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富華 張平
[摘要]資本驅動的大規模工業化,使得中國成功跨越低收入陷阱,實現了經濟現代化進程中的第一次大轉型。但是,隨著原有規模效率模式賴以發揮作用的因素的消失,中國開始步入以城市化為背景的二次經濟轉型。面對這種趨勢,保持可持續增長的關鍵在于效率模式的重塑,以內生性替代外生性、以內部化替代外向性、以外溢性替代外部性是二次轉型的主要環節。為成功實現二次轉型,在物質資本積累和廣義人力資本積累之間進行再平衡,致力于消費結構升級和服務業效率提升,成為城市化新時期的重要路徑保障。
[關鍵詞]二次轉型;城市化;消費結構;效率模式
[作者簡介]袁富華,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張平,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
本研究受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課題“加快經濟結構調整與促進經濟自主協調發展研究”(批準文號:12&ZD084)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課題“我國經濟增長的結構性減速、轉型風險與國家生產系統效率提升路徑研究”(批準文號:14AJL006)資助。
引言
在向發達經濟收斂的增長過程中,后發國家一般要跨越低收入陷阱和中等收入陷阱這兩個關鍵環節。對傳統二元經濟而言,通過大規模工業化實現跨越低收入陷阱,可以看作經濟現代化的第一次大轉型;之后,隨著城市化發展和內生動力的培育,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過程可視為二次轉型。國際增長經驗對比表明,雖然工業化在大多數后發國家發生并在很多情況下取得了成功,但是二次轉型成功的案例并不多,因為二次轉型涉及原有經濟模式的重塑,增長方式與以前有質的不同。
改革開放以來,依托于勞動力資源稟賦和國內外有利的市場條件,中國實現了快速資本積累,以規模效率促進經濟持續高速增長是其主要特征。但是,這種建立在外生性、外向性和外部性基礎上的結構性加速,在面對人口結構轉型、資源環境剛性和外部市場飽和的壓力下,近年來日益演化為結構性減速趨勢,中國經濟新常態理論的提出,即是對這種系統性變化的回應。
作為新常態經濟的內在趨勢和調整階段,二次轉型要求在增長模式上實現新的突破,即內生性替代外生性、內部化替代外向性、外溢性取代外部性。在這種要求下,創新不再是簡單意義的新技術、新產品創新,而是體現在增長聯系當中的效率模式的重新塑造:包括資本積累路徑調整、消費模式調整,服務業發展方式調整。因此,從長期來看,增長方式也從由工業主導轉換到由服務業和消費主導,城市化時期消費社會的到來——以廣義人力資本提高為核心的社會開發替代資本驅動的不可持續路徑,是實現二次轉型成功的重要保障。
一、資本驅動工業化模式的終結及其沖擊
從長期增長的階段性變化角度來看,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快速工業化過程,可以看作經濟現代化的第一次大轉型。正如傳統發展理論所言,依賴物質資本積累這個關鍵性條件的突破,中國經濟實現了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的成功轉型和持續三十多年的高增長。中國工業化過程具有外生性、外向性和外部性三個基本特點,經濟增長整體上也表現出經由規模擴張促進效率提高的趨勢。特定時期的增長績效總是建立在經濟系統的特定結構之上,當相應高增長因素消失,結構性減速也必然發生,面對這種趨勢變化,如果沒有更加有效的替代因素重塑新的效率模式,減速沖擊將制約增長可持續性。
(一)支持資本驅動增長模式的三個基本經濟條件正在消失
1.外生性問題:剩余勞動力資本化過程接近尾聲
外部技術資源和國內廉價勞動力的生產組合,推動了中國資本積累進程。數量眾多、素質低下的龐大剩余勞動力,構成了資本化的有利條件,這種人口結構特征既是資本驅動模式的基礎,也是數量型、高速度經濟規模擴張的根本動因。具體而言,改革開放以后勞動力流動限制的逐步解除,使得人口紅利得以釋放,至2012年勞動年齡人口出現下降、人口紅利窗口關閉,中國人口結構轉型過程正好與工業化高增長階段重疊。但是,近年來出現的人口紅利趨于消失,意味著剩余勞動力資本化的規模效率模式的終結。一方面,勞動力供給拐點的發生將拉低資本積累速度,進而拉低經濟增長速度;另一方面,隨著低技能的勞動力被新一代高技能勞動力的逐步替代,更高的工資期望也不可能讓粗放型生產資本得以再生產。
2.外向性問題:規模擴張的市場化過程面臨約束
外生性技術加上人口紅利機會,只是構成了資本積累循環中的生產性環節,循環的另一半即資本利潤的實現還需要龐大市場的支撐。實際上,生產的外向性或國際市場的外部依賴性,貫穿了中國三十多年的高增長過程。外部動力的獲得來源于低成本競爭優勢,并且被兩次有遠見的經濟政策進一步放大:第一次是20世紀90年代中期的人民幣匯率貶值,以此確立了輕工品生產的國際市場地位;第二次是加入WTO,使得中國極大地拓展了能源、原材料和重化工業品的大進大出空間,進而把資本積累階段從初級品生產出口推向復雜品生產出口,為工業化向深加工度化和創新階段過渡奠定了堅實基礎。但是,隨著國內勞動力成本上升和新興工業化國家低端市場的參與,這種外向性的規模效率也趨于消失。
3.外部性問題:資源環境資本化過程面臨約束
中國快速資本積累過程同時也是資源環境的資本化過程,持續高增長最終造成了對環境的負向沖擊。據估計,1978—2008年GDP平均9.5%的潛在增長速度中,有1.3個百分點是環境的代價。①可以比較的案例是20世紀60年代的日本,鑒于當時快速工業化所導致的環境污染問題的集中爆發,政府不得不加強立法管制,以此促使經濟理念從強調高增長向多重目標轉變(Nakamura,1981),在這樣的背景下,高增長之后消費者優先的政策思路開始出現,社會開發被提上規劃日程。②
(二)結構性減速趨勢下的“新二元經濟”問題
1.從結構性加速到結構性減速
上述三個基本條件的變化可以具體化為增長核算的四要素動態,即物質資本積累速度變化、勞動力供給速度變化、“干中學”(規模經濟)效應變化,以及與經濟發展階段相聯系的資本貢獻和勞動貢獻的變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城市化進程的推進,是外生性、外部性和外向性增長條件失靈的原因。根據工業化追趕國家的普遍經驗,大規模工業化結束之后,隨著“消費社會”在城市化過程中興起,工業化主導的經濟結構性加速,也將轉向服務業和消費主導的結構性減速。在這個轉型過程中,如果新的效率模式建構滯后,原有的城鄉“舊二元經濟”有可能演化為城市化“新二元經濟”。endprint
2.勞動力的部門平移
上述趨勢意味著,隨著城市化和服務業的發展,原有高積累高增長的動力將消失,但是接下來將發生的問題很可能是:隨著由投資主導的規模效率模式的終結,新的效率模式短時期難以建立起來。根據筆者的估算,2003年以來,農業每年的就業增量出現了持續大幅度的負值,就業吸收能力較強的服務業已經接替農業成為新的勞動力貯水池。之所以說勞動力的這種部門再配置是“平移”,原因是正在發生的龐大勞動力的流動,依然沒有擺脫低人力資本的困擾。③如果這種狀況持續下去,城市即使替代農村吸收過剩勞動力,但是這種低技能和低就業能力的勞動力資源再配置,很可能再次變為城市部門的過剩勞動力。
3.效率非平衡
快速工業化結束之后的“新二元經濟”問題,更加突出表現在工業與服務業的效率非平衡上。關于這一點,拉美學派的龐雜理論中存在不少線索,如有人認為拉美第三產業的“早熟”,是導致非正規部門大量存在的原因,言下之意似乎是:比起可貿易部門,早熟的服務業部門勞動生產率較低。④不僅是拉美國家,當前東(南)亞新興工業化國家均有類似問題。⑤以中國為例,根據UNdata 2005年美元不變價數據,20世紀80年代中國服務業相對于工業的勞動生產率平均為1.1,兩部門效率基本持平;但是90年代以來,服務業相對勞動生產率卻呈現出快速下降趨勢,第二產業和服務業之間的效率差異逐步拉大。
二、二次經濟轉型的經驗事實及其障礙
對于上述可觀察的趨勢和事實,進一步的追問是:新二元經濟發生的深層原因是什么?換句話說,如果把部門效率不平衡或異質性歸因于高增長慣性,那么是什么結構性因素使得這種慣性得以持續,以及這種持續的后果是什么?
(一)二次轉型作為大規模工業化階段結束后的一種典型事實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日本大規模工業化歷經了剩余勞動力資本化、資源環境資本化,至20世紀70年代重化工業化讓位于較少依賴能源原材料、較多依賴于技術進步的“機械工業和服務業”,到80年代基本完成經濟的二次轉型。⑥總的來說,日本二次轉型成功有以下經驗:工業部門與服務業部門勞動生產率異質性低、趨于均衡;二次轉型期間人力資本積累較快、作用突出;消費結構和服務業結構升級顯著。相比較起來,拉美國家的二次轉型過程挫折較多,鑒于其飽受詬病的勞動力素質提高的緩慢⑦,城市化過程出現了類似于上文所說的“平移效應”,低素質勞動力大量涌進城市不但不能為經濟轉型貢獻效率,而且演變為新二元經濟下城市過剩勞動力,最終導致拉美“走走停停”的工業化后經濟徘徊現象。
1.二次轉型發生的關鍵機制:內部化過程重要性的詮釋
發生在不同情境之下的典型化事實的對比表明,大規模工業化結束至二次轉型發生,必有一種成長迅速的經濟機制——既作為繼往開來的銜接,又作為內生性動力的根基。為直觀起見,不妨稱之為“內部化”機制。這種機制充當了轉化工業化時期外生性、外部性、外向性的管道,內生性動力通過它而建立起來,顯然,消費模式升級——消費結構中與(科教文衛等)廣義人力資本形成有關的消費比重的上升——是最直接的內部化機制。理由是:一方面,消費模式升級要求資本積累方式隨經濟階段不同而發生變化,即從工業化階段的物質資本驅動,轉向城市化時期人力資本驅動,以實現增長速度與內生動力的再平衡,以低速度換取高效率和可持續;另一方面,消費模式升級將促進服務業結構突破傳統模式,減少以吸收低素質勞動力為主的成本型傳統服務業比重,注重以人力資本為支撐的效率型服務業發展。
2.二次轉型的關鍵性臨界條件的表征
像其他工業化追趕國家一樣,中國突破傳統農業社會和“舊二元經濟”靠資本積累,持續高增長得益于這個關鍵臨界條件的跨越,但是隨著經濟增長階段的變化,基于內部化過程的內生性動力,成為城市化時期有待突破的關鍵一環。按照這種假設,二次轉型的關鍵臨界條件的突破具有以下特征:內生性替代外生性;消費升級替代資本驅動,或者內部化替代外向性;服務業升級以發揮其對工業部門的帶動,即外溢性取代外部性。創新不再是新技術、新產品意義上的簡單理解,而是體現在增長聯系當中的效率模式的重新塑造,因此城市化新階段的持續增長需要克服一系列瓶頸:包括資本積累路徑調整、消費模式調整、服務業發展方式調整。從長期來看,增長方式也由工業主導轉換到由服務業和消費主導,消費社會的到來——盡管其利弊存在廣泛爭論,但是它替代生產社會是經濟追趕繞不過的階段。
(二)中國二次轉型的瓶頸:人力資本與消費模式
1.(狹義)人力資本:中國低層次人力資本“壅塞”問題
在相關研究中,我們把新興工業化國家經濟追趕和經濟轉型,看作是人力資本積累能力的追趕和人力資本結構的梯度升級過程。人力資本追趕模式大致可以歸納為三類⑧:第一類是較為順利實現二次轉型的國家,其人力資本結構升級,顯著表現出工業化結構性加速時期初等和中等人力資本主導轉向城市化時期高等人力資本主導的動態;第二類是拉美模式,在大規模工業化結束后,由初中等人力資本主導向高等人力資本主導增長的內生路徑始終沒有建立起來,經濟表現出前文所述的迷惘和徘徊;第三類是中國模式,初中等文化程度勞動力占據了絕大比重、低層次人力資本“壅塞”問題突出,根據Barro-Lee(2014)數據,20世紀80年代,中國35—54歲主要儲蓄者中,初級及以下文化程度的人數比重約80%。⑨普遍認為,中國奇跡的一個十分值得贊嘆的地方,恰恰在于僅僅依賴龐大的低價、半熟練勞動力支撐起來龐大的工業化過程。然而,若把這種人力資本模式放在二次轉型的視角下觀察,低層次人力資本“壅塞”問題也在于很難為創新提供必要的環境,畢竟這種人力資本模式是與粗放的規模效率模式相匹配的。
2.廣義人力資本:中國消費模式升級滯后問題
中國低素質勞動力的累積,源于資本驅動的工業化模式,這種狹義人力資本格局的固化,與消費升級滯后有關。發達國家的經驗顯示,伴隨著長期增長過程中生產結構的變化,消費結構發生相應升級,尤其是后工業化時期,城市化的發展促使消費結構中科教文衛等項目的支出比重增加,物質消費支出比重下降但絕對數額增加(一些最基本的項目如衣食絕對支出趨于飽和)。以發達國家為參照,經濟追趕國家消費模式變化中,包括兩個基本的趨勢:第一,在消費結構中,物質品消費由以衣食為主到以耐用品為主,再到以知識消費為主;第二,在消費數額中,無論是物質品消費還是知識消費,均表現出增加趨勢,全部物質品消費和服務品消費數額雖然表現出新古典理論所謂的“不饜足”,但是當人均收入達到較高水平時,衣食住行等物質品支出數額也會出現飽和。日韓等成功追趕經驗顯示,二次轉型發生且得以持續的重要條件——消費模式發生傾向于科教文衛等項目的變化,而這些項目支出均與包括教育、健康、心智發展等廣義人力資本提升密切相關。⑩不同的是,包括中國在內的大多數經濟追趕國家,在二次轉型的關鍵時期卻發生了困難:第一,工業結構的深加工度化難以實現,要么出現拉美國家那樣的以技術進步衰退為特征的“去工業化”,要么發生像中國這樣的被資源密集所統治的“后工業化”;第二,消費結構升級遇到了難以突破的邊界,典型的是中國依靠初級勞動要素所導致的“低收入—低消費—低技能”循環。endprint
3.中國二次轉型的關鍵臨界條件:內部化和內生性的困難
以中國二次轉型面臨的困難為例,整體來看,受生產供給主導增長的慣性和理論認識滯后的影響,即使我們看到了現實中城市化的發展,但是進入城市的大部分“人”卻沒有從工業化時期的勞動力轉化為城市化時期的廣義人力資本。此時,主導產業形態雖然也發生了向服務業的轉變,但是服務業仍以傳統的成本型業態為主,囿于人力資本的缺乏無法實現向知識型、技能型的業態轉變。這種意義上的服務業仍然是工業部門的延伸,服務業部門就業的“平移”問題、相對勞動生產率低下問題等,為內部化和內生性帶來新的阻礙。進一步的研究表明,在中國現有體制框架下,如果任由物質資本積累主導增長,將會導致租金抽取模式的發生以及結構性減速螺旋的形成。{11}
三、二次轉型路徑:基于廣義人力資本和消費視角
(一)二次轉型的主線:大國效應倒逼機制
1.大國效應的弊端
與日本、韓國等經濟追趕成功的經驗比較起來,受人口規模、經濟規模和資本驅動模式慣性的影響,中國經濟二次轉型的壓力更大,表現在:第一,受龐大的農村人口規模的制約,勞動力拐點出現較晚,規模效應阻礙了勞動力素質的快速提高。在這點上中國與日本和韓國的經驗不同。{12} 第二,“清理房間”滯后,外部機會少。受益于國內技術開發能力和外部經濟環境,1968年以后,日本轉移國內低端產業鏈的“清理房間”過程啟動。相比較起來,中國資本驅動模式行將結束的現階段,“清理房間”過程還沒有真正開啟,且受制于國內外技術、市場因素,這種前景也不容樂觀。第三,體制轉型滯后,缺乏應對新經濟階段要求的反應靈活性。
2.二次轉型的主線
減速時期中國經濟所面臨的增長無效率問題,以及大國效應的自身弊端,迫使經濟二次轉型進行再平衡,尤其應當注重規模經濟階段被嚴重忽視的內部經濟潛力的挖掘,以避免可能的減速循環。二次轉型的主線可以概括為相互關聯的三個方面:以資本配置方式的改變扭轉增長的外向性、以消費模式升級強化增長的內部化效應和以服務業升級帶動經濟增長的外溢性。換言之,需要進行資本積累路徑調整、消費模式調整、服務業發展方式調整。
3.二次轉型的核心環節:重塑效率路徑
從二次轉型的要求及理想愿景出發,總結原有資本驅動的工業化的經驗,可以得出:二次轉型的核心環節是重塑效率路徑。第一,原有規模效率模式的典型特點是:技術、規模和效率容易獲得,鑒于國內充分的剩余勞動力稟賦,只要抓住了外部技術和市場,從規模擴張中獲得勞動生產率的快速增長不是難事,因此中國工業化高增長時期只需要關注如何最大限度利用剩余勞動力就足夠了。正是出于這種考慮,中國經濟增長前沿課題組把這個時期的產業特點歸結為標準化、規?;耐ㄓ眉夹g部門的發展,而資本驅動的粗放型大生產,正是適應于這種經濟結構建立起來的。{13} 第二,當基于這種歷史條件的結構性加速過程結束,面對系統性、結構性經濟條件的變化,效率路徑重新建立自然成為新時期的核心問題,此時,效率模式的塑造不可能只是個別產品和個別生產環節的創新,而是與經濟結構和系統轉換相關的整體績效模式的再造。這個核心環節統攝了二次轉型中投資激勵模式調整、消費模式調整和服務業發展方式調整,調整的成功與否關系到二次轉型的成敗和績效評價。
(二)服務業發展方式調整:知識部門作為效率模式重塑的支撐點
1.路徑對比
為了突破結構性減速之后規模效率模式退化的障礙,有效途徑是盡力打破“新二元經濟”困境,為此,需要重新定位服務業的作用。就老牌發達國家的經驗看,在經歷了商業發展和工業發展的漫長演化之后,部門間利潤率趨同規律已經根植于現代發達市場經濟之中,并直觀表現為工業部門和服務業部門的效率平衡。而且,正如Buera and Kaboski對發達國家服務業所觀察到的那樣,伴隨著服務業份額的提高,服務業也越來越趨向于技能密集。{14}我們把這一理想圖景放在二次轉型的大背景下進行認識,就可得出:后發國家大規模工業化結束之后,需要發展以服務業為主導的效率模式,以便實現經濟轉型的順利過渡。但是,受后發國家初始發展條件和經濟演化路徑的局限,“新二元經濟”問題的發生可以說是不得已的“偏差”。因此,對于像中國這樣的轉型經濟而言,“新二元經濟”態勢的扭轉,成為二次轉型的重要任務。換句話說,當工業化主導的規模效率模式結束,城市化過程中如果服務業要擔當起新的效率模式的創建任務,就需要至少不低于原有增長路徑的效率改進方式;否則,城市化過程只能是以整體效率下降為代價,并迫使經濟進入減速螺旋。
2.發展服務業:替代還是溢出
在前期研究中,我們曾就中國服務業在整體經濟中的地位問題進行過分析,提出服務業作用的“結果說”和“條件說”。{15}“結果說”認為,現階段“新二元經濟”問題,源于資本驅動模式下服務業對工業的從屬地位——即作為傳統工業發展的分工結果存在,此時服務業的發展以傳統業態的規模擴張為主,對初級勞動力的吸收削弱了其效率改進和業態升級潛力。服務業作為經濟整體增長“條件”,其重要性在于該部門的存在,有利于促進工業部門的持續發展。顯然,處于分工結果之下的服務業,很大程度上受到工業部門外部性的影響,這種影響短期內雖然有助于服務業部門擴張,但長期中卻有可能削弱其可持續增長潛力;處于“條件”鏈條中的服務業,其作用不僅體現在自身發展上,而且體現在對其他部門的外溢性上,并成為城市化時期的效率源泉。
3.知識過程與服務業調整
通過發達國家服務業與發展中國家服務業發展的對比,我們可以對一些實質性差異作出具體說明。實際上,能讓服務業成為整體經濟發展“條件”的依據,在于城市化階段知識過程的突出作用。知識過程賴以發揮作用的基礎,一方面是服務業結構中知識部門比重上升,另一方面是知識部門對通用技術部門的溢出效應增強,也正是從這種表現上來說,服務業足可以擺脫大規模工業化時期的從屬地位,進而以其整合能力接替工業部門成為新效率模式的支撐。知識部門作用的突顯,與城市化階段工業化部門比重下降、服務業部門比重上升的趨勢有關,不論從增加值角度還是從就業吸收角度看,服務業主導發達國家或經濟發達階段的態勢顯而易見,這種趨勢與城市化時期資本積累路徑的特殊性和廣義人力資本發展有關。endprint
(三)資本積累路徑調整:消費模式與廣義人力資本
1.投資與消費的再平衡
重新回到消費結構升級路徑的觀察上來,研究不同增長階段投資與消費的關系及其再平衡問題。由于其本身外生性和外向性特征,為了保持高增長和對沖非生產部門規模擴張的成本,中國資本驅動模式日益陷入“低效率—高投資—更低的效率—更高的投資”的增長循環,尤其是壟斷部門——不論是生產性部門還是非生產性部門,坐地生財、虧損國家補償所導致的抽租問題越來越顯著,原有增長理念和戰略已經到了不得不扭轉的地步?!爸厣a、輕消費”“重外向、輕內需”是規模效率的合理邏輯,但是隨著經濟增長條件的變化和市場、資源環境等約束的日益增強,投資與消費再平衡理應受到重視。作為二次轉型的重要機制,消費問題的重要性在于:消費的效率補償是投資消費再平衡得以實現的基礎。結構性減速時期,要想避免“去投資依賴”的二次轉型所隱含的增長退化風險,就需要建立“有效率”的消費模式,這是二次轉型以質量換速度的核心標志。短期來看,投資消費之間是此消彼長的替換關系,二者不存在替換;長期則不然,原因在于,國民收入分配向勞動力和消費的傾斜有助于消費結構中新的效率源泉的培育,這種新的源泉寓于與廣義人力資本有關的消費者創新當中。發達國家的經驗表明,越是現代化的經濟,越需要消費者的開放性、主動性和品位多樣性,這一切離開教育、健康、娛樂等高端消費幾乎不會成為現實。簡言之,在外向性、外生性、外部性經濟受到剛性制約時,要想突破資本效率遞減和避免減速螺旋,必須進行投資消費的跨期再平衡以培育新的效率源泉。
2.時間配置模式的再平衡
投資與消費的再平衡,蘊含了效率模式改進機制的變化,即原有資本驅動的外生的規模效率模式,向與消費結構升級有關的廣義人力資本驅動的效率模式的轉化。這就意味著轉型過程中資本分布狀態需要再評價——資本積累向人力資本的傾斜和權衡。這種認識同時意味著,以往經常被作為規范性和制度性框架的時間配置模式需要進行修正。因為消費結構中居于高端的一些項目,具有像生產過程那樣資本化時間資源的作用,典型如娛樂——分布在時間階段上的消費直接生成新的效率和業態。事實上,類似的時間配置再平衡機制,也是城市化的本來旨趣。
(四)消費模式調整:消費與生產一體化
二次轉型過程中新的效率模式的重塑,具體體現在生產過程與消費過程一體化上{16},包括以下方面:第一,傳統工業化社會中,生產與消費雖然經由市場媒介,但是對于個體消費來說,由于服務品消費比重相對較低且大多局限于傳統服務項目,生產與消費的同時性不是經濟活動的主要特征。只有當消費模式出現知識技術消費占主導的情況下,消費與生產一體化中體現的高效率才能充分顯現。一是隨著個體把工作時間之外的休閑時間向文化娛樂的消費配置,很自然地延伸了“生產性”和效率,表現為上文所說的新業態的繁榮;二是隨著消費經驗的積累和消費學習,消費者對于制造品內含的技術知識要求提高,物品特性而非物質品本身越來越受到關注,物質品使用的“服務性”特征受到關注,消費與“售后”一體化要求增強,倒逼生產者注重質量和創新。第二,消費結構向知識技術密集消費品的升級,客觀上促進了金融、健康、教育等現代服務業發展和技術創新,發揮互聯網在整合消費和供給中的優勢,發達國家在這方面起到很好的示范作用。第三,消費模式升級充當了產業升級的過濾器,消費的內部化效應使得高效率模式不可逆,消除了增長退化的隱患。供給創造需求的傳統增長觀點,只是在特定需求模式之下才能成立,就如中國現階段產能過剩所呈現的那樣。但在現有消費模式已經達到飽和的困境下,需要借助不同的路徑——即通過需求側的疏導和培育——來發掘新的增長機會。從二次轉型的成功經驗看,通過消費能力培育提高廣義人力資本,是實現產業結構升級的根本途徑。
結論
對于中國或長或短的經濟轉型而言,關鍵是實現增長觀念的轉變,包括轉變工業化時期的生產供給主導思維,把增長目標轉到“人”的發展上來。當我們意識到,為了應對城市化時期經濟減速的各種系統性問題,除了物質資本動力之外,更需要重新積累和培育廣義人力資本潛力,那么,針對現有增長約束的制度、組織環境進行變革,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中國二次轉型的初期,雖然有大國效應的不利制約,但是轉型過程中如果采取適當的疏通政策,大國效應的弊端也可以轉化為優勢。潛在的優勢體現在:第一,城市經濟結構調整將成為內生性增長的新突破。隨著城市化進程的推進,尤其是大城市和以大城市為紐帶的城市群的崛起,成為二次轉型新增長動力的動力源,這種模式不同于原有以農村勞動力供給為基礎的資本化模式?;诖?,中國大城市在消費結構升級和人力資本積累方面具有較大潛力,城市經濟在產業結構和要素積累調整方面,也具有較好的基礎和較大的創新外溢潛力。第二,人力資本積累增長潛力大。進入新世紀以來,中國年輕人口組(典型如20—24歲、25—29歲)大學教育比重提高的態勢較為顯著。盡管短期內不可能達到日本、韓國70—80%的普及性,但是在對年輕人口普及高層次技能教育方面,中國憑借自己的經濟能力卻可以辦到;而且在二次轉型的預計較長的整個過渡時期里,以高層次技能人力資本為依托、以高等教育為龍頭的人力資本結構,可能更加符合中國實際。第三,政府作用應該調整到支持廣義人力資本積累上來。面對二次轉型新的要求,政府的作用也將轉移到“社會開發”上來,尤其應加大教育體系的建設和規劃。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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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瑞山
(本文發表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研究》雜志2016年第2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