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宏
朋友跟我說了一段她塵封已久的往事,聽來頗為動人。
高三那年,她應征入伍,臨行前,訂了一個下午場的KTV大包廂,呼啦啦,擠滿了,男生女生,好生差生,都來了,班級不得不停課。小小空間,人頭攢動,個個激情澎湃,在麥克風前飛揚青春。
事后,她從別的同學那里聽到了班主任的感嘆:“平時也沒見她怎么樣,沒想到告個別,居然班上所有同學都去捧場,學霸也不能幸免,唉!”
這其中就有他,那個后來考上南開大學的文弱男孩。
她十分驚訝,這個超級學霸本應坐在高三教室里,為即將到來的高考做最后的沖刺,怎么會錯愕地來到驪歌四起的KTV?
她對他的印象不深,只記得他斯斯文文,不愛說話。唱歌的時候,他也是一樣沉默,大家爭相跟她道別,祝福的話堆滿了那個青春午后,他始終不言不語,也不唱歌,像美術課上的靜物一樣,立在人聲鼎沸的歡場。
20歲那年,她早早地披上婚紗。新婚前一天,那個學霸托她的閨蜜送來一枚鉆戒,央求她戴在右手無名指上完婚。她斷然拒絕這一無理要求,原封不動,退了回去。
他這令人不可思議的異常舉動,讓她非常生氣,事后回想,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她對我說:“后來,每次想到他給我送鉆戒,提出那么荒唐的要求,總感覺一股甜蜜的憂傷。”
這種感覺只屬于青春。
之后,她掛項鏈,戴耳環,戴手鐲,做頭發,染指甲,化各種各樣的妝……和所有愛美的女子一樣,想盡辦法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一些,但是,從來沒戴過戒指。
問及原因,她說:“不戴戒指,不是因為我不喜歡,而是那次之后,總感覺右手無名指上有團藍瑩瑩的火,如果戴上,就會有被灼傷的危險,所以不想戴。”
朋友的感受,看似夸張,實則真實得要命。
年少時,我曾偷偷戀上一個正處于豆蔻年華的女孩,把火熱的感情寫在一張紙上,折成能保密的同心鎖型,揣進褲兜,伺機送給她??墒牵诮淌也缓靡馑妓?,在她回家必經的路旁等候,見到了她,又不敢遞過去,機會多的是,卻怎么也 抓不住。
每每手指碰到那封信,我感覺像被火燙了一般,只好把手放在外面,隔著褲子捂著,一直傻傻地捂著,捂緊一張濃情的紙條,捂住內心滾燙的秘密。
如今,我已過不惑之年,每每想到那指尖的灼熱,初戀(嚴格地說,只能算是暗戀)的滋味,像剛剛倒進杯子里的啤酒泡泡,不斷地往上冒。那種感覺,一輩子也抹不掉,像深深地刻在腦子里,常念常新。
初戀是指尖的烈焰,不論是朋友還是我,感覺都是一樣的,推而廣之。
在“2010中國—西班牙文學論壇”上,著名作家鐵凝做了一番熱情洋溢的演講,其中就講述了一個八路軍女戰士的暗戀故事,讓人印象深刻。
那年,14歲的八路軍女戰士,暗戀一個比她大幾歲的小士兵,卻一直不敢表白,他也沒有留心,兩人就那么傻傻地交往。一天,那個士兵被派往前線打仗,她和戰友去送行。此去兇多吉少,這一別,或許就是永遠。她心里很清楚,卻沒有勇氣說出潛藏在心底的愛和擔心。
她心里有一種激情在翻騰,卻一直隱忍不發。
她擠在送別的隊伍中,沿著村口一戶人家的院墻走。那是北方農村典型的“干打壘”式土墻,她一路走,一路下意識地用手指使勁在土墻上劃,一直劃到土墻盡頭,暗戀的男孩消失在茫茫原野。
后來,她得知他犧牲的消息,一個人跑到村口哭,看見土墻上被她劃出的指痕,仿佛他還在,沉重的悲情洶涌而來。
多年后,年過八旬的她對鐵凝說:“每當想起初戀,指間仍然升騰起一股灼熱感?!蹦枪勺茻醽碜猿鯌俚募で槿紵龅男苄芑鹧?。
初戀是指尖的烈焰,劃燃這團火的引信是心間初萌的愛,因為,十指連心。
遺憾的是,指尖的烈焰來得太快,躥得太高,燒得太猛,其結局大都是熄滅得迅疾,且不易復燃。
初戀總是絕戀,無疾而終是它逃不掉的宿命,就像流星劃破夜空,瞬間即永恒;又如指尖燃起的烈焰,灼熱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