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慶幸我隱瞞了真相

張學亮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那年冬天，由于一位女老師請產假，學校安排我接手了她的班——242班，擔任班主任。

剛一進教室，便發現第三組后面坐著一位縮頭縮腦的男孩。男孩很瘦、頭發凌亂，眼神飄忽不定。

第一周的星期五上午，當我正準備上課時，校長趕來了，湊近耳朵告訴我：昨天夜里保衛科打電話給他，說我們班的小強又翻圍墻出去上網了。

誰是“小強”呢？我心里暗自疑惑。

校長看出了我的疑惑，朝教室第三組后面指去，看著那個空蕩蕩的座位，我一下子明白過來，“小強”正是那男孩！頓時，措手不及的我腦袋一片空白。

安頓好學生后，我找來一輛摩托車，匆匆趕去他家，意欲把真相轉告，讓家長好好“收拾”他一下。

他家很偏，邊騎邊停，邊停邊問，最后甚至干脆把摩托車停放在村公所大門口，繼續找尋。近兩個小時后，口焦舌燥之際，才好不容易地在村子邊的一棵大桑樹旁找到了他家。

敲門后，有人緩緩走出來開門。仔細端詳，見是一位老人，滿臉滄桑，眼睛似乎有些朦朧，約莫70多歲的樣子，拄著拐杖，邊走邊大聲喘氣，似乎呼吸都有點困難。

得知我是小強的班主任后，老人趕緊把我拉進了門，按坐在有些硬邦邦的舊沙發上。接著，用哆哆嗦嗦的手在抽屜里摸索了許久，終于摸到一包皺巴巴的“紅河”牌香煙，抽出一支顫巍巍地遞給我。我站起身回絕：“大叔，我不抽煙，謝謝！”

詢問后才知曉，這位老人是小強的爺爺。原來，小強的父親由于吸毒，被警察抓去強制戒毒了。小強的母親為了養家，跟隨鄉鄰到浙江打工。目前，家中只剩下老人和小強兩人相依為命。

談話中，忽然，門響了。從門縫往外一看，只見小強背著書包，滿臉疲倦地從外面回來，邊推門，邊打著哈欠喊道：“爺爺，我……我……回來了?！?/p>

老人吃力地站起身一邊開門，一邊說：“小強，你們老師來了，快進來跟老師打招呼?！?/p>

始料未及的小強，即刻驚呆了，張大嘴巴。隨即，嚇得書包沉沉墜地。就在他轉身想溜走的那一刻，我迅疾起身大聲說到：“小強，進來！”

小強雖然極不情愿，但最終還是被爺爺拽了進來，徐徐踱到我身旁，向我深深鞠了一躬，輕聲說到：“老師好！”

我有些憤怒地大聲“命令”到：“小強，站好！”

興許是老人只顧著招呼進門的孩子，抑或老人根本沒瞅見我的嚴厲面容，他慢慢拉著小強坐在我身旁。接著，居然當著我的面一個勁地夸了起來：“老師，小強這孩子還算是懂事的了，我眼睛不好，只要他在家總是搶著幫我干家務，劈柴呀，喂豬呀，煮飯呀……唉，真是長大了，得力了。”

頓了一下，老人開始咳嗽起來。這時，我看到小強連忙起身，繞過去，輕輕地幫爺爺捶背。

過了片刻，哮喘漸漸平息下來的爺爺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他睜大混濁的雙眼，拉著我的手急切地問道：“老師，我忘記問了，你今天大老遠跑來，是不是小娃在學校闖什么禍了？”

這時，一向淡定的我變得局促不安，繼而犯起難來，以至于竟然不知所措。說實在的，當時我確實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在家是懂事的孩子，在學校是逃學上網的學生？該不該把小強翻圍墻上網的事告訴爺爺呢？

就在這一瞬間，可能是發現他的孫子突然間神情有些許慌亂，身子微微戰栗，坐立不寧，老人覺得不大對勁。于是，老人面向我，拍著我的手懇切地說道：“老師，不要顧慮，有什么事，跟我直說，回頭我收拾他?！?/p>

三思過后，我微笑著回答：“大叔，沒什么事呢，小強很聽話，在學校表現很好，學習也很努力，您放心吧。今天我只是剛好路過，順便家訪，了解一下他在家里的情況。”

聽到這兒，老人舒了一口氣，笑著說道：“哦，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老師，今天就留下來吃頓便飯吧！家里窮，沒啥好飯菜招待，老師不要嫌棄?！苯又先嘶仡^對孩子說：“小強，去拿米煮飯，老師來一趟不容易，不要讓老師餓著回去。”

我急忙起身，拉住正準備去煮飯的小強，與他爺爺告別，邊走邊解釋：“大叔，算了，今晚我還有事，必須馬上走，吃飯就以后吧?！?/p>

盛情挽留了一番之后，見實在留不住，老人重又握著我的手，說：“好吧，老師忙，就不留你了?！被仡^又對孩子說：“小強，外面狗多，快送送你們老師去?！?/p>

接著，老人不顧我的勸阻，拄著拐杖一直把我送到門外。一邊朝我揮手，一邊不停地大聲說：“老師，有空再來啊，有空一定要來啊……”

很遠了，隱隱發覺小強的爺爺還拄著拐杖背靠桑樹目送著我。見此情形，我疾步快走，不大會兒工夫就回到先前停放于村公所門口的摩托車旁。即將發動摩托之際，小強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他低著頭，有些愧疚，又有些感激地說：“老師，對不起?！?/p>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說：“不用說了，我還要趕回學校。記住我的話，其實，我們每個人都不容易，每個人都有淚流滿面的秘密，懂得了眼淚也就懂得了人生。但是，不管現實多么寒冷，不管情形何等窘困，你都不能因之沉淪，不可自暴自棄，必須振作起來，千萬不要辜負了爺爺對你的贊譽?！?/p>

說完，我情不自禁地把小強擁進了懷里。

……

第二周的星期一早上，小強回來了，理了短發，衣著整潔，煥然一新。在他踏進教室的那一刻，同學們都禁不住歡呼起來。

畢業時，242班學生全部考上高中，包括小強，曾經縮頭縮腦的小強，那個曾經翻圍墻上網的小強。

前不久，收到一封小強從南京森林警察學院寄來的信，字里行間無不充盈著對老師誠摯的致謝及感念。小強在信中這樣描述道：他父親現在可好了，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承包了村后的荒山，栽種新引進的芒果樹；母親已不再背井離鄉去打工，從浙江回到家中幫忙。另外，在小強父母的陪伴下，爺爺做了白內障手術，能夠重新看清遠方。小強自己呢？通過努力，獲得了國家獎學金，還被選為班干部?？傊?，一切都慢慢好了起來，全家生機勃勃，洋溢著春天般的希望。

捧著這封信，我很激動。的確，教育比天大，是一門植根于愛的藝術，因勢利導，讓思維轉個彎，用機智與真誠，幫學生一把，扶學生一程，適時相機地予以點撥和引領。此般集深情和美麗于一身的教育，宛若春風，不經意間，在給一時犯傻的學生挽回臉面、留足機會的同時，撫平創傷，暖煦內心，喚醒靈魂。進而，激勵學生萌發希望，昂揚斗志，鑄就全新的自我，創造出成長的奇跡。

我真慶幸我一開始隱瞞了真相……

（作者單位：瀘西縣金馬中學 云南紅河 652402）

責任編輯 湛園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