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工業大學、寧夏大學 馬 濤
用中國市場經濟改革經驗推進軍民融合:從潛在市場到可見市場
哈爾濱工業大學、寧夏大學 馬 濤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逐步融入全球經濟體系。在這一過程中,國內不同地區、不同行業的生產要素與產品得以參與全球市場競爭,這在一定程度上使我國的生產要素與產品開始在全球市場體系里進行估值、定價和交易。2016年3月,軍民融合發展正式上升為國家戰略;中共中央政治局2017年1月決定設立中央軍民融合發展委員會,我國軍民融合發展已駛入“快車道”。從市場經濟角度看,“軍轉民”和“民參軍”即是軍工國防和民品產業各自的市場供給與需求通過國家大市場形成更有效率的資源配置,從而形成“軍民融合產業市場”。這個市場是我國當前市場經濟體系的局部市場和行業市場,其結構和治理也反映著我國當前市場經濟的性質、結構、行為和階段特征。從本質上講,軍民融合產業市場的發展程度取決于該產業市場體系的成熟程度;包括高校在內的軍民融合產學研鏈條也可以視為由一系列具體的要素市場、研發市場、轉化市場、產品市場和服務市場等相關市場的供給與需求共同組成的軍民融合產業市場。
竭力促進有效市場的構建與形成是我國市場經濟改革的基本經驗。我國市場經濟改革的歷程就是從計劃經濟到市場化導向型經濟轉型的歷程。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建設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市場體系,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在我國整體市場經濟制度基本確立的情況下,作為新增市場,軍民融合產業市場的發展壯大取決于現有存量市場體系,以及其市場交易的效率。目前,我國軍民融合產業市場仍處在發展初期,具有潛在需求和現實供給,或者現實需求和潛在供給;但這種供給和需求尚未轉化成為清晰的定價機制,尚未形成具有成熟、穩定交易規模的市場體系。所以,從這個角度上來講,我國軍民融合產業市場正處于從潛在市場向真實可見的市場發展的過程中。
我國市場經濟改革的方向是形成創新型增長結構,軍民融合產業市場的特征決定了其在我國市場創新增長體系中必然是這一增長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和先行先導產業。軍民融合產業市場深刻反映著我國大市場增長轉型的情況和由增長轉型引發的對于創新的基本需求。
目前,我國經濟增長正處在從高速增長到中低速增長的轉型期,呈現出4個特點:第一,經濟增速從高速轉為中低速。我國經濟增速已從2010年以來的平均兩位數放緩到2015年的6.9%和2016年的6.7%,從經濟運行的長周期來看,我國經濟正在經歷改革開放以來從未有過的長時間、大幅度調整,由降轉穩、穩中有進特征較為明顯。第二,經濟結構中消費需求比例和服務業產業占比大幅上升。這種結構變動趨勢有別于過去近40年來以制造業規模擴大,以及以密集投資為主的經濟結構。因此,經濟增長、產業創新的方向就是要獲得消費需求和服務業產業可持續的競爭優勢。第三,經濟增長要素更多地依靠人力資源和科技創新。當前,我國國家層面的創新體系逐步確立,我國的經濟增長點已從原來的規模總量紅利轉向現在的質量紅利,從人口勞動力規模優勢轉向人才創新優勢。第四,經濟增長中新技術、新產品、新業態等新動能加快成長。其中,騰訊、阿里巴巴等傳統經濟體系中市場化程度高的產業成長最快,已經深度融入實體經濟的投入、組織和產出體系。

創新驅動是推動我國國家發展結構轉型的主基調。我國建國前30年甚至前60年的增長體系是追趕導向下的總量和規模增長模式,而當前的結構轉型及創新驅動面臨著“前有狼、后有虎”的嚴峻競爭形勢,不得不轉,必須要轉。這不僅是一個短期的政策兩難困境,也是長期的結構轉型的主導方向。從增長的角度來講,增長必須在創新增長這個主方向上實現突破,財政政策、貨幣政策等政策要素均要圍繞創新主方向部署。只有在創新方向上的增長才能算增量。從這個角度上來講,創新驅動其實就是經濟增長的方向和主要實現途徑。這也是為什么最近3~5年來,關于數量增長、GDP規模、創新增長和質量增長的研究明顯增加,宏觀政策中也有明顯體現。
從國家工業體系戰略來看,制造業轉型是推動經濟轉型取得成功的決定性力量。制造業是創新的主戰場,是國民經濟的主體,大部分軍民融合項目的起點、基礎和著眼點也主要集中在制造業。我國制造業的創新發展過程主要分為3個階段:新中國成立的前30年,初步奠定了我國制造業的工業基礎;改革開放以后,通過引進技術、消化、吸收、再創新,我國制造業技術水平快速提升;21世紀以來,我國制造業自主創新能力大幅提升,局部實現了重要突破,攻克了一批制約產業發展的共性和關鍵技術。但是目前,我國制造業仍存在著創新不足或創新水平較低等問題,如我國制造業自主創新能力整體上較弱;科研成果轉化率較低,僅約為10%,遠低于發達國家40%的水平;部分關鍵自主核心技術缺失,高端價值環節或產業環節供給能力不足。從供給側改革的角度來看,造成這些問題的原因之一是創新供給能力不足,這一方面是技術問題,而另一方面,從經濟學角度來看,這實際上是創新的市場組織體系的效率問題,是由于體系化的整體創新和協同創新模式尚未形成。
產學研用是創新的一種組織體系,是一種合作系統工程,字面意思就是生產、學習、科學研究、實踐運用的系統合作。“產學研結合”和“產學研用結合”,雖然僅有一字之差,但后者進一步強調了應用和用戶,突出了產學研結合必須以企業為主體,以市場為導向的基本要求。高校、科研機構、政府、企業是產學研用創新體系中的主體,這些主體在產學研用創新體系中的作用,以及產學研用的組織和運行機制效率問題是提高產學研用創新研發效率應解決的重要問題。
從市場化導向下創新研發效率的客觀規律,結合全球發展經驗來看,企業的技術積累和人才培養是推動創新的主體供給。但目前,在我國產學研用體系中,企業的創新主體地位尚不突出,產學研用的組織和運行機制效率不高。例如,雖然在理論上,企業在產學研用創新體系中占據著主體地位,但從企業內部來看,這一意識尚未建立,認為“創新要靠國家投入,要依靠高校和科研機構的創新源,要依靠大部隊的協同推進”的思想尚未改變。此外,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國政府在產學研用體系中通過審批發揮主導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導致創新能力不足、供給側增加,最終導致產能過剩。
在產學研用創新體系的組織和運行機制方面,從發達國家產學研用發展的過程來看,其成效取決于資源配置的主導方式。科技資源應該配置到最能推動創新能力提升和創新體系組織效率提升的環節中去,才能提高效能。從產業鏈環節來看,在基礎研究階段、中試階段和產業化階段中,中試階段是連接前沿技術和首次商業化之間的關鍵環節,是產業體系中的關鍵鏈條。但目前,我國產業體系中科技資源配置最少的環節就是中試階段,因為在這一階段尚未形成明確的投入機制。這個機制不是簡單的制度機制,而是一個市場邏輯。形成有效的中試階段投入機制,就是要打通前沿技術和首次商業化之間的創新鏈條,加強共性關鍵技術整體提升,引導科技資源及經濟資源配置到關鍵環節上去。從產業革命的角度上來講,就是要避免新技術的路徑依賴,避免技術分散研發,避免產業布局雷同等。
實際上,對于產學研用創新體系,無論是市場去組織,還是行業自發去組織,還是政府去組織,都需要在適當的環節配置相應的資源。而對于引導資源配置的方式,高強度、高密度和持續性投資是引導研發的一種有效途徑。我國在以往的經濟發展過程中常常通過大規模投資帶動經濟增長,積累了獨特的增長管理經驗,現在,這種增長管理經驗也可推廣應用于產學研用創新體系的組織和運行中。此外,我國在建國后60多年,以及改革開放后近40年中積累的追趕型增長的投資管理經驗,也可以被借鑒、吸收并應用到產學研用創新體系的組織與運行中。例如,當前,國家科學技術部組織的科技重大研發計劃、重點專項等科技資源管理的方式就借鑒了經濟增長的成功經驗,其主要圍繞產業系統突破組織創新。面對我國未來創新增長的不確定性,在產學研用創新體系的組織與運行方面,我們應主動吸收、嫁接和移植我國經濟增長的經驗。同時,在軍民融合產業市場中,高校及科研院所作為組織主體,應該遵從我國大市場經濟體系的運行規律,圍繞建設有效率的、可見的、成熟的、穩定的市場化組織體系,尋找自己的戰略定位。
在產學研用創新體系中,“產”是指企業的市場經濟產業化,過去,高校曾通過辦產業集團開展了相關工作,但事實表明,“產”并非高校和科研院所的擅長之處。“研”是指科研機構的科學技術研究,是要依靠各方合作來完成的,要依靠國家科技創新體系來承擔。“用”是用戶、應用,更非高校所長。這些都不是高校能夠獨立承擔的。因此,在“產”“學”“研”“用”中,高校最獨特的優勢還在于人才培養方面。2016年教育部、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工業和信息化部聯合發布的《制造業人才發展規劃指南》指出,高水平的科學家隊伍、高素質的技術工人隊伍、優秀的企業家隊伍等3類主要人才培養梯隊是影響產業化體系的主要因素之一。所以,高校應該著力通過人才或者人力資本的培養,更具針對性地承載供給側改革任務,面向中長期的需求切入到市場化的組織體系中去。相對于這一目標,現在高校人才培養的問題仍較為突出,例如,科研活動的選題研發方向與實際需求有脫節;科技項目的立項機制和評價機制存在論文導向性;高等院校科研創新人才的聚集與產學研合作的關聯度不高等。這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高校產學研用合作走向深入,以及在市場化組織體系中競爭力的提升。
著眼于我國市場經濟改革的基本過程,可以從4個維度來分析軍民融合市場存在的問題。
第一,市場主體的內外邏輯不一致。在軍民融合產學研用體系中,企業的內外邏輯是一致的,其效益導向、成本控制,以及利潤導向等,無論是外部合作,還是內部管理,都采用同一種邏輯。但是,高校和科研院所并不盡然。高校在局部對外市場上,有一部分為成本或收益導向,但是,高校對內最主要、最核心、最根本的功能是人才培養。人才培養對內的邏輯是不能采用成本或收益導向原則的。優秀人才培養具有長周期的特性,很難與中短期的成本或收益行為相一致。因此,高校及科研院所在市場化邏輯中,與市場的基本邏輯之間,不是完全協同的,是不一致的。
第二,交易標的產品化和競爭性不明確。我國市場經濟發展至今,已經形成了較為清晰的基礎市場組織,交易標的的產品化特征明顯,建立了明確的交易規則,通過達成共同的預期,形成完整的交易鏈條。但是,目前,高校產學研用和軍民融合市場交易的標的的產品形態還不夠明確,可能是一種可見的產品或技術,也可能是一種潛在的產品或技術,而更多的是一種潛在的供給,而預期也是一種潛在的需求,并未標準化為產品。例如,在知識產權交易過程中,交易的不僅僅是知識產權,還包括后續的咨詢服務,持續的服務支撐,以及潛在的效益等。如果這些功能不具備,產品化的過程就不完整。此外,產品交易過程中,競爭性是市場有效的基本前提。在日常購買消費品、工業品等產品時,基本上都會有同類的產品進行競爭、比較,但在進行創新產品交易時,很難找到可與其競爭的同類產品或技術,因此,這種交易通常不具備競爭性,很難調動其他潛在進入市場者的積極性。
第三,信息估值預期不對稱。在市場經濟體制下,交易達成的前提是供需雙方達成了共同的預期。這就需要雙方在交易中對交易標的的價值、交易方式等形成一致性判斷。而目前,在軍民融合市場或產學研用市場中,缺乏相關的評估、定價機制,也無法形成統一的交易方式,因此,難以在交易過程的事前、事中和事后形成一致性判斷,交易也就很難達成。例如,2016年,哈爾濱工業大學與上海自貿區100多家基金公司開展了項目投資洽談活動,涉及的幾十項技術既包括專利技術,也包括已經形成明確產品的項目,但對于同一個交易標的,估值幅度千差萬別,因此,在軍民融合市場或產學研用市場中很難取得交易共識。
第四,在市場的交易規則里面,場內和場外的交易規則并不完全有效。通常,場內交易具有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一般是競價交易,價格形成比較透明、權威,是自發的交易;而場外交易一般不是競價交易,投資者一般是被動接受價格,因此,當場外交易出現問題時,要能夠得到交易雙方共同認可的裁決。但從市場組織的標準來看,目前的軍民融合市場尚不是一個完善市場。這種不完善市場,或者從發展經濟學的角度來講,這種新興市場,是一個發展中市場,更類似于場外交易,既蘊含著巨大的商機,也隱藏著巨大的風險,需要專業化的市場交易組織來進行協調。工信部2017年編制了《軍民融合科技服務機構推薦名錄》,共設置供需對接、創業孵化、科技評估、管理咨詢和科技投融資5個業務類別,遴選了51家服務熱情高、社會信譽好、綜合實力強的機構,為供需雙方選擇合適的科技服務機構提供了參考。
綜上所述,在軍民融合產學研用體系中,有以下問題值得思考:軍民融合產學研用到底是有效的交易市場,還是各自為“政”?這個問題包含兩層含義,一是,軍民融合產學研用市場不是一體化的市場,僅具備基本市場邏輯中的一條或幾條,甚至一條也不具備,僅僅是大家認為應該去這么做,“產”“學”“研”“用”都是分割的局部的市場。二是,“產”“學”“研”“用”都是圍繞著“政”,以政府對于“產”“學”“研”“用”的認證規則和組織框架來組織這個市場的。
此外,在軍民融合發展中,“軍轉民”和“民參軍”的市場梯度是不一樣的,市場化程度也是不一樣的。“軍轉民”、“民參軍”均已形成了一系列的市場化路徑,但在技術要素、資金要素、市場組織要素等方面,兩者是不對稱的。因此,按照現有的政策體系,“軍轉民”和“民參軍”主體都要找好自己在市場中的專業化定位。
基于上述分析,對于軍民融合市場的有效運行,提出以下3條建議。
第一,形成多層次的市場組織架構。每個市場都有自己的組織形式,例如,對于消費品市場來說,海量的競爭企業就是不同的組織結構。目前,產學研用和軍民融合市場尚未形成有效的市場組織形式,因此,要建立多層次的市場組織架構。一方面,要分清不同的交易市場,不能在一個市場中完成所有“產”“學”“研”“用”市場供給和需求的匹配,要形成多層次的專業化市場。這也是我國在市場經濟改革中積累的成熟經驗。我國資本市場就是從一個單一的金融市場逐步變為多層次的資本市場的。
第二,培育專業化服務組織。要構建分層次的產學研用或軍民融合市場,就需要各種專業化服務組織的參與,為交易雙方達成一致的預期提供專業化的服務。這種專業化服務組織并不是簡單的中介,而是相關服務人員通過知識積累、對產學研用市場或軍民融合市場中主體交易行為的理解和把握,進而提供專業化服務。這種服務未來還可能根據需求進一步細分,變得更加專業化。
第三,創新出標準化的產品。交易標的的標準化,是市場成熟水平的標志。在產學研用市場或軍民融合市場中,要將交易標的明確化,更加公開、公平地進行市場交易,使軍民融合產品的交易進行得更加規范、便捷。