面拓展了審計意見購買行為影響因素的研究范疇,另一方面豐富了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經濟后果的相關研究。有關分析師盈利預測偏差強化審計意見購買行為的研究結論,一定程度上支持了分析師跟蹤的“壓力效應”假說,而基于不同產權性質的影響檢驗也為研究國有控股上市公司高管的晉升動機提供一種研究思路,不僅有助于投資者充分認識分析師在資本市場中發揮的作用,而且對監管部門控制審計風險和制定審計計劃也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作者單位:中國礦業大學管理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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