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立新
“箋”字在古書中多寫作“牋”,與“戕”字形相似;“遵”字又頗似繁體的“蓮”字。于是魯魚亥豕,久則失真。
近日,我為《學習時報》撰寫習近平主席《在“一帶一路”高峰論壇發表主旨演講》中的用典釋義。演講開頭即有一處用典:“‘孟夏之日,萬物并秀。在這美好時節,來自一百多個國家的各界嘉賓齊聚北京,共商‘一帶一路建設合作大計,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開幕日(5月14日)為農歷四月十九日,適值“孟夏之日”。習主席將古人成句信手拈來,與眼前萬物勃發、生機盎然的京華美景相生發,堪稱妙用天成。
此典出處何在?網上搜索,幾乎所有的文章都稱出自明人《蓮生八戕》:“孟夏之日,天地始交,萬物并秀。”而且很多談節氣的文章也都這樣引用。
《蓮生八戕》,好奇怪的書名!哪位明人?又語焉不詳。
“戕”者,殺害也。難道蓮花在生長過程中要經過八次劫難不成?真是聞所未聞。且慢,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取蘊,是為“八苦劫難”。蓮花又是佛的象征,似乎也可解。
這究竟是一本怎樣的奇書呢?我燃起了閱讀的欲望。
網上再搜索,就這三句話,找不到原始文本。檢索《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也查無此書。莫非是一本古逸書?
還好家藏一套《影印四庫全書珍本》,我在子部·雜家類·雜品之屬中,發現了明人高濂的一本《遵生八箋》,經查閱,書中載有“孟夏之日,天地始交,萬物并秀”之語。原來如此!
《遵生八箋》為明代學者高濂的養生學專著。據說作者幼時曾患眼疾等病,經多方搜尋奇藥秘方,始得康復,遂博覽群書,記錄在案,匯成此書。全書分為《清修妙論箋》《四時調攝箋》《延年卻病箋》《起居安樂箋》《飲饌服食箋》《靈秘丹藥箋》《燕閑清賞箋》《塵外遐舉箋》等八箋。
上述典故出自《四時調攝箋》,是關于農歷四月修身養性的方法:“孟夏之日,天地始交,萬物并秀,宜夜臥早起,以受清明之氣。勿大怒大泄。”孟夏指農歷四月,為夏季的第一個月,號為正陽之月。天地之氣相交,萬物繁茂。依照時令,人們的起居宜早睡早起,以感受清明夜氣。此時肝火旺盛,不可生大氣、出大汗。應節制欲望,頤養氣體,以防身體虧損。
《遵生八箋》何以成了《蓮生八戕》?我不禁啞然失笑,憬然有悟。“箋”字在古書中多寫作“牋”,與“戕”字形相似;“遵”字又頗似繁體的“蓮”字。于是魯魚亥豕,久則失真。
《蓮生八戕》的始作俑者為誰,不得而知。奇怪的是這么多人都熱衷于轉引,不加深究,信而不疑,乃至以訛傳訛,積非成是。正所謂“一犬吠形,百犬吠聲;一人傳虛;萬人傳實”。可興浩嘆!
(作者系人民日報審校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